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像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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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杨广结了婚,有了个孩子。他现在一没事就回家潜心陪老婆和带孩子。老婆不是化学老师小宋,小宋读了研究生,毕业后留在武汉的一所大学里。小宋要干事业,立志要去捧诺贝尔化学奖,不想成为他的附属品。两人藕断丝连了几年,最终还是断了。杨广的老婆是早几年在酒吧里相识的。小宋离开后,有一段日子杨广很花,就像一只放飞的白鸽,四处飞,换女人就跟换衣服一般,一个星期一个,反正酒吧里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人。长沙的酒吧充斥在解放路一条街上,每天晚上都有几千女人在这家那家酒吧里泡着,喝着对了雪碧或可乐的洋酒或各种啤酒,跟着摇滚歌手嚷嚷叫叫蹦蹦跳跳的,或坐在桌子前划拳打色子。那是一种纸醉金迷的泡沫生活。女人就像泡沫上的七彩,呈现着绚丽的光泽。杨广那几年常常沉浸在那种光泽里,与一个又一个的漂亮女人遭遇、交往,将那些漂亮女人带回家,然后又将那一个个漂亮女人打发走。他已经不相信阳世上有什么真正的爱情了。他自己的爱情神经也麻木了,或者说那根神经被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撬断了。

那一年电影《泰坦尼克号》风靡全球,自然也在长沙市热闹起来。他和马新一并走进了湖南大剧院,看完后,他很感动,觉得真正的爱情只能在电影或古典小说里能看到,生活中却再也不会有了。然而次年五月,他却在生活中看见了一幕活生生的爱情。男人和女人都是外乡人,在长沙圭塘河旁的一处地方租了个工棚,靠收废品生活。女人常常把收到的废品拿到圭塘河里洗,洗净了放到太阳下晒干,再将废品送到废品站去卖。那段时间长沙经常下雨,圭塘河水猛涨,流量也猛增。那天,女人在河边洗一堆废塑料,脚下的石头松了,她掉进了河里,被流程很快的河水卷走了。不远处有一座类似于隧道样的拱桥,圭塘河不宽,两岸的行人都从拱桥上过,河水则从拱桥下过。女人被河水卷进了拱桥。拱桥的距离很长,少说也有六七十米,且全部淹了。男人明知道危险,却比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还勇敢,不顾一切地纵身跳下河救他的女人。当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从拱桥下流出来的是两具尸体。那天杨广驾车从那里经过,见有很大一堆人在那里叽叽咕咕,就下车,也站在那里看,于是看见了两具湿淋淋的尸体。一个老男人说:两口子一直感情很好,平常这个男人不怎么说话,而女人给别人的感觉反而麻利些。一个老女人说:喊都喊不住哟,明明晓得跳下去会没命,男的还要跳,劝都劝不住。另一人说:男的跑来,开始还拿根棍子在岸上救,想让老婆抓住棍子。但棍子短了,老婆被急流冲晕了头。后来男的见老婆被急流卷进了隧道,自己就纵身跳了下去。另一个男人说:何必呢?这不是明明白白地找死吗?一个年纪稍轻的女人说:这就是爱情啊,明明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淹死,还要去救,不是爱情是什么?

杨广也想到了这个问题――爱情。只有用爱情来解释才能说得过去。那几天里,他被这一对淹死的三十多岁的男女困扰着。有天,他跟一个女人讨论这事。那女人二十一岁,长得不算很漂亮,但比较独特。他问她:你相信爱情吗?女人说:我相信。他就说了这事,女人说:这当然是爱情呀,假如不是爱情,他干吗要跳下去救呢?他说:你真这样看?女人说:肯定呀。这女人有一颗高傲的心,人也高挑,经常上酒吧喝酒,喜欢把晚上剩余的时间交给喧闹的酒吧。她非常孤独,而喧哗的酒吧可以将她的孤独从体内排挤出来,就像我们可以把湿衣服上的水拧干似的。杨广也很孤独,自然也喜欢沉浸在酒吧那种喧闹的气氛中,借酒打发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夜晚。这样,两颗孤独的心终于碰到一起了。两人经常在一家酒吧碰见,有一天杨广找她说话,她笑了下,杨广觉得她笑得非常妩媚,便问:你住哪里?她回答:军区。你是军人吗?不是。你父亲是军人?是的。你多大?二十一。读大学?进大四了。学什么?学法律。杨广兴奋了,说你经常来酒吧样的?她抿嘴笑笑:是啊,我是这家酒吧的服务生。他说:打工?她说:对呀,有什么不好吗?他又笑了下,说好,我没说不好。

