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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冯建军把摩托车停在办事处的车棚里,上到三楼,掏出钥锁拧开房门,张

小英不在,只是一片绿色展现在他眼前。他把头盔搁在椅子上,脱下罩衣,打算睡一觉。这几天,两人恩恩爱爱得太多,腰有些酸,精神也不是很正。他躺到床上,扯过毯子盖到自己肚子至胸脯上,眼睛就望着窗外白白的天空。他点了支烟,打算抽完这支烟再睡觉。现在我得重新组织一个家了。他想。在这个家里再不能有暴力行为了。彭嫦娥的性格之所以变得这样犟,是在我的拳头下成长成这样的,但愿她能在大学教师身上找到爱。我真的惟愿她好。她最开始是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女人。他记起十年前的一天,他们一起到文化电影院看电影时,她脸上只是一片善良和天真。她的那双画眉眼里,除了善良就没有其他东西了。他的军帽被一个年轻伢子抢走,他去追却没追到后,她的眼睛里露出的只是一片难过,仿佛错误不在那个年轻伢子而在她身上似的。

“我把她改变了。”他自语说。

他在床旁的玻璃烟灰缸里按灭烟蒂,正想合上眼睛睡觉,却听见脚步声一路很重地直朝这间房子奔来,接着就是一片敲门声和刘建国叫他的声音:“冯建军,冯建军。”

冯建军打开房门,刘建国说:“我看见车棚里有你的摩托车。”

“我才回来。”他说。

“是的,我一个小时前来,还没看见你的摩托车。”刘建国说,坐到椅子上,“张小英说你跟李跃进一起出去了。你们搞什么事去了?”

“两个益阳人要烟。”冯建军说,坐到铺上打个哈欠,“你现在搞什么?”

“我准备自己开个书店,”刘建国眉飞色舞地说,“黄泥街好多开书店的老板都发了大财。有个人,我简直是望着他发的财,去年一年就赚了起码是五六十万。他盗版了很多金庸的新武侠小说,全国发行,赚得不听见。”

“盗版违法不?”

“违法别人也不晓得。”刘建国说,“现在的人胆子越来越大了,根本就不晓得什么叫做犯法。这个社会太容易赚钱了。还有几个做黄色书刊赚了钱的,不过没赚得那么大。所以你现在不要用犯不犯法来看这些事。你不是一直在干违法的事?”

“我这种违法最多是被人民政府没收烟,只是一种经济损失,背钱时。”冯建军说,用劲伸了个懒腰,“不会抓到牢里去判刑。我心里有底。”

“别人也是这样想的呢。最多就是抓起来,判几年刑。”刘建国站起来,“啪”地按燃气体打火机,点上一支烟,坐到了张小英的床上。“我找你,想扯两千块钱。”

冯建军对他的屁股坐到了张小英床上,心里很是不悦,又不是没有椅子。这张床是只有他和张小英睡觉和坐的。但他没说出口。“借两千块钱做什么?”他问。“我自己开了个书店,”刘建国说,“现在要印一本书,这本书绝对赚钱。开印要两万元,我手上还差几千块钱。”

“你这一年来赚了钱吧?”冯建军瞥他一眼。

“在黄泥街混了两年,还不赚点钱,也对人不住。”刘建国这么说,“你怕我是李跃进那号混世魔王!跟你讲明的,这两年我也赚了三万多块钱,但自己也花了一万块钱。不然的话,兄弟也不会开口找你借。”

“那你瞒得很紧,”冯建军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神气瞅着他,“你什么时候开了书店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的?”

“就是今年三月份。”他说,“开在黄泥街,营业执照上写着刘建国,注册资金两万五千元。我骗你不是人。不信,你就可以骑摩托车到我书店里去参观。”

“那你是有打不现形的人。”冯建军深有感触说,越益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眼神望着他,“难怪长期不见你的影子。难怪难怪。你连我都不告诉。你也太不够朋友了。”

“我是事情还没做得很漂亮就不说的人。”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种人?”冯建军简直不相信地瞅着他,“你今天不找我借钱,你只怕还不会对我讲,是不?”

“这两年做生意,学会了闭紧嘴巴不宣扬自己。”他抱歉地笑笑,“我本来是准备搞得有声有色后,再请你们到华天酒家去玩。真的咧。”

张小英推门走了进来,“一屋的烟。”她进门就说,赶紧就把门窗大敞。

“你相信不?”冯建军望着她,“刘建国开了个书店,有几万块钱的资金?”

张小英一笑,忙为刘建国泡茶,“刘建国这样说,我相信。要是李跃进这样说,我就不相信。”她把茶递到刘建国手上时说。“怎么呢?”冯建军瞅着她。

“刘建国读初中的时候就很有心计。”她笑笑,“我那时候就看出来了。你和李跃进是冒头鱼,刘建国是那种不叫的狗,常言说,不叫的狗才咬人。”

“不要这样形容我,我又不是个坏人。你跟说坏人一样。”刘建国笑笑说。

“我又没说你是坏人。”

“但是听上去跟说坏人差不多。”

“抱歉抱歉,你莫计较。”张小英摇摇手,做出抱歉的模样一笑,“我是说你做事稳重,不做就不做,一做就要一鸣惊人的。我用词不当。”

“跟你们讲老实话,”刘建国脸上有些得意,因为这是他意料中的事。“我一是自己忙不过来,二是确实想到时候让你们吃一惊。我甚至想,等我努力一番,把自己的书店发扬光大了,再让你们吃一惊。”

“是的是的。”张小英同意他的观点,“就是应该这样。不要八字还没有一撇,就让大家都觉得你发了财。”

“枪打出头鸟,雨打冒头鱼。”刘建国笑笑,点了下烟灰,“我仔细想过一番这句话。我认为做生意,一定要做得不显山露水,省得别人眼红你。不做声才最好。”

