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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早晨醒来,一抹春天的朝辉已射到了床头,直照在冯建军和张小英的脸上。他们便是被这抹朝霞爱抚醒的,就如慈父抚摸熟睡的儿女,把他们弄醒了。冯建军躺在铺上抽了支烟,拿起张小英枕头下的一本小说看着,这本小说的名字叫做《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他感到奇怪,男人就是男人,怎么有一半是女人?“这是什么书?”他轻蔑道。

“这是张贤亮写的小说。”她回答说。

“我还以为是一本生理卫生书。”他说,“起这么一个怪名字。”

张小英先一步起了床,走到门外水龙头下漱了口,提着半桶水走进来,倒了一半到脸盆里,又倒了半瓶开水进去,洗了脸,接着走到墙上的圆镜前收拾着自己的脸蛋。她把自己的脸蛋弄得精神焕发又妩媚迷人后,走过来,很温情地亲了下他的脸,随后走出去买早点去了。冯建军躺在铺上翻着《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这里翻两页那里翻几页地看着。不一会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街口上买的油条和包子。“起来吧。”她说。

他坐起来,穿上衣服,随便漱了下口,就用她洗过的水洗了把脸。“油条里含明矾,明矾沉淀下来就是铝,要少吃。”他告诫她说,“报纸上说,铝吃进去是既不吸收,又排不出来的,它沉积在脑海中,就会使人变得呆痴。最好从现在起就不要吃。”

张小英笑了笑,她是只看书不看报的。她当然不知道有这种说法。她马上把油条丢到了垃圾桶里,“我不知道。”她说,笑笑。

她泡牛奶时,他拿着一个包子走到窗前,看了眼金黄的天空,又瞧着窗下的树梢。他发现那些光光的树枝开始吐绿了。春天悄悄地就来了,他心里想,早几天这些树枝上还什么都没有,现在却有了很嫩的绿叶。“你喝牛奶。”她说。

两人又说了气情话,然后他走了出来。街上空气很新鲜,太阳使灰暗的街道黄灿灿的。今天天气真好,他心情很好地想。他忽然决定还是去把李跃进赎回来,无论怎么说,他们是结拜兄弟。我不接他回来,谁会去理他?他想。他走进养父家,拿了头盔和手套,走到车棚里骑上摩托车,驶出来,骑到李跃进家门前,门半掩着,他对着里面按了按喇叭。

龙艳艳听见喇叭声赶忙走了出来,一脸迷茫地瞪着他。

“李跃进呢?”他问。

“李跃进已经有三个星期没回来了。”她焦虑地看着他说。

“我知道了。”他瞥她一眼,“我去把他找回来。”

“你晓得他在哪里不?”她一副要哭的相问。

“我今天把他找回来就是了。”他说,赶紧掉转摩托车,往公安局奔去。

公安局在一条最热闹的商业街,从早晨开始,行人车辆总是密密匝匝,拥挤不堪,摩托车一驶进这条街,就只能用二档缓缓行驶了。公安局不是正当街,凹进去一点,门是两扇深灰色铁门,铁门上还开着一扇只供人和单车出入的小铁门。冯建军把摩托车锁在外面,整理了下西装,犹豫着走了进去。“请问内保科是在哪里?”他说。

传达室的男人指着办公楼的一楼说:“一楼,门匕有牌子写着。”

他说了声“谢谢”,就向办公楼走去,一楼的一扇门上写着“内保科”三个字,门敞开着,里面坐着两个民警,一个民警正端起茶杯喝茶,并望着他。另一个民警伏在案上写着东西。“请问……”他没有把话说完,而是把李跃进写给他的信递给这个喝茶的民警看,“我是来替李跃进交罚款的。”说着,他就从口袋里往外掏钱。

“今天才来交罚款?”喝茶的民警盯他一眼,“那你正是舍得来!”

“我到广州去了,昨天晚上才回来。”他解释说,“对不起对不起。”

喝茶的民警坐下来,把手伸过去,冯建军忙把两千元钱放到他手上。喝茶的民警很仔细地点了点人民币,又回过头来点了一遍,这才把这叠人民币迅速放入抽屉。然后他拿起点水笔,在一张信纸上龙飞凤舞地写道:“刘所长:李跃进的罚款已收,放人。”在下面写了三个板栗样大的字“内保科”,再下面写了个“王”(姓)和年月日。随后在年月日和姓上盖了个公章。“你到长桥拘留所去领人,”他把这张条子递给冯建军,“莫丢了,丢了领不到人的。拘留所是凭我们的条子放人。”

