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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次日上午劳动的间歇时,张小英把冯建军叫到了山坡的另一头。“冯建军,你来一下。”张小英昂起她那张俊美的红灿灿的长脸望着冯建军,“我找你说件事。”

冯建军读中学的时候几乎称得上是班上的小领袖,调皮同学几乎都听他的指示。所以他基本上不听任何人的话。但张小英的话他不能不听,不是因为张小英是所谓班长,而是因为冯建军还在小学的时候就暗暗爱上了张小英同学。这种喜欢一直埋在他心里,怂恿他顺从张小英的任何命令。杨老师说话冯建军也敢当面顶嘴,但是张小英说话他从不顶嘴。这主要是因为他怕失去张小英的信任和依赖。张小英在有些事情上是有点依赖他的。例如张小英喊同学不动,就会做出娇嗔的模样对冯建军没好气地说:“你看你们几个男同学,懒得屙血,卫生都不搞。搞卫生咧。”

“搞卫生搞卫生,”冯建军很高兴地站在她这边向他的同学宣布说,“班长生气了,搞卫生搞卫生。”

又例如上课迟到,张小英就又借助他的威力说:“冯建军,每次只看见你们几个人迟到。你们未必不迟到就会死?!搞得杨老师横直说我。你们太要不得了。”

“不迟到了不迟到了。”冯建军说,对着他喜欢的姑娘发誓,“崽还去迟到。”

张小英十五岁了,当然很知道自己在冯建军心目中的位置,张小英知道冯建军喜欢她。张小英自己也有点喜欢冯建军。所以她才敢找冯建军谈话。“你到这边来。”她命令冯建军说,“过来。”

冯建军走了过去。两人就站在山上的一株板栗树下说开了。“李跃进偷杨老师的笔记本看!”张小英望着他,“杨老师好生气的。”

冯建军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你还笑?”张小英拉长脸瞪着他,“这样严肃的事情你还笑!”

“是我们要他偷来看的。”冯建军不在乎地说,“别的我就不想解释了。”

“你们怎么要偷杨老师的笔记本看?”

“好玩。”冯建军不在乎道,“信不信由你。”

两人就这样说了很久。

就是那年冬天,全班同学从学农分校回来后,冯建军心中喜欢的张小英被招到部队文工团当舞蹈演员去了。十七中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里,仅招了她一个。当时张小英在文艺宣传队里演白毛女。广州军区部队文工团来了几个人,到长沙市的各个中学招收演员。他们一眼就看中了张小英,张小英腿很长,腰身细,手长,一切都表明她天生是舞蹈演员的料子。张小英可以把左腿或右腿轻易地扳到脑门顶上,从前面扳上去,从后面扳上去,从侧面扳上去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张小英“趴”一字,横一字竖一字都是一条笔直的直线。张小英太是舞蹈演员的料子了。

“张小英的腰功儿好。”刘建国告诉冯建军说,“那个老点的男解放军说的。”

刘建国也是校文艺宣传队的,仍是在校文艺宣传队里演李玉和。他也去应招了,只是解放军没看上他,因为他唱“临行喝妈一碗酒”时跑调跑得很远。“解放军找张小英谈了话。”刘建国告诉冯建军,“她有希望参军。”

冯建军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情是说不出的沉重。这预示着他爱着的姑娘要远走高飞了。那几天,他很想找张小英说说话。他看见张小英走路时两腿笔直的,挺着胸脯上两个业已隆起的小乳房,昂着脸。他蓦的感到她太有朝气了。这是一幅画,离他很远。那个时候冯建军已经满了十五岁,基本上懂得男女之事了。这些知识不是老师在课堂上教的。那时候生理卫生课被无情地取消了,生理卫生课势必要提到男性生殖器和女性生殖器、臀部、乳房、阴户以及阴茎、睾丸等等字眼,这在当时是被视为极不卫生的东西。在毛泽东思想占领课堂的,“左”的年代,在教师把中学生恋爱都视为该生道德品质败坏的年代,生理卫生课当然就成了垃圾而被希望社会空气纯净的革命者们很好地取缔了。冯建军脑子里的两性知识也不是来源于小说,那个要求社会空气纯净的年代里,除了毛主席著作,什么小说都被视为对青少年有害的“黄书”而遭到了禁止。冯建军脑海里的两性知识来源于街道上的年轻哥哥,而年轻哥哥的两性知识却来源于本能和实践,一点也不浪漫。“你喜欢她,就约她出来搞一顿。”当他向一个年轻哥哥咨询时,那个年轻哥哥教育他直奔主题说,“把她往身上一抱,往床上一推,就到‘岸’了。”

冯建军兴奋地瞧着这个只比他大三岁的年轻哥哥。“这么简单?”他说。

年轻哥哥姓章,名志国,也没有上过生理卫生课,他的性知识来源于本能。半年以前他强奸了一个比他大五岁的女人,那个女人的丈夫于几年前在武斗中丧了生。那女人自然提供了章志国强奸她的机会。女人姓邓,冯建军认识,就住在离“小洋房”不远的地方。“她不叫?”冯建军好奇地盯着这位征服者,“要是女人叫抓流氓,那怎么办?”