“那你将来可以发大财。”张小英表扬他,“做事就是要像你这样沉得住气。有的年轻人把缴用(钱)贴在脸上,穿金利来的衬衣、老爷车的西装和老人头皮鞋,到处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看上去很有钱,其实屋里空空如也。你在暗中努力,就可以发大财。

“过年的时候,我和几个做书生意的朋友去开福寺烧香,”刘建国被张小英表扬得控制不住自己了,不觉就盯着美丽的张小英卖弄道,“我是不想对人说的,但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个看相的老鳖,说我是贵人像,又生得逢时,说我五年内有大财发,说我鼻梁生得正,财源茂盛,说我耳朵生得贵,自有贵人扶,五年后会大红大紫……”

“你听那号人胡说,那你叫做睡了没醒。”冯建军听得不舒服了,当他瞥一眼张小英,见她那么相信地听他说且直点头就不愿再听他描述前途地打断道,“看相的不说好话,你会把钱?这号东西都信不得。”

“那倒也是。”刘建国很会转弯,立即就把他脸上的得意收藏起来。“我还要靠冯哥这样的贵人助我,冯哥不扶我一把,那我就卵一筒了。”

冯建军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他瞧了眼他心爱的张小英,“等下李跃进会把钱送来。”他又望着刘建国,“他带着两个益阳人去向阳宝那里拿烟去了。慢点会来。”他说完这句话,打了个哈欠,眼泪水都打出来了点儿。“我这一向都没睡好觉。”

“是跟嫂子搞多了吧?”刘建国用一种很亮的眼神瞅一眼他,又瞥一眼张小英。

“不是的咧。”冯建军否认,“这一向天天晚上在外面打桌球,常常打到半晚上才回来,一脑壳都是桌球,没睡得觉。”

刘建国马上就投其所好地与他讨论打桌球,两人讨论了气打桌球,就听见李跃进和王向阳一路歌声地走上楼来。唱歌的是李跃进,他用一种假喉咙唱《霍元甲》里的主题歌道:“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啊……”他就是这么昂着脑壳,唱着《霍元甲》,一副不想事的模样走了进来。但是他一看见刘建国坐在这里,他的歌声就打住了,就跟录音机突然被人关了一样。“你的歌唱得蛮好听呢,”刘建国找他搭腔说。

“我一路被他的歌声熏陶得要死。”王向阳控诉说,“从走出我家的门开始,一路上歌声不断,听得你人都急死。他唱他的歌,你跟他说话,他都不搭腔。”

冯建军感觉到,李跃进唱歌就是有心事,他一般是心里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就用歌声来消灭它,从前他是以练铁砂掌来宽心,现在他是以唱歌来排泄苦闷,仿佛歌声真的能疏导他心里的障碍似的。“他不相信我呢,”他说。他是指王向阳不相信他而要跟着他来见冯建军,以证实他没有在中间玩什么名堂。

“我哪里不相信你?”王向阳不承认,“你莫错怪要不?”

“我再宝,这我还是看得出来。”李跃进说,眼睛一瞪,有点要发气的形容。但他马上又把自己的火气熄下了,就跟他进来时把自己的歌喉止住了一样,声音也降低了八度,“我虽然没读好多书,但你心里想什么我还是晓得,人的感情基本上是相通的,朋友。”

“我不跟你争,”王向阳想辩护但又止住了,“免得伤和气。”

“我也不想跟你争。”李跃进声音又变粗了,“我再蠢,心里还是有一杆秤。”

“都莫争最好。”张小英说,为他们一人泡了杯茶,“你们都是血气方刚的男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一争就会伤感情。最好莫争。”

五个人说着话,李跃进把一大沓钱往床上甩,“你点下啰。”他说了个数目,脸上还是那种有气的样子。冯建军估计他是对坐在他床上的刘建国有看法。自从刘建国把他抛在拘留所置之不理后,他就觉得刘建国在感情上背弃了他而不痛快。从此他对刘建国总是敬而远之,除在冯建军家碰见而说上几句话外,基本上不来往了。“他发他的财,关我卵事。”他曾经这么对冯建军说,不屑于刘建国所干的一切的样子。

冯建军没有点钱,他刚要分出两千元来借给刘建国,王向阳说:“明天我们去广州,后天会有军车去广州拖货,上午我表弟打电话到我店里告诉我的。”

“好啰。”冯建军说,瞥着刘建国,“过四五天再借两千块钱给你要不?明天我要去广州搞烟。既然有军车,我就想多搞点烟。”

“那你先借一千块钱给我。”刘建国说,“我再去找其他朋友借。印刷厂等着我送钱去开印。时间就是金钱,你就借一千元给我算了,另外的钱,我再找别人想办法。”

冯建军点出一千元递给了刘建国。刘建国把一千元放进一只牛皮包里,“你们坐,”他说,一副要走的样子站了起来,“我还有事。”

“什么事?”冯建军瞅着他,“等下我们一起去饭铺里吃晚饭。”

“我还得去找别人扯钱,印刷厂等着我送钱去开印。”他说完这句话,人就走到了门口,正打算更进一步往外走,冯建军喝住了他:

“莫走啰,要讲得信。我今天离了婚,正好你们又都在这里,请你们吃一餐离婚酒。走什么走?”

刘建国瞥一眼阴着脸望着一边的李跃进:“这里有个人不喜欢我在这里。”

冯建军和张小英都知道他所指。“哪个?”张小英故意这么声明,“我没不喜欢你啊。”

李跃进这时心情开朗地笑了下,走到窗前唱起了歌,当然是自我宽慰地哼唱。刘建国一笑,放下包,重新坐下,点上了冯建军递给他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