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办,不可以应敌。《左传》曰:“豫备不虞,古之善政。”《左传》曰:“士谓晋侯曰①:‘臣闻之,无丧而戚,忧必仇之;无戎而城,仇必保焉。’”《春秋外传》曰:“周景王将铸钱,单穆公曰:‘不可。古者天灾降戾,于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振救人。夫备预,有未至而设之,有至而后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备,谓之怠;可后而先之,谓之召灾。周固羸国也,天未厌祸焉,而又离人以佐灾,无乃不可乎!’”
《左传》曰:“古人有言,一日纵敌,数代之患也。”晋、楚遇于鄢,范文子不欲战②,曰:“吾先君之亟战也有故。秦、狄、齐、楚皆强,不尽力,子孙将弱。今三强服矣,敌,楚而已。惟圣人能内外无患。自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乎?”
注释
①士:祁姓,士氏,名,字子舆,春秋前期晋国卿大夫,晋献公主要谋士之一。②范文子:名燮,晋国大将。
译文
事先没有准备,就无法应对突发事情;士兵还没有事先训练好的时候,就不能去迎敌。《左传》中说:“事先做好应对突发变故的准备,是古代良好的政策。”而《左传》却有相反与之相反的言论,说:“士对晋侯说:‘我听说,没有丧事却表情悲伤,真正忧虑的事情就会到来;没有敌军来犯,却大修防御工事,则为国内叛敌提供了顽抗的据点。’”《春秋外传》中说:“周景王将要铸钱,单穆公说:‘不可以。古时候,天降大灾,于是政府就评量物资和货币的比例,权衡轻重,然后才根据社会需求铸货币、赈济灾民。所谓预防准备,有一种是事情还没有发生而事先做好准备,有一种是当事情发生后再补救。这是两种不同的方法,作用不同,不能相互替代。本应该事前预备却没有事先做好准备,这称为懈怠;本应该后来再补救的而事先去早早做好了准备,这样容易招来灾祸。周国本来就是一个羸弱小国,天灾不断,而现在又要使百姓离心离德扩大灾难,这不是应该做的事情吧?’”
《左传》中说:“古人曾经说过,一日放走了敌人,就会招致数代的祸患。”但却也有和它相反的观点,晋国和楚国的军队在鄢相遇,晋国范文子不想和楚军作战,于是就说:“在我们先君的时候,经常战争是有原因的,当时,秦、狄、齐、楚都很强盛,如果晋国不去征战,尽力去保卫疆土,待王位传到后代子孙手里时,国力就会衰弱了。现在秦、狄、齐三个强大的国家都服从了晋国,如果说敌人就只有一个楚国而已了。只有圣人才能够做到国家内外均无忧患,我不是圣人,外面安宁了,国内一定就有扰人的事情发生了,所以,何不放掉楚国,让它作为我国的外部威胁呢?”
原文
《三略》曰:“无使仁者主财,为其多恩施而附于下。”陶朱公中男杀人①,囚于楚。朱公欲使其少子,装黄金千镒②,往视之。其长男固请,乃使行。楚杀其弟。朱公曰:“吾固知必杀其弟。是长与我俱见苦为生之难,故重其财。如少弟生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固轻弃之。今长者果杀其弟,事理然也,无足悲。”
语曰:“禄薄者不可与入乱,赏轻者不可与入难。”慎子曰:“先王见不受禄者不臣,禄不厚者,不与入难。”田单将攻狄,见鲁仲子,仲子曰:“将军攻狄,弗能下也。何者?昔将军之在即墨,坐而织蒉③,立而杖插,为士卒倡,此所以破燕。今将军东有掖邑之奉,西有蒉上之娱,黄金横带,而驰乎淄、渑之间,有生之乐,无死之心,所以不胜也。”后果然。
语曰:“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语曰:“交接广而信衰于友,爵禄厚而忠衰于君。”
注释
①陶朱公:即范蠡,春秋时期越国的大政治家、军事家。他提出降吴复国的计策帮助越王勾践灭掉了吴国。勾践复国之后,他弃官经商,因他在当时的商业中心陶定居,人们都称他为陶朱公。②镒(yì):古代重量单位。③蒉(kuì):古代用草编的筐子。
译文
