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春天再一次来临的时候,我已经感觉到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春天,我无法忍受这孤独的空虚的人生旅程,唯一能做的就是结束生命的旅行。在我对世界不满的时候,我很清楚世界对我同样是不满的,仿佛人人都在挤压我,尽管炎大公子安慰我三十岁还很年轻,或许五六十岁才是人生的巅峰。但我早已没了那份耐心、我不可能等待三十年四十年去体验大成功的感受,那时我恐怕早已成了一副躯壳。如果生死之间注定没有灿烂的辉煌,那么自己的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相信鲜艳的生命之花会开在沉寂的世界里。我的现实和我的梦境都是寂寞荒凉的景色。我的爱都变成了荒原的风沙戈壁滩的砾石,阳光下,我的幸福没有燃烧出美丽的火焰,仅仅是因为强烈的日照,在清凉的黑夜里留下了飘逝的鬼火。我的智慧我的思想只能永远沉默在冰凉的石头上,无所谓光明与黑暗,无所谓在与不在。我希望自己能怎样来到这个空间就怎样从这个空间里消失,让我作为另一种存在进入永恒的方式。我不打算带走这里的一切,无论是痛苦、快乐、思维、语言,以及财富和爱,也不介意已经受伤的我。
我不愿意自己这具臭皮囊或者是腐烂的尸体,玷污天空、灵魂、河流。也不愿意自己的位置给魔鬼占有,(假如这个世界上存在我的位置)我不知道是否有这个权利。
当我去和炎大公子告别时,他说我是疯子又说我是白痴。一个没有信仰的醉心疯狂的死魂灵,还不如热爱市俗生活的蠢驴,与理想的殉道者完全是一样。他要拯救我,让我抛开一切回到他的身边来。做他的儿子、仆人,和追随者。如果一个人打算结束自己的生活,也不会在意迟一天还是早一日,等过了这个春季再说。
这以后,大公子为了我开始筹划拍电影,他认为像我这样英俊的男子,只需拍一部电影就能成名成家满足虚荣,就像驴子一样有一根胡萝卜吊在面前或是蒙上眼睛,就会一直把石磨推下去。他亲自执笔写那个《家族》的脚本,并着手筹集资金。有钱有脚本有人,这种业务他认定东方会感兴趣,至少可以让她做个名符其实的电影制片厂的厂长,否则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每个晚上,大公子都让我对他的故事情节的构思,发表一点意见。有一点东方不太高兴,那就是我变得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没有了过去的勤勉谨慎,再不热心为她干活。从前她从未正眼瞧我一眼,如今她那冷漠的目光里终于有了一个忧郁的影子,我知道那个影子就是我,一个危险的小人。
在电影开拍之前,大公子交给我一个任务,不是去拿别人的工资而是去给别人发工资。给了我一个已被解散的研究所,解决十三位离开工作岗位的妇女再就业问题,因为她们当年就是随这块地皮押进研究所的。现在技术人员都有了新的去向,没有专长的人员当然就成了包袱。她们已经是城市户籍,让她们重新去耕种这块杂芜的土地已不现实了。那上面还扔着一些废铜烂铁,已不适宜耕作、再也不是过去的那块良田了。他希望我也能做一件好事把这些人安置好。这样研究所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注销了,没有遗留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带着十三个女人能在这片土地上干些什么,那两排破旧的砖瓦房和两屋子的旧书烂杂志,再加上一些玻璃瓶几张破桌椅,不会比一对青年人的新房里的家具值钱。再去问她们过去都干过什么?会干什么?她们做姑娘时就进了这研究所,别的什么都没干过。除了她们在研究所的那份工作,打扫办公室卫生、收发信件报纸,再就是后勤的食堂。她们最关心的是我从前干什么来着,对研究所她们有着很深的感情。听到工厂公社就害怕,既不愿当工人也不愿做农民。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大公子,他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们做女人,给她们办一个招待所。她们会打扫卫生,会做饭,只要有人住宿就能发出她们的工资,就有她们的工作可做。他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还可以通过个人关系搞到几十万几百万的无息贷款,办一个集体性质的招待所。他并以个人名义捐赠二万元人民币,让我去动员她们都能集资一点,为了共同富裕的未来。
