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否定的现代性:理解阿多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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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美学理论:批判理论的完成(6)

艺术作品之所以可以表征真理性内容,这首先是因为它通过作品本身又超越了作品;这同时也是因为,艺术作品通过其特有的方式沟通了历史的三个维度:过去,现在与未来。这里有别于认识论的是,在艺术作品的制作中,人们转变了星丛内在因素的组合:“他者的要素皆存在于现实之中,但为了聚合在一起,它们必须得到转换(无论多么细微),并借此被转入新的星丛……艺术作品实际上是向现实表明这种转换是如何进行的。”就星丛的转换作用而言,就艺术作品中潜在地存在着真理性内容而言,现实倒是应该模仿艺术,因为艺术标志着非存在物的可能性,这种非存在物是一种未来的可能事物,它超越了当下现实。“艺术作品借助自身的此在标志着非存在事物的可能性;艺术作品的现实性证明了非现实事物与事物的可行性。更确切地说,在艺术中,渴望假定非存在事物的现实性。”正是这种渴望,它以回忆的形式将现在与过去连接在一起,这种回忆“能使乌托邦思想得以新生,而无须将其引入经验生活的歧途。”一旦,这种回忆与艺术形象联系在一起,它可以成为现实加以模仿的对象,从而成为人们未来实践的样本。在这里,阿多诺似乎找到了从抽象哲学走入现实的切入口。总而言之,真理性内容不只是借助作品本身得到设定,即不只是通过制作过程又超越作品本身得到设定,而且也间接地通过作品对历史的参与和确确实实的批判得到设定。“艺术中的历史含义不是人工制作的:这样,正是通过历史,艺术才从作为纯系虚构的产物中解脱了出来。在艺术作品中,真理性内容是历史的结晶。”

所以,真正的艺术形式是改变经验存在的法则,可见这种艺术形式本身就代表着自由,而经验生活则代表压抑。阿多诺说,一定意义上讲,艺术形式类似于神学观念,它是上帝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这个世界之观念的世俗化了的变体,这不是创造本身,但却是一种客观的行为模式,通过它人就可以模仿创造,以积极的态度改造世界:主体想要在压抑的社会里超越现实,必须以精神的内在形式改变现实,创造自己的现实。阿多诺又在谈星丛的改变。

阿多诺注意到,艺术的表现具有一种语言特色,这与“否定辩证法”里所说的星丛之“谱写”相似。这里要区别两种语言,一种是意指性语言,即推理性语言和交际语言,阿多诺认为这种语言并不能直接揭示真理或表征真理的幻象,这种语言可以作为艺术媒介,但却并不是艺术所要传达的意象本身;另一种是艺术所具有的非意指性语言或模仿语言,它通过艺术过程,借意指语言来传达艺术幻象,严格说来它不是一种实存语言,而是一种语言特征,它就是艺术表现本身,可以简单地称之为“表现语言”,本雅明钟情于这种语言,“且以一种难以企及的方式为艺术作品的非意指语言立法。”阿多诺认为,“表现语言比意指语言更为悠久,但尚未得到赎救。”在阿多诺看来,意指语言实为表现语言的外在形式,而表现语言则基于意指语言却又高于它,在艺术中,这种从交际语言向表现语言的转变是艺术作品的关注要点。阿多诺以乔伊斯散文作品为例说明了这一点:“像乔伊斯这样的现代散文作家,他抛开推理性语言不用,或者至少可以说,他让推理性语言从属于形式,从而使语言建构成为不能译解的东西,这番努力可以被看成是从交际语言向模仿语言转变的尝试。”甚至,有些艺术作品不用交际语言也能表达某种东西,真正的艺术语言是不言而喻地言说着自己的。

我们看到,在“美学理论”里,阿多诺几乎完全地贯彻了星丛的“谱写”特征。阿多诺说,“艺术作品不如推理知识那样主观,主要因为它们给主体以更大的自由。”我们知道,在《否定辩证法》里,阿多诺也正是以主观性极强的“谱写”来达到消解主观性并到达认识的客观性的,在这里,艺术也是以其极富有主观性的精神性、主体的自由来达到自己的客观性。所以,阿多诺说,艺术作品比一般知性理解力更高,因为它使他真正接近了自己的理想:“康德曾将艺术作品纳入比知解力更高一级的目的论概念之中,这是绝对正确的。”当然,阿多诺也考虑到,他的理论艺术化(幻化)对一般人来说有点深奥,于是,他索性把艺术的模仿和理性的造型当作艺术的言语形象,或许这也表明阿多诺自己也知道他离现实有多远。

