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脱鞋上床。“春生虽比你大,女孩天生迟钝,她还是个愚昧无知的小丫头,不会有奇迹出现,读书读不进去有啥用呢?她属于低智能的女孩,只有做工的命,我们十七岁的时候就比她懂事多了,你现在是听不进去的。”
“上来,让我看看你的衣服是不是干净的,要天天换,学会自己洗,别总沾春生的便宜,要不把衣服拿到这里来,我教你怎么洗,包你自己能洗得干干净净。”
她理我的衣领。
“好好躺下,让我检查你的裤子,嗯!不算太干净,记住洗澡的时候,现身也要常洗一下,还得用肥皂洗一下,这是细菌最容易滋生的地方。”
她说着说着我想起春生那急切的样子,窥视着她的身体,全身充血,她责备道:“你是不是思想打岔了,想到那里去了,快穿上衣服走。”
她伸着懒腰,一副疲惫的样子。
“我跟你讲好,今天可别打扰我,我看你年纪不大,读书的窍没开,歪门邪道可不少。”
她脱下上衣,里面是一件圆口汗衫,汗衫因为穿的时间很长了,背后已成纱线,颈子下方还有一个长方形的口子,脖子也好像粗了,待她回过头,才发现脸上也有虚肿。
“干吗这样看我?是第一次见?你怪有意思的。你还是瞧瞧这烂汗衫,穿了五年了,还不碍事。”她扯扯短袖,蔼然一笑。
“你有点虚肿。”
“你别管女人的事,你走不走?反正今天是最后一次,明天学校的老师都回了,午休和晚上,你别往这儿跑,让你们班主任知道不好,她还以为我在收买她的学生呢。要知道老师也是各有各的想法,每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我认为关系融洽,才有可能改变学生,压力和批评不是好办法。”
“我睡了,你要走就走,别磨磨蹭蹭的,要不你自己看书也可以。要不要我帮你把那几本书找出来?在床下。”
我只恨自己大一点,要是小二岁可以耍赖和她一起睡。
“你是不是想在这儿睡?”她揣摩我的心理,“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还要人陪睡。”
在她那柔和的目光下我显得愚蠢透顶。
“你不要脸啦?你说。”
“我只想问你,睡觉干吗不脱裙子?那不是很坏衣服吗?”我摩挲着自己的衣裳。
“没话找话,”她点着我的脑门,“曾医生今天来潮。”
“什么叫来潮?”
“你别刨根问底,该你知道的你会知道的,不该你知道的你别问,你要是把这劲头用在学习上,保你全校第一。我没时间和你聊,你干脆躺下睡。”
我麻利地躺下。
“我没说错吧?一听说让你睡,嘴巴都喜歪了。”她把我揽进怀里,“睡着了别动,噢,我算是你的冤家,怎会被你缠住了?曾医生没结过婚,不然就领你做儿子算了。”
一会她就入睡了。我怎么也睡不着,先将手放在她的腰上,没反应,又用手去摸她腰上的肉,摸她软绵绵的背部,再摸她牵魂的腹部。跟她在一起,我浑身充满了母爱。不能否认,母爱远离我太久太久了。此时的所作所为,也令我有些胡思乱想。
我的手一点一点滑向她的乳房,刚摸了那儿两下,她就扯出了我的手,给我泼了一盆冷水,等她鼻息渐长的时候,我调头睡下,想起以前,曾老师说过的话,我心里产生了许多自责,我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邪念从心里向外挤。
睡了不久,她一转身坐了起来要下床去,看我乖乖地躺着,似乎很高兴,她临下床,还轻轻捆了我一个耳光,我聆听她去屋外的动静,水桶脸盆一俩个脆音飘过了屏风。
