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像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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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王正是个正宗的长沙市人。他的父亲、他的爷爷奶奶及他的曾祖父都是长沙人,而且是南门口一带的长沙人。南门口一带在一百多年前,曾经是码头工人、力夫和小商小贩居住的地方。也居住着几个武艺高强的教官。王正的曾祖父的父亲就是一名教官,孔武有力。这在王家的族谱上有记载的。族谱上,他曾祖父的父亲名为:王武轩。注明:打得一手好南拳,会使刀枪棍棒,为长沙守军教头。闹太平天国的时候,太平军声势浩大且如潮水般涌来时,王正的曾祖父的父亲是长沙守军的一名副统领,一身盔甲地指挥着士兵坚守长沙城,与太平军欲血奋战。据说太平军的优秀将领西王肖长贵就是被他曾祖父的父亲一箭射穿胸膛,一命乌乎的。王正的祖父是当年长沙城里最著名的花花公子,年轻时不但爱赌而且爱嫖,把长沙市的名妓个个泡尽了,为了表现豪气,一边快乐一边大把大把地撒钱,家产当然就被他撒完了。一九四九年,共产党领着解放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步入长沙城时,他祖父已成了穷光蛋,而且患了一身花柳病,为了治那些莫名其妙的花柳病变卖了祖业,搬进一间民宅里成了一名无业游民。王正的父亲继承了家族血统,文革时也是名好汉,曾率领长沙市的青年近卫军攻打这幢房子攻打那栋大楼,手指向哪里,他的手下就攻向哪里,机枪、步枪、手枪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就在他目及之处的地方轰响,将敢于抵抗的人打得从楼上或屋顶上一头栽下来。好在他自己没有血案,文革后期,他被判了十二年徒刑。就在他服刑期间里,王正在默默地成长,当王正长到十五岁时,父亲刑满释放了。父亲理着个囚头,一脸邋遢胡子,还一脸晦气,说话居然还结结巴巴,根本不是街上的人向他描述的那个英明神武的父亲了。

王正生于武斗最厉害的一九六七年,他出生后的不几天,位于长沙市城中心五一路旁的湘绣大楼起火了,王正的母亲从窗口看见湘绣大楼起火了,烧红了半边天,紧张得要死,生怕这股大烧蔓延到她家里来。由此大家都知道了,文革期间,王正家就住在长沙市五一路湘绣大楼附近,那条街上住着许多愿意帮助人的善良人和慷慨解囊的好人,同时也住着许多喜欢扯皮打架的人,那些爱扯皮打架的人自然没道德观念,喜欢看热闹,喜欢看祸兮,看见有人拿刀杀人不是赶紧制止,而是喊打罗杀罗搞罗的。王正在这条街上长大,在这些好讲打和好讲狠的人的影响下,少年时又缺乏父亲的管束,受那些爱扯皮打架的人影响,从小就只知道一个道理,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种自私自利的思想从小就镶进他脑子里了,提醒他以自我为中心,因为人不为己,连老天爷都要惩罚你。这种人,当然就不把道德放在眼里。王正被大把大把的钱迷住了,他希望别人看见他混得好,而混得好就要穿得好。他口袋里揣着那么多钱,走进友谊商店,眼睛自然被一套套高档西装吸引了。他本想把那套六千多元的皮尔卡丹西服买下来,他站在那儿犹豫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克制了这种欲望,因为钱来得并不容易。他花二千六百元买了这套穿在身上也挺精神的灰色西服,又花六百元买了双老人头皮鞋,花三百元买了件金利来衬衫,再花一百八十元买了根金利来领带。他把换下的衣裤塞进一个包里,走进发廊吹了个头,然后回家。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一时没认出他来,以为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日本人,但这张笑着的骄傲的脸分明又是他们的儿子。