二、艺术星丛的幻象特性

阿多诺断言,“实际上,只有同这个世界不相容的东西是真实的。”从这个角度看,艺术作品与外部历史发展不可能是一致的:“如今,这种不一致性不可能通过适应方式来克服,而必须为了真理性起见,允许它以辩证的方式逐渐展露出来。反过来讲,艺术的非实体化过程在其严肃的和商品性流行作品中,是艺术之内在动力的组成部分。”艺术必然不是一种实有的东西,它是一种非实体性存在。所以说,“艺术如果完全客观化,那么就会成为一个单纯的事实,而不再成为艺术。”呓术与非功能主义联系更为紧密,在阿多诺眼里,真正的艺术以模仿呈现出可能性形象,一方面它以非神话形式回到了神话,另一方面又预示着未来。“艺术作为精神化活动的历史演化,不仅是对神话的批评、而且也是对神话的赎救;因为,由于想象能恢复一些东西,所以也再次肯定了它的可能性。”

同时,艺术作品所展示的理想、可能性之物不是一种固定的事物,毋宁说,它是一种瞬间的意义闪现,它是类似于“焰火”的东西②。艺术所展现的意象只是瞬间的闪光,“艺术作品中的表现瞬刻并非是它们向作为直接现实的材料水平的还原,而是一种复杂的中介现象。”说得清楚点,就是主体中介于艺术作品并让它呈现出新的事物,“在每件艺术作品中,常显现出一些不存在的东西。艺术作品所编造出的这种显现特性,并非来自经验式存在的那些迥然相异的因素,相反的,从这些因素中艺术作品构造出成为密码的灿烂星丛。”而当这种呈现出来的非存在物被看成似乎就是实在的东西时,艺术的现实性就出现了。因为按照阿多诺的理解,真理在一个受到压抑、支配的社会里不可能以直接存在物形式出现,所以只能以非存在的幻象形式存在:“在艺术中,非存在物通过存在物的断片得以传达,并汇聚在幻象之中。”“幻象是由某物触发的闪光与存在的瞬间。”这种存在是反抗现实中商品交换的反意象,实际上,阿多诺艺术理论就是反现代性的否定的现代性。“非存在的幻象依附于个体存在,它表示或代表着包含不了的东西。于是,幻象便否认了占统治地位的现实原则,该原则认为一切事物可与其他事物交换。相形之下,显现物或幻象则不能交换,因为它既非一种迟钝的、可被其他个别存在物取代的特殊存在,也非一种空洞的、依照某个共同的特征可将特定的存在物归类或赞同起来的共相……艺术(不可交换代替之物的形象)接近于意识形态,因为它使人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不能交换的东西。鉴于艺术代表不能交换之物,所以一定能唤醒一种对充满可交换物世界的批判意识。”

从社会意义来说,“强调艺术作品中的幻象契机是一种必要的矫正方式,所以也是一种真理性的载体。”可见,在阿多诺那里,幻象是真正艺术不可缺少的,因为在一个被压抑的社会里,直接的反抗只能是艺术本身的死亡即艺术重新坠入现实社会意识的网络之中。幻想是艺术赖以存在的条件,但艺术依然不能倡导幻想。这便使艺术陷入一种两难抉择的境地,唯有对艺术之非理性的理性转向方可使艺术超出困境。那种试图使自个摆脱拜物主义的困扰故而参与暖昧的政治介入的作品,发现自身经常陷入虚假的社会意识的网络之中,因为它们惯于把事情过于简单化,结果全然不顾地投入到缺乏远见的实践之中,它们对此所做的唯一贡献就是自身的盲目性。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在这种两难中保持希望:不管艺术程度多么高地受社会现实、文化产业的支配,艺术仍然保持着对现实的距离,呈现着自己对未来的渴望。我们千万别忘了,“艺术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他者或另一个的幻象。该幻象也总是隐含着那个他者的可能性。”艺术要达到这一点必须有自己的方法,这种方法是艺术独有的,因为艺术本身就是一种表现苦难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