我缓过了一口气,下床挑起门帘。她正在端下架上的脸盆,弯腰放在地上,抬起头说:“别进来!看了你会不舒服的。”
她蹲下身洗完,“去床头下把卫生纸拿来,”
我拿了卫生纸给她,她责备道:“男人要自己看重自己,在老婆面前也不例外,让她都轻视你,就没意思了。我看你是个奴才相。”
忙停,她回到屋里对镜整理头发,梳出了一对小姑娘的垂髻,转身问:“你现在想干什么?以后再不会对女人身上感兴趣了吧,别用眼光求女人,你看重她,就是轻视你自己,落不到女人喜欢,至多是个哈巴狗,其实人的身体并没有什么神秘的,千万不能人为地胡思乱想。”
她坐上床,“男人到哪都要端端正正,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男人本该活得快快活活的,千万别让女人拖累住。”
“你要尊重女人,别伤害她们。曾医生不顾羞耻,今天对你说这些,心里在流血,担心你发展下去会自取灭亡,只希望你对女人有个清醒的认识,别让花花朵朵的女人冲昏了头脑。”
此刻,她像泻了气的皮球倒了下来“来亲我一下。”
她招呼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该怎样感谢我?看你有没有本领说些好听的,假话也可以,只要让我开心。”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水,“你将来成了大男人,也少不了要去骗女人,哄女人,讨女人的欢心,你今天试试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六神无主,神不守舍,在她的泪光里我看到她在流血。这都是因我而起,她为我剥去了一个女人所有的保护衣,没有伪装与防范,我轻易的一动指头,一个眼神,一个不慎的表白,都会深深的伤害她。
我轻轻地靠近她,靠近一个伟大的灵魂,斜跪在她的面前,用我的泪洗去她的不快与忧虑,去吻她的脖子下面松弛的肉,从中嗅出爱的精华的浓郁色香,告诉她:
“我崇敬您,胜过万事万物,您在我心中和母亲一样,永远永远神圣不可侵犯,我一生都为您而活着,只要您需要,随时可以拿走这个生命。”
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她是一只母鸡,我就是一只鸡蛋,她是一株大树,我就是一片青青的叶子,我属于她,是她极小的一部分,她的细胞只有在我的身上才能繁殖下去,我在她身边一遍一遍地呓语:“妈,我是你的,我离不开你……。”
小军来敲门的时候,晚餐已开过了。
我爬起来,把裙子递给她,她冲我回敬一个苦涩的笑。
回到楼上,房间里的一切都陌生起来——书、桌子、床、洗脸架、门后的毛巾。在我和小军、春生之间无形地拉开了长长的距离,以至有点陌生。
他们用苍凉的眼光打量着我,仿佛彼此分别了几十年,在从遥远的记忆中,搜出他们的点点滴滴。她那忧郁的眸子凝固成了雕像,冷冰冰地站在我的面前,他们再也听不到我谈笑的声音,看不到我火热的心。
春生整个晚上都在与小军找话题,不住地观望我的反应。
小军兴奋到了极点,春生的精力全放在他的身上,直到春生帮他蹬上架子上铺。春生下铺准备洗,他还伸出头望下面。
她拉上窗帘关上门,走到床头:“别抬头,躺好,我这就洗身子,不准看。”
他不服气:“玉哥靠在床上看书,不是都看见了?”
