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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另天,女人很早就醒了,一个人悄悄起了床,悄悄洗漱了,上了点淡妆。女人弄妥这一切从洗手间出来,而男人还在床上酣睡,留给她一个侧着的背影,看来一时半会还不会醒。女人拉开门,悄然出去了,她想趁男人熟睡的这点时间找到那条巷子。

天色才刚刚透了点亮,看什么都像隔了一层薄纸,模模糊糊只是个影子。虽然是冬天,但这是个暖冬,晨风吹在脸上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一股透入肺腑的清新。女人立在街边,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对于县城,她是陌生的,去南方前只来过一次县城,而且是因为她要坐车去南方。她到过的也就是车站了。而现在,隔了这么久,车站在什么位置她也记不清了。她想找个人问问,那条巷子到底在什么地方。街上的行人很少,间或有一个也是行色匆匆,她还来不及开口别人早走过去了。后来,她远远看见了一个清扫街道的清洁工,循着声音走过去,在那人前面站住。那人驼着腰,依旧埋着头扫他的地,根本没有察觉她的到来。有落叶被扫起来了,贴着地面飞舞。

哎,大哥。女人叫了一声。

那人抬起了头,却是一张女人的脸,眉骨有些粗,手也很粗,但真真切切是个女人。女人红了脸,怔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问,大姐,去九曲巷怎么走?顺着这条街往前走二百米,有个十字路口,往左走,前面又有个十字路口,再往右走不远就到了,巷子口有块招牌,你注意看着。粗女人很热情,边说边用手连比带划,生怕她没听清楚。

粗女人手指的方向是一条并不宽敞的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栽了树,树叶快要落尽了,还有三片两片在风里招摇。她先是走在人行道上,怎么也走不快,因为树阻碍了她,有几次差点撞到了树杆上。女人爽性下了人行道,走到了街中间。可依旧走不快,鞋跟高了点又细了点,她的脚扭了一下,趔趄了一步,没摔倒。只是脚踝那儿有点痛,她的步子因此慢了一些。好在要去的地方并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她就看到了一块牌子,比一本书大不了多少的蓝色牌子,钉在街边的一堵墙上。牌上有三个字--九曲巷,巷子并不宽,勉强进得了车。

女人入了巷,却不那么急切了,步子很细碎,像是一个散步的人。可她的眼睛没闲着,瞧瞧左边的门牌,又看看右边的窗棂,生怕错过了任何一个细节。这条巷子是陌生的,雕花的木格窗是陌生的,脚下的鹅卵石路面也是陌生的。挑着空菜筐的女人是陌生的,那个拉着大板车的男人看她的眼神也是陌生的。但女人坚持往里走,一步一步,走得很踏实。快要走到巷子底部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块门牌--九曲巷113号,又是一块蓝色的牌子。那是一所砖木结构的老房子,临街的墙上竟残留着一些粉色。女人在粉墙前停住了脚步,她想不透这一堵墙为什么是粉色的。

从九曲巷回来,天色完全亮透了,男人也起了床,握着手机守在旅馆门口。见了女人,男人脸上有些愠色,说,这么早上哪去了?打你的手机又关机。我到街上逛了一圈,手机丢在房间呢。女人还了一张笑脸,看你睡得正香,所以没叫你。男人本想说她几句,可见了女人一脸妩媚的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将手机塞回了衣袋里。女人也很乖巧,赶上几步,挽住了男人的胳膊。

早餐后,男人要开车送她,可女人说什么也不答应,回绝得很坚决,她的理由是那条巷子太窄了,车子根本进不去。男人说送到巷子口就回来,女人说那又何必呢反正要叫个人帮忙的,男人这才没坚持。女人在街头拦了一辆出租车,男人将包裹从自家的车厢里拎出来,再放到出租车上。出租车的司机是个剃着平头的毛头小子,人很热情,三步两步走过去要帮男人,男人却拒绝了,平头笑着退到了一边。男人往返了三次,才将所有的包裹搬到出租车上。女人上了车,男人却立在车门边不走。早点回来。男人说。你耐心点嘛,我飞不了。女人半是嗔怪半是笑脸,闭上车门时还抛了一个媚眼。男人脸上有些烫,赶紧别了脸,眼光落在了车前方。