正正,你没有去抢银行吧?母亲惊奇地瞪着儿子。王正看着母亲,说抢银行?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父亲很严肃地望着儿子,这个在监狱里蹲了十二年牢如今靠政府发的低保费勉强维持生计的中年男人说:犯法的事情是搞不得的。王正一直就瞧不起这个窝囊废般的男人,假如他有一个有钱或者有权的父亲,那他现在又何至于动这么多歪脑筋?他穿着一身名牌就觉得父亲的衣着太寒酸了,西装跟抹布样显旧,裤子也皱巴巴的,便把自己换下来的衣裤丢给父亲,边说伢老子,给你穿,我不要了。伢老子是长沙土话,专指父亲。

西安美院毕业的美男子王正有三个女朋友,随便哪一个都盼望跟他结婚,在那三个女人眼里他真的是魅力四射。她们分别都为他怀过孕,其中两个都是二度怀孕又二度堕胎。他花言巧语地把她们带到三医院,跟她们讲了很多堕胎的道理,指明堕胎的好处,她们才愤然堕胎。她们都晓得他是个爱情骗子,因为他总是欺骗她们的感情,他说堕了胎保证跟她或她结婚,但一旦她或她堕了胎,他就跑得没人影了,一个星期连影子都看不见。

一个月后,他又出现在她或她眼里,手里拿着一枝玫瑰,嘴角挂着淫荡却迷人的笑容,跟她或她大谈人生谈绘画谈及时行乐的种种好处,却只字不提结婚一事。她或她想了种种办法,所有的办法都是希望他能改邪归正,能成为她或她的丈夫,但她或她就是毫无能耐让他就范。因为王正说自己:我这个人惟一的特点就是不想吊死在一棵树上,好男儿志在四方。她或她生气了,因为她们感到自己又被他玩弄了,她或她说:你滚吧,既然你志在四方。这正是王正求之不得的事情,他一脸不被她理解的样子走了,仿佛既沮丧又伤心,然而转背他就喜滋滋地,为自己成功地摆脱了这个女人的纠缠而暗自得意。他大步向另一处地方走去,急着去会另一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早就等他等得十分恼火了。你才来?那个女人愤怒地看着满脸愧疚的他。王正坐下解释说:没办法,我伢老子身体一点都不好,我刚才在医院里招呼伢老子。你也有伢老子的是吧?女人不相信地望着他,说又是招呼伢老子?王正把他那只从没干过一天家务因而很白净的手举向上空,对天发誓的神气,说我骗你是小狗。女人就不再怀疑了,因为一个男人敢对天发誓,就证明这是真的。好吧,我相信你。女人感到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并没失去比重,就宽慰地笑了,说既然你是招呼你伢老子我就不生气了。王正为自己的誓言感到好笑,觉得女人太容易骗了,就暗笑说:每个人都有父亲,如果一个人连孝心都没有,那和畜生有什么两样?女人觉得他真懂事,说好啦,我不生气啦。

王正的三个女朋友一个姓焦,叫焦小红;一个姓周,叫周燕;还一个姓黄,叫黄娟。长得最漂亮的是焦小红,一张脸味道很正,有点香港女影星关芝灵的味儿;而最丰满家庭条件又最好的是李国庆曾经吵着想上的周燕,周燕的父亲开了家电脑公司,周燕口袋里没钱了就跑到公司财会室领钱用,连名字都不要签,因为财会室主任是她母亲。周燕从来就没缺过钱用,衣服一套一套的,让你目不暇接,用的化妆品都是法国货,打在身上喷香的,让我们体会到了什么才是香水。王正同周燕约会,从来不用他掏一分钱,因为周燕那只漂亮的手提袋里从没低于过一千元钱;长得小鸟依人的样子的是黄娟――那也是让李国庆于桔园那套三室一厅画室里搂着跳舞时既爱不释手又赞不绝口的,为此他排除异己,揎开众人,要跟她个别谈心却最终又徒劳一场的一个美人――她长着一双有点斜视的眼睛,但恰恰就是这双眼睛出彩,让她的妩媚中飘浮着几分妖娆,就像花朵上有蝴蝶飞舞似的。这一度是被李国庆极其喜爱和赞美的。王正跟黄娟是在她表姐开的电脑打字复印室认识的,王正一开始便被她那张俏脸上那双有点斜视却十分妩媚的眼睛迷住了。王正常常被那双妖娆的眼睛盯得神魂颠倒,忘记了自己叫王正,而跟她去了她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致使他把另外两个女友抛在别的地方不管。总之一句话,她们都是爱玩的美女,各有特色,个个丰姿绰约又娇艳迷人。

