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北宋政治家、改革家范仲淹的不朽格言。他毕生言行一致的生活实践,在历史上写下了光辉的篇章。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苏州吴县人。二岁丧父,家境贫寒,在苦难的青少年时代,就铸成了吃苦耐劳、刚毅顽强、奋发图强的性格和品质,养成了仇视社会黑暗,同情劳动人民,尚志气、重节操的思想感情。1010年他二十一岁时,才得到了读书的机会。为了实现他的理想,他勤奋用功,废寝忘食。经过五年的努力,在1015年考取进士,进入了仕途。
不畏上不信邪 只为民只为国
范仲淹当官的目的是为国排难,为民解忧。因此,他进入仕途就成了我国封建社会少有的不畏上不信邪,十分关心民间疾苦和国家利益的官员。
当他初任广德军(安徽广德县)司理参军时,处理案件坚持正义,就常常同太守争论不休,引起顶头上司的盛怒。但往复辩论,总不屈服。1030年仁宗皇帝在陕西购买木材修建宫观,他在河中府(山西永济县)上书朝廷,毫不客气告诫皇帝老爷修宫观是“破民产,非所以顾人心,合天意也”。要他们赶快停止。甚至皇帝母子之间有损于国家利益的私事,他也要过问批评。
对于民间疾苦,他却十分关心。他在管理泰州(江苏泰州)西溪镇盐仓期间,看见泰、通(江苏南通)、海(江苏连云港市)三州滨海地区,每年海潮为患,淹没田土,卤水充斥,不能耕种,就建议朝廷筑海堤卫民田。朝廷同意了他的建议,任命他为兴化县令,总领筑堤工程,修海堤数百余里,使三州人民世享其利。1033年范仲淹调任朝廷右司谏,江淮京东遭受旱灾和蝗灾,他请遣使巡视救济,未得答复,就愤然质问:“宫掖中半日不食当何如?今数路(北宋仁宗时分全国为十八路,每路略小于现在一省的区域。——引者注)艰食,安可置而不恤!”他安抚江淮,所到之处开仓救济,减免赋役,救活了不少人命。他还把饥民吃的草根树皮进呈皇帝,要他转给六宫贵戚,看看老百姓吃的什么,收敛一下享乐无度、奢侈无穷的行为。1034年,他任苏州知州,苏州地区经常被太湖溢水所淹,民田不得耕种,他招募民夫,兴修水利,开浚五河,引太湖之水入海,解除水患,为苏州地区的农业发展作出了有益的贡献。
范仲淹为了救国济世,总是以天下为己任,置生死于度外。早在1026年他母丧去官,被晏殊聘请到应天府(河南商丘)办府学,就在教书的过程中愤慨激昂批评朝政,培养了一批忧国忧民的士大夫。1035年他调回朝廷判国子监,更不怕别人指责超越职权,高放言论,批评朝政得失。他这种正直不阿,疾恶如仇,不趋炎附势,不攀缘权贵,以国家利益为重的性格,引起了那些昏庸无能、营私舞弊的达官贵人的不满,招惹了不少政敌。于是宰相吕夷简便命他为开封知府,想使他被京城繁忙的公务缠住,无暇他议。同时,希望他出现过失,就罢官撤职。但是,范仲淹“决事如神,京邑肃然称治”。有一次,宦官仗势作威,倾动中外。他冒着生命危险,列其罪状,报请皇帝惩治。上告文书刚送出,他就烧掉家中言兵的书籍,并对儿子说:我上书斥君侧小人,不胜必死。我死后你们不要当官,只在我坟前教书为业。幸运得很,为非作歹的宦官受到应有的惩罚。京城民谣说:“朝廷无忧有范君,京师无事有希文。”反对派的诡计破产了。
范仲淹任开封知府期间敢于批评朝政。他在向皇帝进呈的《百官图》中,指责吕夷简偏袒营私。吕夷简则给他加上“荐引朋党、离间君臣”,危害皇帝最高权力的罪名,范仲淹反被贬谪地方。
出生入死保卫边疆
1038年,我国境内西夏地方政权首领元昊准备发动对北宋的军事进攻。消息传来,朝中文武大臣,聚首相顾,一筹莫展;陕西边臣,庸碌无能,胆战心惊。1040年元昊进攻延州(陕西延安)大败宋军,陕西震恐。范仲淹为了保国家卫人民,又出任龙图阁直学士,与韩琦并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后升为安抚使),负责西北边境的防御战争。整整三年,不辞劳苦,出生入死,战斗在保卫西北边境的最前线。