冯建军心里怎么说也有点火,两千块钱兑一张这样的条子!他太过不得想了。他走出公安局的大门,骑上摩托车,向拘留所奔去。拘留所在市郊,一出城,他就将摩托车骑得飞快,他觉得自己是在开飞机。他读初中的时候,一度做梦也想当飞行员。“我想当飞行员,开着飞机在天上飞。”他跟李跃进和刘建国谈理想说,“那一定好韵味。”

“我也想当飞行员,”李跃进跟他的志向相同道,“开飞机最好玩。”

“好玩哎,慢点飞机失灵,掉下来了,人都会摔成灰。”刘建国不屑于他们的理想说,“我想当工程师。”

“卵师咧。”李跃进作出应有的反应嘲笑他,“你能当名工人就是好的!”

现在冯建军想起读书时候的事情,心里不免就有一种凄凉感,人一下子就这么大了。摩托车很快就到了,他刹住摩托车,向一个住户打听了下拘留所的地址,向拘留所驶去。拘留所在一条弯进去的小路里,围墙很大,上面安着铁丝网。也像公安局的铁门一样,漆着深灰色,旁边有一张小门,走进去是间空空的小房子,连椅子都没有一张。面对门的墙上开了个小窗口,就像电影院里售票室的那种窗口,只有两个头大小。窗口上有一个黑漆镜框,上面写着七八条探监的规章制度。冯建军读了一下,将头伸至那个里面安着铁栏杆的窗口,把那张条子递了进去。内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警服,他接过他递上去的条子,瞥了眼说:“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冯建军告诉他。

中年男人起身走了进去,不一会李跃进跟着他出来了。铁门打开了,李跃进迈了出来。李跃进的脸上没有高兴,只是表情古怪地一笑,这不是开心的笑容,所以没有露出他那两排藏着烟垢的牙齿。按拘留十五天来计算,他早已超过好几天了。他认为身为朋友,冯建军在这件事上对不住他。不过就是两千块钱不?他在牢房里不止一百遍地这么想,老子就是去偷也要偷两千块钱还给你。“我会想办法还你这两千块钱,”他阴沉着一张宽脸说,“不会超过今年年底。我保证。”

冯建军是个明白人,一看他脸上的表情不畅快,就知道他误解了他。“上车,莫讲空话。”他说,自己先一步骑到了摩托车上。

“什么讲空话?欠钱要还,天经地义的。”他不肯上车道。

“回家再说要不?”冯建军不想马上解释。

“我搭公共汽车回去。”他说。

“你莫讲鳖话好不?”冯建军生气了,恼火地瞪他一眼,“老子昨天才从广州回来,看到你的信,才晓得你抓起了,直到刚才到公安局,才晓得你关在这里。你还尽意见是吧?”李跃进望着他,不相信他的话,“刘建国总跟你讲了吧?”他说。

“我从大年初八那天在你屋里吃饭后,直到现在还没碰见过他。”

李跃进斜睨着他,那是一种怀疑他说话的真实性的眼光。“李跃进,”冯建军脾气来了,“我骗你是你崽,你不信,可以对质。”

李跃进不吭声了,一步跨上了他的摩托车。冯建军发动了摩托车,摩托车便在空旷的柏油路上风驰电掣起来。李跃进觉得树木和马路两边的房屋都是一闪而过,只觉得风呼呼地啸,快得让他产生了害怕:“慢点开慢点开。”李跃进把头伸向前大声说。

前面车辆多起来,冯建军自然也减了点车速。“你不晓得我现在好怄,”他把脸凑到冯建军的脖子上,“我和刘建国一起抓起的,他出去一个星期子……”

“你和建国一起抓起的?”冯建军吃惊道。

“大年十六的晚上,我和他在宾馆一起被抓起的,在公安局关了一天一晚,然后又一起关在这里,他只关了十二天就被他的朋友接走了……我要他去找你,他答应得上好的,他就是这样没味。好没意思。”

“这些事情我都不晓得。”冯建军说,把车速放得更慢了,“如果刘建国真的是这样,那我会讲他几句,你放心。”

“我算看清了他。”李跃进说,“从七岁时认识,玩到现在,日他妈妈X,他就是这样把我卖在那里不管。他请老子到宾馆去打鸡,出了事他就不管了。我会有事给他做的,他对我不住,我也会对他不住。”

“你这个话就讲得错。主要是你自己错,怨不得别人。”冯建军说,“你不搞这种事不就没事?建国也可能被什么事情拖住了。”

“我就不是他的事?”李跃进不悦地瞥一眼他,“他对我不住,我心里明白。”