她偏头望我:“你玉哥是好人,是正人君子,才不看女娃的腰身子。”
她脱下裤子边洗边说:“你老实点,别抬头,不然我就拉灯。”
这次,我真的柔静地躺着,眼睛一点都没有斜视,心里在一丝邪念都没有。
三年后,我去了大桥工程局,那时春生已在市橡胶三厂工作了一年。她来到学校参加我们班的告别茶话会,最后她又随我一起到卫生室与曾医生辞别。
曾医生叮嘱我到了队上好好干,别辜负了学校老师和同学的期望。工程队全国各地到处跑,可以多经世面,增才干,混得不好,也别太难为自己。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面,有空回来看看大家,小军、春生都是你的亲人。
这场面比起小说电影里的生离死别更撕人心腑,她憔悴了许多。
我本想多呆一阵,春生还在身边等我。
与小军话别出来,已是半夜。他叫“哥哥”的凄切之声萦绕在我的耳边。
走在秋夜的林荫道上,回望整整生活了三年的母校,人走了,留下的是一份携不去的心病。
春生背着我的背包和书包,我的全部财产。我要接过来,她拒绝了,她明白,此时的我,肩上哪怕是一两的行李都能压垮我沉重的心思。
学校的本意是毕业生明天一起走的,可我清楚,这样春生就没有和我单独在一起的时间了。一年不在一起生活,已分离得太久,虽说仍经常见面,缺的是共同的生活。
到了橡胶厂,大门已锁上了。
她带我从后院的墙豁子翻了进去,对我这个年龄的小伙子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对她来说这是该吃的苦。
进了她的三人宿舍,里面变动不大。
不是第一次来这儿,这小屋内乱七八糟的车胎、车轮、简易木箱,早看熟了。
她安顿我在她的铺上坐下,再一次拿出书包里的报到书,四天内赶到,还有三天时间,明天又是礼拜天,她有时间送我。我们从分别到眼前聊了许多,看到我恹恹的双眼,她停下了话语,安排我到厂里的客房住下。
一觉睡到上午十点,工厂里冷冷清清的,难得一个休息日。
小夏家住远郊,洗了衣服回家去了,另一名姑娘小云,是继父,她不回去。
春生到食堂买了三份昨天的冷饭冷菜,用煤油炉加热,请她的客,三人饱餐了一顿。
小云与我同年小月份,初次见我像老鼠见到猫一样,次数多了才放松紧缩的心,眼睛还是圆溜溜地转。
饭后,春生迟迟不提送我走的事,小云洗被子,要带着帮我洗外衣,春生又想起我还差一双球鞋,又拖我上街去买鞋。
走了一家又一家商店,选来选去,选中了一双蓝网鞋,既美观大方且适合野外工地,又添了一条白毛巾,回来的路上又买了二斤烤山芋。
回到工厂,小云洗的衣服还没干,天上没太阳,不过晚间吹点风就会干的。
她熬了一大锅面粳,三人呼呼啦啦地一口山芋一口面粳,消灭得干干净净。
刚收捡了碗筷,小夏就回来了,她在家里吃了饭来的。明天她不想起早床,家里也太拥挤,所以她来厂里睡。她俩听说我进了省里的工程局,认为非常了不起,能四处走走,开开眼界,她俩从未离开过本市,市内她们只去过一半的城区,城虽不大,她们需要去的地方也嫌太少,对市县以外的都市乡村浮想联翩。
在我们的心目中,上海就是高人一等的大城市,天津快到天边了,谁也没见过山、沙漠,更谈不上大海。
她俩非常知趣。到了九点多就先后去睡了,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时间。可我们的话,不知从哪里说起,出门的注意事项,她重复了八九次,剩下的那个问题,被那个在我们之间阻挡了三年的女人压住了,她的地位的确不容易动摇,她是一个强有力的精神王国的统治者,曾统治了我也统治了春生。
想到这,春生的压抑就穿透了肺腑,它像友爱上的一个巨大的疮口,至今还在作痛,春生抑制不住想爆发出的哀鸣,在油灯蠢蠢而动的火苗下,抚着心口的疮痍,抽泣起来。
我独自一人快速走回了客房,在这样的秋夜,偷视着她破碎的心,怎能让我入睡?灯光闪亮着,我不敢吹灭她这心灵之火,否则心灵的黑暗会跟随我一生直到老死客土。