不过让他很失望,没人愿意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一分钱来,她们宁愿做失业者或者是临时工,也不愿做真正的主人。曾医生见我辞掉了工作来捣鼓这个招待所,出于对我前途的担忧拿出了父亲从美国寄来的钞票。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像一个天大的玩笑,没有人知道这将是怎样的结果,我就像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在为他做事。等到拿到了贷款我在协议上按上了手印,凤凰招待所的招牌就挂起来了。我还以为自己随时都可以反悔,把手上的一切手续都交给大公子,没料到招待所开业的第二天,他就走了。
我来到上海路时,小院外停满了小车,人们都带着黑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注销了,没有遗留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带着十三个女人能在这片土地上干些什么,那两排破旧的砖瓦房和两屋子的旧书烂杂志,再加上一些玻璃瓶几张破桌椅,不会比一对青年人的新房里的家具值钱。再去问她们过去都干过什么?会干什么?她们做姑娘时就进了这研究所,别的什么都没干过。除了她们在研究所的那份工作,打扫办公室卫生、收发信件报纸,再就是后勤的食堂。她们最关心的是我从前干什么来着,对研究所她们有着很深的感情。听到工厂公社就害怕,既不愿当工人也不愿做农民。
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大公子,他问我有什么办法。我说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们做女人,给她们办一个招待所。她们会打扫卫生,会做饭,只要有人住宿就能发出她们的工资,就有她们的工作可做。他认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还可以通过个人关系搞到几十万几百万的无息贷款,办一个集体性质的招待所。他并以个人名义捐赠二万元人民币,让我去动员她们都能集资一点,为了共同富裕的未来。
不过让他很失望,没人愿意从自己的腰包里拿出一分钱来,她们宁愿做失业者或者是临时工,也不愿做真正的主人。曾医生见我辞掉了工作来捣鼓这个招待所,出于对我前途的担忧拿出了父亲从美国寄来的钞票。
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像一个天大的玩笑,没有人知道这将是怎样的结果,我就像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在为他做事。等到拿到了贷款我在协议上按上了手印,凤凰招待所的招牌就挂起来了。我还以为自己随时都可以反悔,把手上的一切手续都交给大公子,没料到招待所开业的第二天,他就走了。
我来到上海路时,小院外停满了小车,人们都带着黑袖章。起先我还当是邻居死了,他们的隔壁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妇。然而却不是,当我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走进都是黑衣人的屋子时,我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现身的阎王。这是我三十年来的第一次穿西服,是曾医生为庆祝我当招待所所长买的,这套衣服决定了我的与众不同。
我径直走到他的面前,他躺在大床上是那样安祥,仿佛早已升入了天堂,一点都不像是那种自杀的短命鬼。我看到“炎宅治丧”下面的日期感到好笑,今天是夏至,躺在这里的人应该是我。我看到周围的每一个人面孔都是黑的,只有她的那张面孔是白的,我根本没打算去看那些面孔。而东方的那身黑衣和身边人的衣着连成了一体,仿佛是一堵黑墙上镶着一张瓷白的脸,那对乌黑的眸子把两束黑光照在了我的脸上,我幸灾乐祸地扫视了她一眼。瞧你这个聪明绝顶尤物移人的寡妇该怎么办,你的男人死了,你的高贵能帮得了你吗?你的朗目疏眉靡颜腻理又有什么用,只怕现在还不如我这个混蛋,不如我这个傻瓜。从此现实将永远改变,生活要彻底变样,悲哀将永远属于你、快乐将永远属于我,我要为你的痛苦而歌唱。