摩托车驶进市内的街道后,冯建军瞥一眼马路两边的车辆,车速仍然是很慢地跟他说着话。“你好像这个世界欠了你的一样?”他说,“你自己不学好,这怪哪个?我话说得丑,我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你如果还在这方面出事,你真的莫找我了,我话讲得直!你要么把自己玩稳点,‘笼子’里进进出出的,真的烦躁。我说话不转弯,你真的要把握好你自己的以后,莫再惹些这方面的事,到时候我再不得管了,你只莫怨我不够朋友。”

李跃进吹起了忧伤的口哨。冯建军没理他的口哨声,将摩托车直骑到李跃进家门口,李跃进跳下车,要他进去坐。冯建军瞥他一眼,“不坐了,”他说。他掉转摩托车,又说了声“晚上再扯谈”,便向办事处驶去。

张小英正坐在办公室里同一个女人说话,见冯建军提着头盔,手上拿着手套,站在门口不进来,就以为他有什么事,忙起身走过来。“什么事?”她说。

“到楼上你房里去再说。”他说。

张小英冲他娇美的样子一笑,那是一种很信赖的甜美的笑容,就像一朵荷花在她脸上开放了似的。“走吧。”她说。

两人便向楼上走去。张小英的手刚刚一带关门,他就把她抱住了,很温情地抱着。“你的举止很高雅。”他说,“我这一世爱你都爱不赢呢。”

她捧着他的脸,轻轻地拍了拍,很温情地一笑,“我这一生也只爱你,”她甜甜地笑了下说,“我越来越爱你了。你每天骑着摩托车走后,我心里都很不安的。我怕你骑车出事,好担心你。”

冯建军心里非常高兴,这种高兴是他觉得她是在真爱他。她都担心起他骑摩托车了,这证明他已经在她心目中占了一块很重要的位置。一个女人不爱这个男人,她会去关心这个男人?何况张小英这样高贵和有质量(在冯建军看来就是如此!)的女人。她的感情是不会随便扔在别人身上的,她漂亮、温馨、高傲、冷峻又善良,在冯建军一生中,在他接触的现实生活和书本小说中,她是最美最让他爱的。他心里在不断地感激造物主,感谢造物主成就了这么好的一个女人给他。“你真的担心我?”他很认真听着她的话说。

她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轻柔地一笑,“你最好不要骑摩托车,我早几天还看见一个骑摩托车的人出了事。”她说,“当时我挂牵的就是你,当时你在广州,我好不安心。就决定你回来后,我一定要跟你说。”

他太高兴了,忙把她搂着放到床上,很热情地吻着她的手,“我一辈子都爱你不够,真的真的。”他说,脸上充满了灿烂的光辉。“我会马上跟彭嫦娥离婚,我要尽快跟你结婚,和你生活在一起,天天看见你,听你说话……”

“我不逼你离婚,我不是怕你对你妻子不住。”她望着他,很柔声说,“我是觉得你有一个女儿,我不想你去伤害你女儿。你离婚就伤害了她。”

他觉得她太善良了,“我要跟她离婚。”他说,“这不是你的事。”

“你离婚,我心里会好自责的。”她轻声说,“我觉得我不是在与你妻子之间争夺你,而是夺走了你女儿的爸爸,而女儿是需要爸爸爱的。”

“你是真的懂道理,我真的不敢相信你这么懂事。”

“你是应该为你女儿考虑,替你女儿着想。我真的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他望着她,觉得她不但外表美、心灵也太美了。

“我觉得我不结婚,我们就这样也很好。”她又说,“我真的希望你回去多多关心你女儿,她在成长过程中是需要父亲爱的。你回家,我不会生气。我总觉得你太在乎我了,这不应该。真的,我不是那种嫉妒心很重的女人。”

“你太好了,太善良了。”他说,“我一定要和你结婚,和你生活一辈子。”

他把她紧紧地抱着。

“你真坏。你是个大坏人。”

“我是大坏人。”他说。“我这个大坏人要把你这个好女人娶为妻子。我发誓就是这两个月内,我会同彭嫦娥离婚,和我爱的你结婚。”

“我没这样要求你,你不要勉强。”

“我不要你要求,我是自己要离婚。只有在你这身上我才感到幸福。我太爱你。”

“我也很爱你。”她说。

他知道她不会拒绝他的爱,这就像一个人从寒冷的冬天里走进了一片春天的领地!春天阳光明媚,五彩缤纷。春天总是让人对世界充满爱,爱一切并去追求和体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