打那以后,他就常上这家酒吧喝酒,一喝酒就找她陪。有一天,他喝了很多酒,人有些醉了,她扶他出来,他要开车,她坚决不让。她叫了辆的士,把醉醺醺的杨广塞进了的士的后椅,自己也钻了进去。她对杨广说:我送你。杨广吐了,吐了她一身,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她关心他说:你今天喝得太多了点。杨广还嘴硬:没事,我真的没事。她一走进他家就没再出来,就像一只蝴蝶飞进了一个窗口,然而那只窗户关了,蝴蝶飞不出来了。半年后,她大学毕业了,接着两人结了婚,她给他生了个孩子,取名为杨兴。

杨广有了孩子人就变了,身为人父变得突然就看重家庭了。从热闹的所谓酒吧文化和饮食文化里退了出来后,好像一个住在海边的人告别了他的港湾似的。白天他是一个好老板,晚上他成了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他们没请保姆,也不让父母插手带孩子,他们自己带孩子,翻阅儿童营养书看,严格按书上的要求做着一件件事情。儿子一岁了,长得很健康,白天睡觉,一合上眼睛摇都摇不醒,晚上却睁着两只黑亮亮的小眼睛到处乱爬,充分体现出一股旺盛的精力相,以致杨广觉得儿子长大了一定能一拳打死一条牛,因为儿子显得太有体力了。因此他更加精心地养育着,梦想儿子长大了成为球王贝利那样的明星,可以一脚将足球从中场踢进对方的球门。在家里带孩子,他没事时就看体育频道,顺便迷上了足球。

马新也收了心,除了去公司上班就在家里打电脑,他喜欢上了桥牌,还喜欢在电脑上下围棋,还喜欢玩反恐游戏。电脑成了他消除寂寞和打发时间的东西,他一高兴起来可以玩到凌晨两三点,然后睡到九、十点钟再去公司。他在公司里负责工程部的事宜,所有的工程都由他工程部的人监管。他是金龙头装饰公司工程部的老总,工程部有三十多人,一旦接了工程,工程部的人就负责把工程完成。他的工作就是听取汇报和提出建议,或者赶到现场下达指示。他身边有一堆人,都是曾经在一起画画或画画时认识的朋友,他们都有过当画家的理想,如今都成了搞装修的,因为搞装修比做画家来钱来得快。我们这一大帮画画的人里,除了刘粟用画国画的那一套来画油画,创了点什么新,因而可以靠画画养活自己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一步。刘小江尽管获了全国油画金奖大奖,但也不行。他画的那些鬼东西,除了中国美术馆会收藏一两幅外,鬼都不会要。他们都有了老婆和孩子,但是没有理想了,如果有理想也只是多赚些钱的理想,买套好房子或一辆好车也是一种理想。他们在每一个工程里提取属于自己的收入,为的是养老婆和孩子。他们脸上的笑容不再是过去画了幅好画而得意的笑容,而是赚了钱的笑容,很现实,也很俗气。

小徐直到大前年才离开马新,去了深圳。小徐大学毕业时,马新买了套两室两厅房送给小徐。有一度,小徐死活也要跟马新结婚,非马新不嫁,弄得马新很烦躁。后来的一天,马新索性把小徐带回家,面对着自己的老婆,让两个女人去讨论何去何从。两个女人先是大声指责马新混账,说马新不是人,是畜生。后来却相互怜惜起来。马新抽个空走了,哪个舍己而退哪个留下来,他不便于插嘴,只好让两个女人坐下来足膝谈心。结果小徐提出她抽身退出。马新的老婆重新看到了希望,当然就很高兴,忙炒了碗蛋炒饭给小徐吃。小徐吃了蛋炒饭,用马新老婆的手巾洗了脸,对她说:姐,打扰你了。她走了。小徐已二十八九了,不可能无止境地等下去,便去了深圳的一家房地产公司打工。马新与小徐分手后就不敢再玩这种爱情游戏。这以后他只是在酒吧里吃吃快餐,玩那种一夜情。过了那个晚上他就不认识那个女人了。他觉得这挺好,没有感情负累,转背就可以干别的事。有一天,一个熟人告诉他,要他别染上爱滋病,因为他听说有些喜欢泡酒吧的女人有爱滋病。她们患了爱滋病就对男人进行疯狂报复,想把男人传给她们的爱滋病多传几个男人。马新出了一身冷汗,想想自己还不到四十,要是得了爱滋病死了,孩子怎么办?下了班,他哪里也不去了,开着车便回家,在家里跟儿子玩,儿子睡了他就打开电脑玩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