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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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等兔子醒来,才发觉自己躺在一间白房子里。一个白衣服白帽子的女人正在他的手臂上忙活着。兔子想坐起来,但他动弹不了,稍有动作胸口就痛得要命。脑袋也昏昏沉沉的,想不起什么事情。别动。女人警告他。他看不到她的脸,她戴了口罩,一张小脸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她的旁边立了一个木头支架,支架上方吊着一只玻璃瓶,瓶里是满满的一瓶水。

这是在哪儿?兔子问。

你说在哪儿?女人说,医院。

兔子想,我怎么会在医院呢。他是锁了门出来的,钥匙放在炳德的窗台上。他出了村子,走过了公路,到了镇上。好像上了车,哦,对了,是别人将他抬上车的。他上车就睡着了,醒来在医院里。不过在哪都没关系,只要不在村子里。他对自己说。他的手臂痛了一下,女人将针扎进了他的血管里。他的一根脚趾头跟着痛了。那根脚趾被蛇咬过,也上了医院,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路费,结果被蛇一口全咬了去。

不能,不能打针。兔子抖动手臂,想将针头抖脱。

你这人怎么了?女人按住他的手臂,眼睛里全是愤怒。

我不能打针啊。兔子说。

你都断了两根肋骨,还想不想活了?女人说。

我没钱啊。兔子说。

连命都不要了?女人说,还留着钱干什么。

不是不要命啊,没了钱我就不能走了。兔子说。

你这个样子还能上哪去?女人说,我看你不只是身体有问题,脑子也被人打糊涂了。好好躺着,不要乱动,针头要是脱了没人给你打。

兔子很想女人问问他,他要去哪,为什么要去那,可她只关心针头脱不脱,针头脱了就是折腾她。他也想同女人说说,他准备了一千五百元,那是他要离开村子的路费,不能用来打针。他从十一岁开始,就想离开村子,跑得远远的,跑到一个村里人不知道的地方。那个地方在哪,他不知道,他只想跑。他跑过一次,可只跑到镇上,就被他爹抓回来了,痛打了一顿。那一次他是走路的,袋里只有五角钱,谁也不让他上车。他只有在镇上走来走去,肚子饿了,就用那五角钱买了二个包子。后来他用了心攒钱,有了五元,十元,可去往县城的车票不断涨价。再往后他知道县城也不是很远的地方,要去更远的地方就得有足够的钱。偏偏他爹又病了,抓药,打针,有一分钱都换了药喝,后来抓药的钱没了,就到村里的诊所赊药喝,到最后诊所也不愿赊欠了,他爹就一命呜呼了。还欠了一屁股药账。兔子就想方设法还账,可还了旧的又欠了新的,总也还不清。他就偷偷存钱,不去还账,可那些债主竟然比狗鼻子还灵敏,只要他身上有个十元八元的,马上就被他们捋了去。

女人刚走,兔子就将针头弄掉了。他不能让药水进入他的身体,药水每进去一点,他口袋的钱就会少一张,脱离村子的路程就会缩短一截。他用手扣紧床边,想爬起来离开医院,可手头上没一点力量,身体也不听他的使唤。而且身体上像是长了网眼,只要有动作,每个网眼里漏出来的都是痛。

你想折腾死人啊。见兔子弄掉了针头,女人两眼都冒火了,一把扯掉口罩,说,你想死就别到医院来。

求求你,我不能打针啊。兔子说,我也不想来医院的。

你不打针就给我滚。女人说。

兔子只能一动不动躺着。

动不了吧?你就给我放老实点。女人用橡皮筋扎紧了兔子的胳膊。

针头刺入了兔子的血管,药水又流入了他的身体。

小月,你没事吧?过来帮我看着他,别让他把针头扯掉了。女人向着走廊叫喊。

那个叫小月的女孩应声走了进来。兔子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炳德的女儿小月,她比在家时穿得光鲜了,不过脸色白得吓人。他以为她去了多远的地方,原来是在镇子的医院里。小月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不看兔子,只盯着木架上的玻璃瓶。

小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兔子啊。兔子说。

兔子的额头缠了绷带,脸蛋上有一块乌紫的斑痕。

啊?怎么是你?兔子哥。小月瞪大了眼睛。

小月,你来得正好呢,快帮我同医生说说,我不能打针啊。兔子说,你同他们熟悉,他们会给你面子的。

不打针?小月不解。

我要离开医院。兔子说,我不能住在这里。

你要上哪儿去?小月问。

不管上哪儿,只要能离开这里。兔子说。

你动不了呀。小月说。

你扶我一把,我就能起来了。兔子说。

兔子哥,这个忙我不能帮,孙医生知道了会骂死我的,有本事你自己站起来。小月说。

兔子坐不起来,只有老老实实躺着。

兔子哥,你肚子饿了吧?我去拿点吃的东西来,你别乱动。小月说。

很快,小月就端来了白米粥和包子。包子是温的,稀饭还冒着热汽,可兔子没法吃,她便将包子撕碎了,一小块一小块送到他的嘴边。吃完了包子,她又用勺子舀了粥,一勺一勺,喂给兔子。兔子哥,你别吝啬钱,我刚才帮你问过了,他们将你送过来时交了钱的,有五百元呢。小月安慰说。但他担心的不只是这个,他怕大蟒,如果让大蟒知道了,那一切都完了。

大蟒在村子里开场子,赌点子,套红蓝,诈金花。兔子在他的场子里玩过,他想赢了钱,就能离开村子了。刚开始运气好,赢了些小钱,后来就输,越输越多,他在大蟒手里借了一千元水钱,眨眼又没了。水钱是一百元一天十元的利息,他记不清还了多少利息,只记得挣到的钱只能还个零头,就这样利滚利息滚息,算到后来他也懒得算了,反正一辈子都卖给大蟒也还不上这笔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