《三略》中说:“不要让仁爱的人掌管财务,因为这样的人常常对人施恩惠,下属就会依附他。”但也有相反的情况。陶朱公的二儿子杀了人,被囚禁在楚国。陶朱公想要让他的小儿子带千镒黄金去探视他的二儿子,而陶朱公的长子强烈请求前去,所以陶朱公就改让长子去楚国,结果长子没有救出他的弟弟,无功而返,楚国杀了他二弟。陶朱公说:“我就知道长子会坑害他弟弟的。因为长子和我一同经历过苦难的日子,所以珍重钱财。待到小儿子出生时,我已经很富有了,他每天乘坐着坚固的车辆,骑着好马,经常出去狩猎,哪里知道钱财从哪里来的,所以他轻视钱财,能够仗义舍财,一心救出他哥哥。现在大儿子果然坑害了他的二弟,事情在情理之中,不值得悲伤。”
古语说:“做君王的不可以和福禄微薄的人共度乱世,不可以和奖赏轻的人一起度过危难。”慎子说:“先王看到不接受俸禄的人,就不任命他做大臣,福禄不厚的人,不能和君王共渡难关。”但也有相反的例子,田单将要攻打狄国时,拜见了鲁仲子,仲子说:“将军这次出征,肯定很难取得胜利,为什么呢?以前,将军坚守即墨的时候,坐下来就和士兵一起编织草筐,立起来就和士兵一起播种田地,处处做士兵的表率。这是之所以将军您能攻破燕的原因。而现在,将军在东边,有掖邑奉上的丰厚收入,在西边,有蒉上的赋税供您娱乐,黄金腰带横挂,纵情驰骋于临淄、渑池之间,享受着有生之年的快乐,而没有死战的决心。所以不会打胜。”结果果然像鲁仲子说的那样。
古语说:“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古语又说:“结交广泛了,就会逐渐丧失对朋友的信任,拿的俸禄丰厚了,就会逐渐丧失对国君的忠诚。”
原文
《春秋后语》曰①:“楚春申君使孙子为宰。客有说申君曰:“汤以亳,武王以鄗,皆不过百里,以有天下。今孙子,贤人也,而君藉之百里之势,臣窃为君危之。”春申君曰:“善。”于是使人谢孙子。孙子去之赵。赵以为上卿。客又说春申君曰:“昔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亡;管仲去鲁入齐,鲁弱而齐强。夫贤者之所在,其君未尝不尊,其国未尝不荣也。今孙子,贤人也,君何为辞之?”春申君又曰:“善。”复使人请孙子。
注释
①《春秋后语》:东晋孔衍著。
译文
《春秋后语》中说:“楚国的春申君任命孙子为邑宰。有的门客对春申君说:“商汤以亳为根据地,周武王以鄗为根据地,方圆都没有超过100里的,后来他们也得到了天下。而现在孙子是贤人,而您现在要给他百里之地的势力,我为您感到危险。”春申君说:“你说的是。”于是,春申君派人辞去孙子。孙子就去了赵国,赵国任他为上卿。这时又有门客对春申君说:“从前,伊尹离开夏王到了殷王那里,殷王重用了伊尹,最后殷商称王而夏朝灭亡;管仲离开鲁国去了齐国,鲁国最后衰弱而齐国强大起来。贤人所在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君王也一定受人尊崇,国家也会为此荣耀。如今孙子是一位贤人,您为什么要辞去他呢?”春申君又说:“你说得对。”于是又重新请孙子回来。
原文
韩宣王谓摎留曰:“吾两欲用公仲①、公叔②,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简公用田成、阚止而简公弒③,魏两用犀首④、张仪⑤,而西河之外亡。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内树其党;其力寡者,又藉于外权。群臣或内树其党,以擅主命;或外为势交,以裂其地,则王之国危矣。”又曰:“公孙衍为魏将,与其相田儒不善。季文子为衍说魏王曰:‘不独不见夫服牛骖骥乎⑥?不可百步。今王以衍为可使将,固用之也,而听相之计,是服牛骖骥之道,牛马俱死而不成其功,则王之国伤矣。愿王察之。’”
傅子曰:“天地至神,不能同道而生万物;圣人至明,不能一捡而治百姓。故以异致同者,天地之道也;因物制宜者,圣人之治也。既得其道,虽有相害之物,不伤乎治体矣。水火之性,相灭也。善用之者,陈鼎釜乎其间⑦,爨之煮之,而能两尽其用,不相害也。天下之物,为水火者多矣,何忧乎相害?何患乎不尽其用耶?《易》曰:‘天地暌而其事同也⑧,男女暌而其志通也,万物暌而其事类也。’”