章志国笑笑:“女人一般不敢叫。因为她们怕丑。她们天生爱面子,脸皮薄。”章志国经验之谈地说:“你摸她的奶子,用嘴巴封住她的嘴巴,她一下就软了,然后就任你玩,我就是这样干的。”

冯建军脑海里的恋爱知识和对女人的认识,全来源于自以为战无不胜的章志国。章志国是个没有多少脑筋的小流氓。他喜欢把女人挂在嘴里说,他告诉冯建军他已经玩了三个女人,其中一个还是他原来的女同学。那些天里,冯建军一放学就去找他聊天,就是想从他那里获取征服张小英的力量。章志国属于“下乡”对象,但他赖在城里不肯下乡,整天在湘江边上鬼混,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非常喜欢冯建军向他咨询女人方面的事情,那他就可以抽到一包名叫“大红花”的烟。大红花香烟一毛八分钱一包,冯建军一找到他谈女人,他就卖关子说:“买包烟来,我就跟你说。”冯建军就跑到对面的南食店里买包大红花烟给他,然后听他讲解爱情。“对女人,就是要胆大心细脸皮厚。”一天,冯建军用两毛钱买了包岳麓山烟给他抽,他就不遗余力地教授冯建军如何搞女人。“女人生下来就是给男人用的,就好像生产锅子就是为了炒菜用一样。捅火钩是做什么用的?捅炉子用的,使火烧得旺。老帮子说,男人是捅火钩,女人是炉子……”章志国说了很多,因为那包岳麓山烟里夹着的尼古丁产生的动力作祟,他禁不住很深入地说起了他性交时,在女人身上感受到的一切。他甚至把女人阴部的长相都描述给了冯建军听。冯建军听得浑身发热,心情激荡,大脑里对张小英的身体以及下部展开了充分的想象。但是他想象的样子怎么也摆脱不了养母的身体在他脑海里形成的记忆。他七岁前,养母总是当着他的面洗澡,坐在木盆里。那时候没有什么澡堂,男人洗澡在台阶上,穿条短裤,女人洗澡在房里。冯建军的养母身材略胖,屁股很大,阴毛是黑色的,在木盆里的水面上飘荡。

那天晚上,冯建军在自己房里睡也睡不着,听着从西伯利亚跑来的冷空气在屋顶上阵阵掠过,在大街小巷里肆行。他身上并没盖什么东西,但他周身却热得不行,使他不得不把两只光光的胳膊拿出来接受冷空气的轻抚。他满脑壳都是张小英的脸和大腿。明天我要对她说,张小英你进来啰。他脑海里想象道,张小英,我很爱你。她可能不会要我抱。她可能会转身就走。那么我就冲上去抱住她,用嘴封住她的嘴,使她不能叫。然后我把她抱到床上,用劲吻她,不给她喘气和拒绝我的机会。他试着深想下去。

第二天,他看见张小英时,昨天晚上在床上培养起来的勇气自然就留在床上了。两人是一起朝学校走去的。那是十二月,张小英穿着略嫌大的军棉袄,脖子上包着一条红围巾,走在他前面一点。他走在张小英后面一点,两人相距一米的距离。这一米就好像一道警界线,他不敢越过去。“我很羡慕你,张小英。”他叫她的大名,“你就要当解放军了。”

“还不晓得。”张小英说,“要穿上军装的那天才算。我不能高兴得太早。”

“你一定会成为解放军的。你当了解放军就会忘记我们这些同学的。”

冯建军走进学校时一直想,她没有说她会记得我这句话。我没有希望了。那天上午上课,他就是被这个问题纠缠着,老师在台上讲什么他根本就不知道。下午学校里搞劳动,他没有去,而是又跑到章志国那里去索取力量。他需要章志国安慰他那颗痉挛的心。他那颗心整日在爱情的峡谷里挨冻受饥。他需要章志国给他勇气去追求张小英。“你到底是喜欢一个什么姑娘?”章志国问他,“只看见你问这问那?”

“一个女同学,她就要参军了。”冯建军忧郁地说。

“参军?”章志国盯着他,因为他听说张主任的女儿就要被招为文艺兵了,“你不是说张主任的女儿吧?”

“就是说她。”

“那个姑娘样子长得很骚,”章志国说,“老帮子说眉毛搭桥的女人十之八九会给丈夫戴绿帽子。张小英眉毛搭桥。我注意过。”

“她的眉毛是有点搭桥样的。”冯建军回忆着张小英的眉毛长相说。

“这样的姑娘你一抱过来,只要摸两下,她身上就软了。”章志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