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像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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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二00四年九月,一个偶然的机会,马新知道了慧真的下落。马新在一家名叫德园的包点店前遇见了慧真的父亲,老人告诉他,慧真早几年去了福建佛学院潜心学了四年佛学,学业结束后,在一家寺院里做和尚。慧真就是王正,一个对于马新来说失去了七年联系的老朋友。马新便兴奋地告诉杨广。那寺庙就在湘中的一座山里,马新说,他当了和尚,我们哪天去看看正鳖那个麻花不?杨广忙点头说:可以可以,你定时间吧。

我也跟着马新和杨广去了慧真和尚修行的那座山。那座山地处湘中,开车要开两个多小时才能开到山下,从山下往山上开又要开一个多小时,路是简易的盘山公路,弯弯绕绕的,而且车只能开到半山腰上,半山腰上有一处陈设简陋的旅社,前面一块黄土还充斥着腥气的坪,专供停车的。再往前就没有路了。我们三人下车,伸了伸腰,一眼望去,前后左右全是林木,层层叠叠的山峦上生长着几千种树木。旅社的一个男人说,早几年这山里没有路,进山要靠步行和攀爬,从早晨五点钟出发,直走到傍晚才能到达我们现在准备去的那座寺庙。那座庙取名为弥勒殿,最早始建于宋朝,距今接近一千年了。庙旁的山上有着许多灵塔,一座一座的。我们一路上都看见了。马新说:先找到正鳖,回头有时间再来看这些灵塔。杨广说:好的。我们就继续沿着那条羊肠小道往前走。小道上横七竖八地叉着很多树枝,我们时而得弯腰,时而得折身。马新说:这证明这条路没什么人走,也证明这座寺庙没什么香客,不然这些树枝早被游人折断了。杨广说:这么远,又是深山里面,当然就没什么人来。路是那种风化了的麻石和青石板铺成的,踏上去格噔响。我们沿着石板小径向山上走了几十米,又向山下走了一段路,首先呈现在我们眼里的是丛林中的一角朝上翘的红檐,接着就露出了黄琉璃瓦屋顶。这座庙显然被当地人重新修过了,修成了新庙,因为红檐和黄琉璃瓦于丛林中都那么鲜艳,不可能是几百上千年的老庙。杨广说:我想起了小时候画画时,我的美术老师出的那个题目,深山藏古寺。马新说:还真是深山藏古寺。庙越来越大了,展现在我们眼前的庙还真不小。我们走到了庙前。庙前有一株树,我们没见过的一株树,看上去很古老。老树上有一只鸟儿,有几只雏鸟在枝桠上扇动着翅膀一跳一叫的。一条清澈的溪流在庙旁缓缓地流淌,流向山下。水流声从一旁传入了我们的耳孔。我们举目望了眼四周,四周没人,庙门很庄重,但柱子啊屋檐啊红得过于俗气了,且做工也粗糙。可能我们三人是搞装修的,一看就嫌粗糙吧。杨广说:做得错。我估计说:可能是本地的泥木匠做的。

我们走进了庙门,庙里有一块坪,坪很大,铺了砖石,有些石缝的疏松处,长出了些乱草。这给我们一种冷清和肃穆的感觉,因为假如游人多,杂草是没有生长空间的。我们注意到了除了我们,没有别的游人。一抬头,我们看见有几只鸟儿飞过,扑扑扑,飞得不高,但飞得很坚决似的。这里真静,马新赞叹说。庙里有几株我们无法认识的长相古怪的古木,高耸入云,浓荫蔽日。有蝉鸣声从枝桠上扬来,声音尖尖的,颤颤的,使庙里更加阗静。我们看着古树,还看着古树上的天空,天空显得很蓝和很干净。隔了片刻,马新望着我道:坨坨鳖,来这里当和尚那是真修行呀,这里可不是在热闹的城市边上。我说:是的。杨广也说:对对,这是真修行,稍微有半点虚假都忍受不了。在这里做和尚是做真和尚。马新猜测说:这里不是旅游景点,在湖南省内都没什么名,我估计一年里连游客都难得看见几个。

一股凉凉的山风从山上吹来,同时还传来一种怪叫声,这让我们一下子变得对这座寺院悚然起敬了。一个为寺院服务的老头突然从一棵树后走出来,出现在我们面前,对用探询的目光瞅着他的我们说:进门要买票,五块钱一张。马新拿出二十块钱,买了三张票。我们穿过草坪,走到了大雄宝殿前,我们看见里面有七八个和尚正在念经。我们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一眼认出了剪着个光头的王正,王正也认出了我们。王正的目光愣了下,但他没动,继续做着他的晚课。杨广拉了下我的衣服,说我们莫影响他们念经。我就和杨广退了出来。马新也走了出来。我们就站在一株古树下。马新打量着树木,觉得它一定有蛮大的树龄了,说这样的树要长到这么高大壮实肯定需要许多年的。我也觉得这棵树的年龄不小。杨广也说:肯定在七八百年之上了。我们抽着烟,望着古树、天和周围的景色,等着法号慧真的和尚出来。慧真和尚仍在做着晚课,和尚们念经的声音从大雄宝殿里颂扬出来,充斥在我们周围,扬向天空,随风飘向了层层叠叠的山林。山里的天黑得早,五点来钟天就开始暗淡了。太阳一落山,气温也跟着骤降,我们不觉就有些冷。正鳖还不出来罗?马新有意见道,他看见我们来了,应该出来和我们打声招呼吧?杨广说:我看见他看见我们时目光有些吃惊样的。我打了个喷嚏,鼻涕也打出来了,忙掏出餐巾纸揩鼻涕,边说:山上有些冷。