注释
①公仲:战国时韩国公仲侈。曾任韩相。②公叔:战国时魏献公少子发。③阚(kàn)止:字子我。春秋时齐国卿士,被齐简王恩宠。④犀首:即公孙衍,魏之阴晋人。曾仕魏,任犀首职,人因以犀首称之。他是一位纵横家,主张合纵抗击秦国,公元前323年,联合燕、赵中山、韩、魏五国,共同攻打秦国。⑤张仪:魏国大梁人,曾随鬼谷子学习纵横之术,是战国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外交家和谋略家。在秦为相提出了连横策略,游说各国,瓦解合纵,帮助秦惠文君称王。⑥服牛骖骥:古时候,一辆车要用四匹马,夹辕叫服,两旁的叫骖。服牛骖骥,说的是牛和马同时驾在一辆车上。⑦鼎釜:鼎和釜都是古代的一种炊器。⑧暌(kuí):隔离。
译文
韩宣王对摎(liú)留说:“我想同时重用公仲、公叔,这样可以吗?”摎留回答说:“不可以。晋国任用六个卿,而最终导致国家分裂,齐简公重用田成、阚止,而最后田氏弒杀了简公,魏国同时重用犀首、张仪,而导致河西之地全部丢失。现在大王您要同时重用两个人,那么其中势力较大的人,就会在国内树立自己的党羽;其中势力小一点的,就会依靠国外的权势。文武官员或者在国内树立党羽,专擅君主命令,或者借助国外的势力,分裂国家土地,如果这样,君王的国家就很危险了。”但又说:“公孙衍做魏国大将的时候,和魏国相田儒关系不好。季文子替公孙衍对魏王说情:‘大王没有见过用牛和马套在同一辆车上吧?这样车子连一百步都前进不了。现在大王您任命公孙衍为大将军,本来应该是对他重用,但同时您又听从田儒的计策。这就像是用牛驾辕用马拉车的道理,即使牛和马都累死,也不能让车走很远,它们都无法成功,那么大王的国家也因此受到损伤,希望大王您明察。’”
而傅子的看法却恰好相反,他说:“天和地都很神秘奥妙,因为它们彼此的作用不同,所以能产生万物;圣人是最通明的人,但他们也不能用一种方法治理百姓。所以,用不同方法达到共同的目的,这是天地能孕育万物的道理,如果通晓了这个道理,即使有相互损害的事物在一起,也不会伤大体。水和火的性质,是相互消灭,互不能容,但善于利用它们的人,就会用炊具盛水放在火上,下边烧火,上边烧水,这样就使两种性质不相容的东西都能得到充分利用,而两者不会相互损害。天下万物,像水火这样的不相容的事物很多,何必担忧它们会相互伤害?何必忧虑它们不能得到充分利用?《易经》中说:‘天地表面不同,而它们孕育万物的功能是相同的,男人和女人体质不同,但他们的心智是相通的,天下万物千形万状,各不相同,它们各自的作用不可替代,它们恰恰是以异致同的。’”
原文
陈登为吕布说曹公曰①:“养吕布,譬如养虎,常须饱其肉,不饱则噬人。”曹公曰:“不似卿言。譬如养鹰,饥则为人用,饱则扬去。”
刘备来奔曹公,以为豫州牧。或谓曹公曰:“备有雄志,今不早图,后必为患。”曹公以问郭嘉②,嘉曰:“有是。然公提剑起义兵,为百姓除暴,推诚仗信,以召俊杰,犹惧其未来也。今备有英雄之名,以穷归己而害之,以害贤为名,则智士将自疑,回心择主,公谁与定天下者?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安危之机,不可不察。”曹公曰:“善。”
傅子称:郭嘉言于太祖③曰:“备有雄志而甚得众心,关羽、张飞皆万人之敌也,为之死用。以嘉观之,其谋未可测也。古人有言曰:‘一日纵敌,数世之患。’宜早为之所。”曹公方招怀英雄,以明大信,未得从嘉谋。
注释
①陈登:字元龙,下邳(今江苏睢宁)人。他性格桀骜不驯,学识渊博,智谋过人。25岁时举孝廉,任东阳县长。后来,徐州牧陶谦提拔他为典农校尉。②郭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今河南禹州)人。东汉末年曹操谋士,官至军师祭酒,洧阳亭侯。③太祖:这里指的是魏武帝曹操,其庙号太祖。
译文
陈登替吕布游说曹操说:“养吕布,就像养一只凶猛的老虎,需要天天把他喂饱,一旦饿了就会吃人。”曹操说:“不像您说的那样,养他像是养一只鹰,饥饿了就会为人利用,吃饱了就会自动飞走。”