出租车拐进小巷时,时间早过了八点。巷子里熙熙攘攘的,拎菜袋子的,骑自行车的,进进出出,还有些孩子穿红着绿在追逐嬉戏。三年了,那会儿孩子才五岁,现在都八岁了,还不知一眼能不能认出来。要是做娘的认不出自己的孩子,那是一件多么尴尬的事情。车里放了暖气,有些热,女人的额头上有了几点细碎的汗粒,她按了一下车门的按钮,将玻璃窗按下了一线缝隙,立刻有风吹了进来,感觉清爽多了。再怎么变也是自己的孩子,她不相信认不出来。女人想。

出租车很快停在了粉墙前。女人下了车,却没有朝粉墙走去,而是靠着车门立着,好像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平头司机见女人没有动静,滴滴滴,响了几声喇叭。粉墙里闻声出来一个女人,一张瘦脸,年纪比女人稍大些,穿了件红棉袄。哦,是兰子回来了。瘦女人脸上绽开了笑。嫂子。女人也笑了,只是声音有些怯怯的,像是个怕生的孩子第一次叫人的样子。瘦女人很热情,几乎是跳过来捉住了女人的胳膊,一个劲地往屋里拉,傻站在这儿干什么呀,快进屋里坐。女人眼圈微红了,顺了瘦女人的力量往屋里走。她们说话的时间,平头司机早将包裹从车上卸了下来,在门口堆了小山似的一堆。

不是说就看看么?还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瘦女人说。

几件衣服,还不知合不合身呢。女人说。

你买的肯定合身。瘦女人边沏茶边说。

小宝呢?女人问。

哦,刚才还在这儿呢,可能去巷子里玩了。你别急,我去叫他。瘦女人说。

我也去。女人说。

不远的,我很快就回来,你坐着歇歇吧。瘦女人说。

女人便依了她,坐着没动,双手捧了茶喝,一边喝一边拿眼睛扫视了一遍屋子。屋子很简陋,同她原来的住房没什么区别,墙裸露着,只见灰黑的砖块。墙中间一片红红黄黄的,红的是一片三角形的小旗帜,花花黄黄的是奖状,有五六张,上面写着小宝的名字。女人忍不住直起身,走到墙跟前,用手在奖状上摸索了一阵,好像那奖状就是孩子的脸。摸过了,又回到座位上,眼睛仍是离不开那奖状。又盯了好一阵子。瘦女人还没有回来,女人又离了座,扣着茶杯去了门口,倚着门框立着。小宝会不会认不出娘了呢。不会的,哪有孩子不认识娘的呢,他一定认得娘的。女人想。

胡思乱想的时候,只见瘦女人牵了一个孩子从巷子另头回来了。孩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同想象的没什么两样。特别是那张脸,虽然轮廓大了一圈,可模样一点也没变,还是三年前的样子。眼睛很亮,睫毛很长,双眼皮,嘴唇皮很厚,这点很像他的父亲。小宝。女人在心里叫了一声。孩子却没回答,亮着两只眼盯着她,好像她是一个陌生人。

快叫妈妈。瘦女人在背后催促孩子。

妈。孩子迟迟疑疑叫了一声,声音不大。

大声一点叫呀,小宝。瘦女人松了孩子的手,在他脑袋上抚了一把。

妈--

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整个身子朝前扑了过去,全跌进了女人怀里,还没完,两手又死死扣住了女人的两条腿。

小宝。女人的声音也不成声音了,抖抖颤颤的,眼睛也红了,有泪顺着脸蛋往下流。

瘦女人没再说话,从女人手中接过茶杯后便进了屋,留下她们母子俩相拥在门口。女人蹲下身,双手搂住了孩子的脊背,将他紧紧拥在了怀里。小宝,小宝。女人一边叫着孩子的名字,一边用脸摩挲着他的脸。小宝,别哭,妈这不是回来了么。妈不离开你了,说什么也不离开小宝了。女人将孩子拥得更紧了,孩子动了动,扭了扭头,可能是被憋住了呼吸。好半晌,她们才安静下来,女人从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揩干了孩子的泪水。又在自个脸上抹了一把,纸巾落在地上的时候已不是一张纸巾了,而是变成了一个湿湿的纸团子。

好好的哭什么呢,让别人见了笑话。瘦女人说。

女人这才真正止住了眼泪,两只眼睛却像水蜜桃一样红肿了。在女人直起腰身之前,孩子拿手在她眼角抹了一下,那儿有一滴泪珠,沾湿了孩子的指头。

进屋吧。瘦女人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