我们直等到天空黑得差不多了,王正才走出来。王正再也不是我们记忆里的王正了,那个王正已经随着我们的记忆雾化了。走出来的王正已是个和尚了。他脸上一脸的和善,而且脸相也不是我们记忆里那张又聪明又玩世不恭的脸相了。慧真和尚冲我们笑着打了个表示抱歉的拱手,说你们来了?没想到是你们啊。马新看着他,没有像以前那样随口叫他正鳖,而是说:和尚,这里空气真好,真安静。慧真和尚笑笑,引我们向一排禅房走去,当然就进了他的禅房。禅房很小,七八个平方大,只有一张木板子床,床上很简洁,铺着简单的草席,素色麻布薄被折叠在一角。慧真和尚微笑着说:禅房简陋,你们就床上坐吧,没凳子。又问我们:你们怎么来了?马新说:听你父亲说你在这里做和尚,我们刚刚做完一个工程,想出来走动,就来了。慧真和尚说:难为你们跑到深山老林里看我,谢谢谢谢。杨广说:我们一直打听你的下落,一直就不知道。慧真和尚看一眼杨广,说你们都还好吧?我说:托你的福,我们都还好。慧真和尚笑笑。马新瞧一眼慧真和尚,说你比以前胖了点儿,另外也和善了些许,脸上似乎没有了过去的棱角了。杨广也说:是是,我也是这种感觉。马新问:住在这庙里是什么感觉?慧真和尚说:清静。杨广却问:这庙里有房子供香客住么?慧真和尚摇摇头,说我想你们是开车来的吧?马新说:开车来的。慧真和尚说:你们的车是不是开到了山顶上?杨广说:开到了没有路的地方。慧真和尚微微一笑说:庙里的规矩是不留香客住。你们停车的地方有一家当地人开的旅社,你们可以去那家旅社下榻。杨广说:我想在庙里住一晚,感受一下当和尚的滋味。

慧真和尚笑笑,庙里没准备客房。杨广就不再要求,把目光移到禅房外的树木上。我望着慧真和尚,总觉得他不应该是以前的那个王正,想起王正以前搂着女孩子跳舞时的那股骚劲,觉得那个王正与眼前的慧真和尚无法对上号一样。马新忽然尊称他说:大师,你在这里还习惯吗?慧真和尚说:习惯了。我问:你想起过我们吗?慧真和尚笑笑说:想起过。我立即说:你想起过在桔园小区画连环画的那些生活吗?把蜡烛踩灭,把妹子叫来开烛光晚会,这些事情你在这里想起过没有?慧真和尚说:也想起过。杨广说:周燕来看过你没有?慧真和尚摇头,她不晓得我在这里,我刚出家在衡山的时候,她倒是去过。她还好吗?杨广说:不晓得。我听说她现在在四维商城做服装生意。慧真和尚说:那就好。马新说:你有什么需要吗大师?慧真和尚淡淡一笑,说没有。出家人什么都不需要。

我们说了很长时间话,山里八点多钟就显得很晚了,慧真和尚望着我们,说假如不是我们来了,这个时候他已经入睡了。我们也觉得不好再坐了,肚子也饿了,便走了出来。慧真和尚把我们送到了庙门外,他双手合一,目送着我们离去。我们不断地对他挥手,慧真和尚不动,直到我们走进了黑暗中,他才转背。我们沿着来路朝那家旅社摸索着走去。世界于这一刻十分安静,山里只有昆虫的呻吟声在我们耳畔回响。马新说:要是让我来做和尚,我可能会因寂寞而死。他又补了句:这里太寂寞了,一到晚上什么声音都没有,安静得可怕。杨广也说: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受不了这样的寂静。马新环顾一眼四周说:要我在这里住一个星期,我能坚持下来,要我住一个月,我就受不了了。马新忽然把他的发现告诉我和杨广,说你们发现吗?寂静也有压力。和尚是另一种人,他们能承受这种压力。我们不行,所以我很佩服和尚。杨广点头,说是的,我也感觉到了寂静的压力。

我们沿着那条曲折的山道走到旅社里时已是九点多钟。旅社的设施十分简陋,住宿费也便宜。旅社内只有我们三个人。我们的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忙叫旅社老板开饭给我们吃,旅社老板进进出出的忙碌了一气,我们就围坐着桌子吃起饭来了。吃过饭,三个人又站在坪上抽烟和看天空,天空在黑沉沉的山林衬托下蓝得真迷人,不像城市的天空,蓝得像块脏抹布。银河在蓝天下清晰可见,北斗星于群星中格外明亮,闪烁着光芒。哎呀,杨广说,多美的天空啊,在城市里绝对看不到这样的天空。我和马新都抬头仰望天空,感到确实只有在空气清纯的山林上才会有这种清澈透明的天空。马新说:城市的天空都被灰尘和烟子污染了。杨广说:不晓得慧真和尚在这样的天色下会想到我们不?他嘿嘿一笑,问马新:你说他还会想女人不?马新说:这要问他自己,我怎么好回答?又说:进屋去吧有点冷了。我们就步入客房,又围绕着王正变成慧真和尚这个话题说了一气,然后就各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