刘备来投奔曹操,曹操任命他为豫州牧。有人对曹操说:“刘备有雄伟大志,现在不早早地把他铲除,必成后患。”曹操拿这句话问郭嘉,郭嘉说:“确是这样的。但是您提起宝剑发起义兵,为百姓铲除邪暴势力,推崇诚信,以此广招天下贤良俊杰的人才,唯恐有才能的人不来依附。现在刘备有英雄的名号,因为走投无路投奔而来,这时候你却把他杀害,就会留下残害贤良的恶名,那么有才智的人也会心怀疑虑,重新选择贤主,如果这样,您以后又靠谁去平定天下呢?这是铲除一个人的隐患,却招致天下四海有才之士的失望,值此安危之际,您不可以不明察其中利害得失。”曹操说:“你说得有道理。”
而西晋傅子说过,郭嘉曾向太祖谏言说:“刘备心怀雄才大志而又深得人心,受人尊敬。关羽、张飞都是能抵抗万人的神武大将,他们都肯甘心为刘备效命。以我看来,他的谋略之深,让人难以猜测。古人有句话说:‘一日放走了敌人,就会留下数代的祸患。’应该尽早把他处理掉。”可是曹操当时正在广招人才,为了彰显自己的诚信,没有听从郭嘉建议。
原文
《家语》曰:“子路问孔子曰:‘请释古之道,而行由之意,可乎?’子曰:‘不可也。昔东夷慕诸夏之礼,有女而寡,为内私婿,终身不嫁。不嫁则不嫁矣,然非贞节之义矣。仓吾娆取妻而美,让与其兄。让则让矣,非礼让之让也。今子欲舍古之道而行子之意,庸知子意以非为是乎?’”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书》云:“事弗师古,以克永代,匪说攸闻。”
赵武灵王欲胡服①,公子成不悦。灵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礼者所以便事。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人而厚其国。夫翦发文身,错臂左衽②,瓯越之人也。黑齿雕题,鳀冠秫缝,犬戎之国也。故礼服莫同,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谋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谋可以便其礼,不法其故。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离教,况于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迩之服,贤圣莫能同。穷乡多异俗,曲学多殊辩。今叔父之言,俗也;吾之所言,以制俗也。叔父恶变服之名,以忘效事之实,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遂胡服。
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孟子曰:“天道因则大,化则细。因也者,因人之情也。”
注释
①胡服:胡人所穿的服装,当时中原地区的汉服宽大博带而胡服多衣身紧窄,便于活动。②错臂左衽:是古越人装饰。错臂指在臂膀、大腿上契刻花纹。左衽是上衣的前襟右压左,纽扣钉在左。
译文
《孔子家语》中说:“子路问孔子:‘请允许我舍弃古代的道德原则,依从我自己的意愿去做事,可以吗?’孔子回答道:‘这样做不可以。从前,东方的少数民族非常羡慕华夏民族的礼仪,有女子成为寡妇之后,就在内部给她招个女婿,终身不嫁人,虽然也是终身不嫁,但是她的行为已经失去了终身不嫁保持贞节的本义。仓吾娆娶了一个美貌的妻子,他就把他的妻子让给了他的哥哥,让归让,但这种让已经不是礼让的让了。现在你想要舍弃古代的道德原则,而根据自己意愿行事,谁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把错误的事情当正确的做呢?’”古语中说:“改变古代礼仪,混乱古代的常规,这样做不是死就是亡。”《尚书》中说:“做事不效法古人,而能够使国家万世长存的,还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