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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益阳伢子早在冯建军用刀子捅进他肚子的那个星期天上午,就向幸福街派出所报了案,报案者是小易的朋友小代,他吓坏了。那一刻,他见冯建军把三角刮刀从小易的肚子上拔出来,生怕这把三角刮刀又会插进他肚子里去,立即收起了脸上的“海相”,就如我们把伞收了起来,且拔腿就跑,径直跑进了驻地派出所。派出所先是赶去抓冯建军,没有抓到冯建军,但把倒在血泊里的小易从死亡怀抱中抢了出来。两万元的诈骗(性质定为诈骗),又执刀行凶,这是一个性质恶劣的大案。派出所忙把这个案子上报到了市公安局,市公安局也感到这是一个性质严重的大案(两万元在1987年时是很吓人的),于是布置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刑警(在公安学校散打比赛中都获过名次),不分白天晚上地轮番盯着张小英和冯建军的养父,不是公开地监视,而是秘密盯梢,终于就等来了自投罗网的冯建军。

晚上九点钟,冯建军走进病房时,养父躺在病床上,正睁着眼睛跟侄儿说话。他这是第三次从病危中挣脱出来,脸色比冯建军半个月前看见时,竟好了许多。冯建军走进去时,忽略了门旁站着一个与他一般高,穿着灰色夹克衫,剪着平头的年轻人,尽管两人对视了一眼,冯建军却以为他只是某个病人的亲戚或朋友,想也没想他是守候在这里很多天了的刑警。“爸爸。”他对着养父叫了声。

养父见是他,脸上有些高兴。养父是个只注意自己的病情和在梦中与江笑月对话的孤独者,根本就没留神门口那个时不时走进来扫几眼又走出去的穿灰色夹克衫的年轻人,是专门在这里等着抓冯建军的。养父的脑壳太沉湎于自己的事情中了。“军伢子,”养父脸上露出笑容道,“你这一向到哪里去了?”

“我到广州去了。”冯建军回答说。

冯建军的话还没说完,穿灰色夹克衫的年轻人走了上来。“冯建军,跟我走啰。”

他绷着脸看着冯建军。

冯建军脸色顿时煞白,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他站起身就想跑。但是练过擒拿格斗的刑警,一扫腿就把冯建军绊在地上,并骑上去,用膝盖压着他的腰,扳过他的左手,咔嚓一铐子将冯建军的手铐上了。

当刑警抠着他的后领子,在众目睽睽下大喝一声“站起来走”而严厉地提起他时,养父冯清明一脸惊恐地瞪着他:“军伢子,你在外面犯了什么罪?”

刚才这一跤使冯建军那张脸在水泥地上摩擦了几下,于是他的脸不但显得很肮脏,而且嘴角都出血了。他歪扭着脸说:“爸爸,我没什么大事。”

“还没什么大事哎?”刑警冷笑道,“等你到公安局就晓得没什么大事了!”

“军伢子你到底在外面犯了什么法?”养父说,咳着嗽,脸变得乌青的了。

“没什么。只是欠了别人的钱。”冯建军轻描淡写地说,“最多就是过几天,我再来看您,招呼您。”

冯建军当然没有再来看他养父,不是他害怕来,而是他不能来了。他养父在他抓去后的第二个星期便去世了。当他再来看他养父,养父已经没有了,烧成了骨灰,而且不是到医院里来看,而是由两个刑警押着去H机械厂的礼堂里参加养父冯清明的追悼会,事实上是去看养父的遗像。只有他是伏在养父的遗像下真心哭唤。养父亲戚的眼泪却是假的,因为这些乡下人来吊唁是假的,凯觎养父的遗产(不多的一点)却是真的。冯建军的痛哭声使很多H机械厂的老人都特别同情他,尽管他的手上戴着锃亮的手铐,而手铐在电灯下闪着寒光,很刺目。但仍有很多老人认为他是个晓得知恩图报的好青年。“爸爸爸爸爸爸呜呜呜呜呜呜我对您不住让您失望让您失望呜呜呜呜呜,我我我我我没没没有用用用呢呜呜呜呜爸爸爸爸,

我没没没有好好好好服服服侍侍您呜呜呜爸爸爸爸……”他哭得很凶。

“他不重感情他会冒着危险到医院里去看他养父?”一个老工人悲伤道,“这青年重感情,你看他哭得多么真心。好青年呢,只是走错了路。”

“那是,他不去医院,他就不会被抓起。”另一人见他这么认真地哭,也说。

“这个青年有内在美,本质是好的。”一个跟他养父关系比较好的老人肯定他道,看着冯清明的遗像叹口气,“可惜他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方向。”

“呜呜呜呜爸爸爸爸,我我我不好好,我太没尽尽尽孝孝心了呜呜呜爸爸……”

冯建军趴在绿油油的铁棺材上声嘶力竭地哭道,“我我我不是东西呢爸爸呜呜呜呜呜……”

“要怪只能怪‘文化大革命’。”最先对他有好评价的老人见他仍跪在冯清明的遗像下哭得不亦乐乎,又道,“这些年轻人都是被‘文化大革命’搞坏的。”

“是的是的,‘文化大革命’把年轻人的思想搞坏了。”另一个老人赞成道。

追悼会一开完,哭得浑身无力的冯建军就被两个押他来的刑警,一人架着他的一只胳膊,拉走了。“算了算了。”一个刑警冲着他的耳朵教训他说,“现在你哭脸也迟了。犯法犯得的!走啰走啰。”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冯建军哭着,被他们架着上了一辆“长江750”三轮摩托车,接着摩托车发动起来,一束白亮亮的灯光射进黑暗,在众人注视下离去了。

一个月后,冯建军因诈骗他人钱财又执刀行凶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