天刚亮,春生就起了床,急切地到客房把我让醒,又与我一起去吃早点。我的春生分别的日子就要到了。收捡妥当,我和她们分别,小云、小夏送我到厂门口,春生一直送我到汽车站,望着我乘上北去的班车。
“摸不到路,多请教别人,到那就写信来。”
在窗后伫立的她,被发动的汽车丢在了后面,她的身影深陷在我的脑海里。
北方,一个寒冷的方向,走在这个方向的人心更凉,它不仅远离了我过去的生活,也远离了我孤苦伶仃的乡亲,抢跑我熟悉的一切事物,它的冷酷不在冻僵的田野,也不在飘散的冷雾,而在一个冷冻了风景心境的概念,它是年龄的增大不能倒退的路,它使我离开了同是孤儿的大家庭,成为一个孤零零的个体。
脖子上扎着姐姐的毛巾,背包上插着姐姐给我的鞋,奔向一个严峻的险恶的千差万别的现实,它使我意识到,每一次等待着的都是一无所知的极富挑战性的历程,它是以过去的我的死亡作代价,换取一个更无价值的新的东西的出现。
到了金县的工程大队中转站报了到,在招待所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随运输物资的车队,去了上河的河滩施工工地。
这又是一天的路程。
旅途是枯燥无味的,没人理睬我,看到的是荒凉的景象,听到的是粗野的方言,原以为这车上的人都是去一个地方的,到了目的地才知道,他们仅仅是途经这里。
领头的将我领进一个帐房,把我交给了一个中年人,拿出一份货单请他签收。中年人问了车队的头一些中转站的事,叫人带我去吃饭。
晚点名,他们开会学习,顺便把我介绍给大家。全队三十多人,几乎个个二十八九、三十四十的人,身上的工作服破烂的程度,比乡下人强不了多少,三名女性的工作服稍整齐一些。
给我安排的师傅是个地道的粗人,说话嗓门大,生得五大三粗。
一个礼拜后,我才掌握了这里的作息规律,做事时一天开四顿饭,不做事时一天三顿饭,做起事来十几个小时,不做事时整天闲着。
这地方没有地名,他们都叫这十八墩,因为这浅浅的河面上,有十八座桥墩。队上的工人来自全国各地,北方人居多,他们并不注意我,干活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是无所谓的事,况且我没技术又没体力。
我有一点值得他们羡慕的是,十几岁就参加了工作。
休息的时候师傅告诉我,河对面二十来里地就是临县的县城,想玩可以去逛逛。
对于我来说没啥好逛的,我见过几座县城,金县是最差劲的一个,这河对面的县城只恐怕还要糟。
不过我开始学着欣赏远方的山脉、河边的土坡。
一天队长找我谈心,希望我能爱上这份工作,钻研技术,他干了九年,队上有的人干了二十几年。要感谢政府对我这孤儿的照顾,虽说目前环境艰苦了点,但干得好可以调到总工程局,做一名名符其实的省城工人。
每月都有人申请回乡探亲,每月都有人来带来各自家乡的消息,讲各人的老婆孩子。
师傅有一双修机械的好手艺,修发电机、空压机、吊车样样都行,他告诉我这些手艺都是半途学来的。队上有互传技术的传统,学东西很方便,特别是要学会勘测、看施工图,照施工图施工。他刚从老家调到总局的时候,只会搅砂和灰,那边工程局的老师傅是不传手艺的,对徒弟都有保守。
三位女同志是队上的特保儿。男同志对她们都毕恭毕敬,样样好事都少不了她们,处处都能体现出她们的特殊。
一位老姨子,儿子都和我差不多大了,做事总是指使男同志干,二个大姑娘都搞上了本局的对象,对小伙子还是照常撒娇,利用小伙子。
这与我过去所认识的女性绝然不同,所以我与她们总是隔得远远的。
停工的时候,没搞上对象的小伙子,不惜坐上一天的车,去金县中转站招待所找女服务员聊天。也有人三天两头给老家写信,问介绍对象的事有没有眉目,谈自身的想法要求。也有人去对岸的县城玩,回队后往往要受三位女同志讥讽奚落,问是否遇到了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