文/陈志宏
在公交站台上等车,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向我伸来一只洁净的不锈钢盘子,低眉弯腰,无助地看着我,然后,用一种程式化的腔调说:“您行行好,给一点吧!”
从那个异常洁净的空盘子和他十分整洁的衣着来看,此公非假冒乞丐不可,出来混江湖,怎么不把自己整得脏乱一点,整得更像样一点呢?我下意识地保持了见乞丐时的那种习惯性冷漠。
见我无动于衷,老者又对我说:“行行好,给点吧!”我有些恼怒了,冷冷地回答:“我给你?谁给我呀!现在挣点钱多不容易,我也难活命呢。”闻听此言,他知趣地走开了,去向其他路人、等车人行乞。我喜欢他这样,不死缠烂打,问两声,人家不给,也不纠着不放,转身就走。那种不给钱,就硬拽着人家衣服不松手的主儿,在我看来,这哪里是乞丐,明摆着一副蛮横的抢夺姿态,简直是在耍无赖。
也许是他整洁的衣着,也许是他的有也好无也罢的恬淡态度,我对这位老者略有些好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他的头发几乎全白,连胡须也白了,步子有些僵硬,苍凉的眼神,有些呆滞,只是在向人行乞的时候,才微微地冒出一丝光亮。这些,装是装不出来的。
他真的很老了。老来行乞,看得人心疼。
久等车不来,无聊至极,便想到和他聊几句。这一聊,才知道,他是河南人,来南昌有大半年了。在老家,他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各自都成了家,有小孩。有一年,他在收麦子的时候,右手肘不小心被机器折断了,儿女花了好几万才治好他,植入的一块钢板至今仍在体内,该换了,却没有钱,又不好意思再向儿女要,就这么拖着。几年前,老伴去世了,他就一个人出来乞讨,只想讨口饭吃。走了很多城市,觉得南昌好,就留下来了。
他说:“儿女都不容易,生活在农村,地里出的不值钱,要买的东西又贵,小孩还要上学,日子过得很苦。”他还说:“南昌人真好,每天都能讨到十来块钱。晚上住在包家花园那边一个下岗工人家里,讨来的钱,也放在他家。他一家人对我真好,借住他们的阳台,连租金都不收的。”他又说:“南昌正在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我不能给这么好的城市抹黑,所以才穿得干净整洁一点。”他不是在讨好南昌人和南昌城,而是发自内心地感谢这方水土这方人,只因在这里每天能讨到十来块钱。
有媒体揭露过,行乞者白天装苦扮穷,晚上却住宾馆吃海鲜,光鲜度日。
但我确信,这位来自河南的老人,是在谋生,是靠乞讨来糊口——他的这种生活,已无法奢谈什么生活质量,只是唬住自己的嘴罢了。
那种恒久地储存于我内心的习惯性冷漠,瞬间被这位靠行乞谋生的老者触动了,融化了。一个简单到只想吃饭的乞者,一个在行乞时还在感恩此城此人的老人,万万不该被我们冷漠对待的。车快来的时候,我从自己的包里取出所有的零钱,全给了他。见我给他这么多钱,他很惊讶,不停地弯腰,嘴里不住地说:
“谢谢!谢谢!”
公车开动了,河南老人仍向着我的方向张望,他那张遍布皱纹的苍老的脸,渐渐隐没在都市人群里。此刻,我想起作家鲍尔吉·原野曾发出的那一声怒喊:“饥饿是所有人的耻辱!”他的非习惯性冷漠的理由是:“一个时代不管盖了多少高楼大厦,不管有多少人买了珠宝首饰,当还有一个人饿的时候,人们应该停下自己的事务,帮他在十分钟内填饱肚子,让手里的钱产生应有的道德感。”
诚哉斯言。
我们都不是圣人,但我们可以让自己手中的零钱在非习惯性冷漠中,升腾起崇高的道德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