那天,王正穿着这身友谊商店买的高档西装和锃亮的老人头皮鞋,干劲冲天地走到电视台前,一个电话打到电视台里,把正在机房里编带子的焦小红约了出来。出来,我就在你们电视台门外,他对焦小红说。焦小红犹犹豫豫的,因为她带子还没编完,他却带点威胁性质地说:你不出来,我明天就去广州了,要去几个月或者半年。焦小红一听这话急了,忙回答他:那我就来。焦小红把她的工作拜托给同事,打开随手带的化妆袋,匆匆忙忙收拾了下脸蛋,走了出来。她左右张望,终于看见一个男人一身西装革履地冲她微笑。她觉得这个男人好色,却忽然发现这个对她笑的男人是约她出来的王正。她简直认不出他了,站在她面前的他那么帅气,简直把她都比了下去,这让她兴奋不已。焦小红瞧着他,觉得爱这个男人还真没爱错,果然气度不凡。哎呀,焦小红喜形于色地看着他,你蛮靓呀。王正得意地回答说:你喜欢就好。焦小红说:我们去哪里?王正瞧着模样很正,做爱时却骚得像水开了样的她,说去桔子洲头呷黄鸭叫,我好久没呷黄鸭叫了。黄鸭叫是一种鱼,这种鱼煮着吃很香。焦小红什么都不想吃,电视台的女孩子正在拚命减肥,她也参加了减肥运动,正努力少吃或尽量不吃东西。但和他一起去桔子洲头是一件快乐的事,就同意了。

两人上了一辆的士,直奔桔子洲头。这是风和日丽的三月份,两人一坐到河边的餐桌上,就感觉到了傍晚的寒意。两人都穿少了,王正为了西服穿在身上好看,连羊毛背心也脱了,焦小红为了不显胖,也只穿了身单薄的黑衣服。有点冷,焦小红说,望了眼河对岸的长沙市区。王正说:这里好,啊,对岸是一幢幢充斥着欲望的高楼,而湘江就在我们眼下流淌。焦小红被王正带进了诗境,脸上就充满了美好的想象。王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王正望一眼灰暗的天空,说你看,天空正神秘地暗下去。焦小红也望天空,看见天上是一些惨淡的星星,还有一弯苍白的月亮。王正指着月亮:它多美啊。焦小红说:是的,我们什么时候结婚?王正把目光从月亮上移下来,说我现在还没钱结婚。又说:你现在还只二十四岁,等我有了房子和钱,我们再结婚。二十四岁的焦小红觉得她是跟这个世界上最靓的男人坐在月光下,不觉就自豪地叫道:啊,亲爱的,我能等,因为有你我觉得好幸福的。一大盆黄鸭叫端了上来,王正夹了一条黄鸭叫放到小焦的碗里,这是我的心意,他说,好久没看见你了,想你,特意请你来吃黄鸭叫。焦小红就幸福地望着他,我们吃过饭搞什么活动?王正不是要跟她搞什么活动,只是想穿着这身刚买的笔挺的西装给她看,王正说:晚上我还要跟甲方谈点事,等我谈了事后我打你的电话。焦小红脸上呈现了一抹失望,因为她想整个晚上都跟他呆在一起。她退一步说:那我在机房里等你的电话,反正我的带子还没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