范仲淹到陕西,严戒边城,坚壁清野,不与大战,充实关中,使敌无虚可乘,不敢深入,两三年间陷敌自困的“守边城、实关中”的防御战略取得效果。当时,延州新遭兵火,残破孤城与敌接境,人心惶惶争相逃走。朝廷派往延州的官,个个推辞逃避不敢上任。而范仲淹为了保卫国家安全,解除人民战祸,则置生死于不顾,见危而进,自告奋勇,自兼延州行政长官。他在延州把州兵分为六将,每将三千人,分部教练,视敌多少出兵抗御,改变了过去遇见敌人,不量众寡,官小先出,战则取败的作战法,稳定了前线阵脚。接着,他修复沿边城塞,屯兵营田,免除因战祸逃亡人户的赋税,保护其家业屋产,招还流亡,使沿边羌、汉居民相继归业,发展生产。不但保证了军食的需要,而且减轻了陕西内地州县人民长途运输军粮的沉重负担,从而使延州边防稳固如山。“贼相戒曰:‘无以延州为意,今小范老子腹中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指前延州守臣范雍)老子可欺也。’”
1041年后,范仲淹为环庆路经略安抚、沿边招讨使,兼任耀州(陕西耀县)、庆州(甘肃庆阳)等地的行政长官。这段期间,他继续整顿军政,提拔有才能的爱国将领担任边防要职,处决克扣士兵粮饷、夺人战功、冒功请赏的贪官污吏。严戒士兵侵犯群众利益,改善士兵生活待遇,并把皇帝给他的赏赐全部分给将佐士卒,他虽是一个文弱书生,但每次危险的战斗,都要身先士卒、亲冒矢石。所以他统领的军队,士气高昂,个个思战。那时沿边地区的羌族部落,受到元昊的引诱和威胁,反复无常,有的甚至参加元昊的叛乱活动。为了团结沿边羌民共同反对元昊的军事掠夺,他冒着生命危险,经常巡视沿边羌民,给他们发放粮食、种子、牛具等救济物资,使其各安生业。遇见敌人入侵,又叫他们退保城塞,发给口粮。羌族部落首领来见,他都引至卧室,撤去警卫,诚恳相待,并解决他们的内部纠纷。因此,他深得羌族人民的敬爱,称他为“龙图老子”。过去被元昊引诱参加叛乱的部族都纷纷归顺,“自是始为汉用”。经过范仲淹和韩琦等人的努力,加强了战备,稳定了战局,边民谣曰:“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元昊发动的叛乱战争,虽然打了几次胜仗,却“死亡疮痍相半,人困于点集,财力不给”,民怨沸腾,而被迫求和称臣。
改革的先驱 新政的首领
1043年范仲淹从陕西回朝任枢密副使,同年改任参知政事(副宰相),当了全国的行政首脑。他面临契丹、西夏扰边,国内阶级矛盾激化,政治腐败,冗官冗兵冗费日重,国家积贫积弱的烂摊子,为了国家的富强,人民的安乐,他毅然领导了北宋王朝第一次改革运动——“庆历新政”。
范仲淹的改革范围十分广泛,除开垦土地、兴修水利、减轻徭役、发展生产之外,主要在改革北宋政治腐败的积弊,希望能建立一个廉洁的有效能的关心国家人民利益的政府机构。
一是“抑侥幸”,限制官僚特权阶层垄断仕途。考试制度和“恩荫”制度是北宋入仕当官的途径。尽管每年任官数千名,但恩荫制度的实行,整个官场都是高级官员的子孙、亲戚,少数余下的缺额,又被那些不择手段,专走后门的人拿去。可怜的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中举,却很难得到一个实缺。根据这种弊病,范仲淹提出严格限制恩荫的人数,以减少冗官。以后又提出恩荫的人亦须经过考试,三次考不上,要有三个品行良好的官员当保证人,否则将永远向那些不肖子弟关上仕途的大门。同时,恩荫的人还不能担任皇帝近身的职位,这些职位应由有学识的人来担任。