我以大公子“儿子”的身份,参加了这个家族主持的治丧秘密会议。包括大公子的遗留问题后事问题,遗产的分割问题,每一个问题说起来都是法律问题。我不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少,反正是个意想不到的收入。当一个律师询问东方,一千万二千万的巨额财富的去向时,我感到很奇怪,这不是银行的董事年会,那来数目那么大的巨款。
有人问我是否需要伸张权利,我他妈的懂个屁,那知道自己有什么权利,我只希望眼前的一切早点结束,早一点把死人打发掉到银行去瞧一瞧,他们所说的归我的那一部分是否是真的。我他妈的要好好享受一下侈奢淫逸的生活,好好地堕落下去。
葬礼既隆重又静悄悄,那泪水一直藏在她的目光后面,我等了三天。一直来到墓地才看到那一滴眼泪落了下来,不幸的命运对我来说就算是结束了。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死得太早了,他肯定没想到,十二年以后的今天,我会坐在这三十二层的凤凰大厦的圆顶上办公,看着脚下每天都在燃烧的城市,鸟瞰着四周的远山近景,仿佛是置身在另一层天地。在这里我搞不清楚自己是谁,好像我没有过去没有从前,只有落地窗外蔚蓝蔚蓝的天空,现实和梦境的界线好像变得模糊起来。在浑浑噩噩之中,我感到自己的内部积蓄着一股力量,时时刻刻想挣脱我的躯壳。我有时觉得它是体内的魔鬼,有时觉得它是另一个新生的我,尤其是在东方和曾医生争吵的日子里,我就成了一个三位一体的动物。天使、魔鬼以及我共同居住在肉身上,都寄生在这具白色的软弱无力的躯体里,这赢弱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这三个互不相容的主人。这更加让我感到无能为力,只能听任它们相互戕害,或眼看着它们逃之夭夭。最终受伤的只能是我,让我感到眼前是一片昏暗未来是无尽的黑网,或许那玻璃外的蓝色的天空才是逃生的出路,我不止一次这么想,冲出去就会获得真正的自由,就像一片飞逝的白云远远地溶化在蓝天里。
我又开始彻夜不眠,当雪白的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我才昏昏入睡,在这一刻我感到她仿佛就像透明的一样,她的手足,她的血管,她的心脏,连同她黑色的青丝和明亮的眼睛。我无需睁眼,只要用手去摸她一下就会知道她脸色的变化肌肤里血色的变化,我可以任意改变她的颜色,仿佛春天就在她的身上让我百卉含英。可是走道里很快就会传来曾医生脚步声,她会按时敲响这卧室的门,告诉我这是该起床的时候了,老家今天会有亲戚来。每当这时东方都是切齿愤盈恨不能食肉寝皮,她们总会为乡下的亲戚大吵一顿。在东方那里只有未来没有过去,她极度怨恨曾医生总是编造出我的无数老家乡亲来。我根本不可能有那些穷亲戚,她无法忍受曾把我当猴耍,带来一群野孩子说是我的侄子远房的外甥,无非是因为曾想鲸吞财产,看到我和东方没有继承人。她相信迟早有一天曾还会指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说是我的“野种”。她知道曾什么卑鄙的事都能干出来,一个地地道道的病态的疯狂的老处女。
而曾医生则骂东方是一个淫妇,一个十足的婊子,每天恨不能二十四个小时都和男人睡在床上。除了勾引男人陪男人睡觉什么都不会。老母鸡养肥了还知道下个蛋,草狗虽骚但是可以一窝一窝地下仔。只因为这女人太毒,找再多的男人都怀不上儿。如果这个男人死了,曾料定她不出三天就要上别的男人的床,比妓女还下贱、连猪狗都不如。要不怎上了儿子的床。
听到这些咒骂我的头就开始发涨、眼睛发黑。感到楼外的蓝天阳光在向我招手。当她再次赤身裸体从浴室出来跪在我的身边时,我快疯了。只听到曾医生在身边大声说到:她是你的母亲,你们合谋毒死了你父亲。她是条毒蛇,别碰她!
我看到她的心在颤抖,她那痛苦的目光在对我说:“你清醒清醒,我不是你的母亲,我一直是你的未婚妻,别听信谣言。是你占有了我的处女的夜,你应该能记得那个夜晚。”
天啦!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该相信谁的话?她是我的母亲?难道我真的是杀父娶母?我的天啦——谁能拯救我!
我疯了!
蓝天——多么蓝的天啦——我冲出了她的手臂——突破了透明的玻璃的封锁——溶化在蓝天里;白云,那天边的白云,请你等一等!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