二是“明黜陟”,建立对官员严格的升迁考核制度。北宋官制文官三年一升,武官五年一迁,循例而进。年老的官徇私舞弊,专为子孙打算,年轻的官不安于位卑职小,苟且偷安。那些有后台的人,只争京城等地的肥缺,不愿到艰苦的州县啃骨头。即或争不到肥缺,暂时屈就没有油水的职位,也要拖延上任的日期。结果实际到任不久,就立刻申报期满升迁。因此,范仲淹建议对官员的升迁必须严格考察政绩。政府不应对无能的官员施以宽大,使老百姓受害。官员中有大功大绩者,可特加任用,老病愚昧者另作处理,有罪者按情节轻重处分。
三是“择官长”,严格选拔地方官员。他建议地方各级政权的官员,由上级和中央各部门官员提名,根据推荐人数目的多少,使那些得到最大多数人推荐的优秀候选人,获得优先任命。同时,他毫不手软地撤换了不少无能的地方官员。当时,同他共同主持改革的富弼对他说,你这样做未免太严厉,使被撤职的官员一家人痛哭流涕。范仲淹回答说:我宁愿一家人哭,不愿一路人哭。留住他们对老百姓太不公平。
四是“精贡举”,改变专以诗赋墨义取士的制度,着重策论和经学,使国家得人,百姓受益。
范仲淹的改革给北宋腐朽的官僚集团输入了新的血液,带来了良好的效果。但是,展现在他面前的不是洒满鲜花和荣誉的地毯,而是荆棘丛生、坎坷不平的道路。许多有识之士,热烈赞成,坚决拥护。也有人认为改革规模阔大,表示担心怀疑。那些受到改革冲击的人,则感到“任子之恩薄,磨勘之法密,侥幸者不便”,损害了他们的既得利益,对他发动了诽谤和攻击。朋党之论又起,再一次把皇帝拉了过去,范仲淹被迫离职。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的改革失败了。北宋政治腐败一天天更加严重。
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
范仲淹改革失败,降做地方官后,不以降官而悲伤、失意而惆怅,仍然孜孜于善,救民疾于一方,分国忧于千里。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人民做了不少好事。1051年他六十三岁,已是风烛残年了,仍然上书朝廷反映地方官“良吏百无一二,使天下赋税不得均,狱讼不得平,水旱不得救,盗贼不得除”,希望朝廷慎择州县官,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他对自己的要求则非常严格,每晚睡觉都要想想当天所做的事情,与饮食奉养之费是否相称。相称则鼾鼻熟睡,不相称则终夜难眠,必求第二天补还。他做官后一直保持俭朴的生活,非宴宾客,不食重肉,妻子衣食,仅足温饱。晚年失意,朋友们劝他在洛阳置买田宅庄园,退休养老,而他则在苏州买下地产,设置“义庄”,并兴办“义学”,救济族内的贫苦人和使失学青年受到教育。
为什么范仲淹在任何环境下都能不计个人得失和安危,吃苦在前,享受在后,把国家民族的利益放在首位呢?1046年他应约写的不朽名作《岳阳楼记》,通过抒情议论所表达他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崇高理想和精神境界,就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正是这种理想和精神境界,使他不同于我国封建社会那些得志当权则忠君为国、失意在野则灰心意懒的士大夫。而能在任何时候都能忧国忧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然,范仲淹的“忧”和“乐”,是有鲜明的时代性和阶级性的,是为了维护封建国家政权和巩固地主阶级的统治的。但是,在当时民族危机日益严重、人民生活日益困难的形势下,他关心国家安危和民间疾苦,主张改革,这在客观上又是符合当时国家利益和人民愿望的。
《历史知识》198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