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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呷茶不?”他问白白脸,很有些兴奋。

白白脸一笑,笑中露出一排细细的白白的牙齿,这让李跃进看着很舒服。“茶不要,有椰子奶没有?”白白脸笑着说,看他一眼又瞥一眼刘建国。

刘建国说:“男子汉不吃椰子奶的。我们又不晓得你们要来,不然就准备……”

“那不容易,”白白脸指导说,“服务台里有卖。”

李跃进说:“我去买。”转身就拉开门,满脸欣喜地大步走了出去。李跃进拿着四听椰子奶走进来时,扑入他眼帘的是,刘建国正一只胳膊搂着白白脸的肩膀,坐在沙发上做出要亲那个白白脸的动作。李跃进心里就一蹦,仿佛有什么东西糟蹋了他的心境,就像一粒老鼠屎打坏了一锅汤。“呷椰子奶。”他说。

刘建国回过头来,从他手上拿过一听椰子奶,叭的一下拉开,递到白白脸手上,又解开一听递给那个圆圆脸,自己才打开一听,放到嘴上喝着。“小姐很漂亮呢。”他喝了口椰子奶后说,那只搭在姑娘肩上的手,捏了捏姑娘手臂一把。

白白脸一笑,“你说得好听,你们男人都会说话。”她说。

“你是真的很漂亮。”他说,又用那只手摸了摸姑娘的脸蛋。

姑娘又是一笑,那种笑容里飘扬着一种轻浮,就如河上飘扬着一种白雾,然而在李跃进看来这太妩媚了。“小姐是很漂亮,”他情不自禁地说,“我非常喜欢小姐。”

“你看,他也说你漂亮。”刘建国快活地说,“这我没说假话吧?”

小姐就真的很高兴的样子一笑,“你们太坏了。”她说,“你们是做什么生意?”

“做电视机生意。”刘建国瞎说道,指着电视机,“就是做这个生意。”

“那你们是大老板呀。”小姐说。

“不是大老板,有格住宾馆?”刘建国海道,那神气犹如腰缠百万一样。

他们就说着这些,都显得很愉快,那种愉快就像一坛好酒在这间房子里飘香,把刘建国和李跃进熏得色迷迷的。李跃进尽管觉得刘建国把他喜欢的白白脸搂去了,但不得已而求其次地多看凡眼圆圆脸后,又觉得她不是那么差劲,至少不能让今天晚上白白度过。于是他不是很主动(他挨了很久才这么干)地往圆圆脸姑娘身边一坐,一只手抓着姑娘的手摸着。“小姐贵姓?”他笑着问道。

“我姓张。”小姐说,脸上有一种勉强维持的笑容。

“张小姐很漂亮呀。”他用一种怪声怪调的广东腔说。

张小姐让他摸了两下手就把手抽了回来,“我不漂亮。”她对他迟缓了这么长时间才向她表示热情有意见道,“我知道你喜欢她。”

“我喜欢你。”李跃进讨好说,还是用那种学得不纯粹的广东腔,“相信我么。”

“我不相信你,”圆圆脸说,“你连名字都没告诉我。”

“我姓邓,名叫邓小军。”

“你不姓邓,你骗我。”圆圆脸撒娇的模样说。

李跃进反倒做出很爱她的样子把她搂住了,在她脸上亲了下,“我崽骗你。我是姓邓,我好喜欢你的。”他说,一只手就隔着衣服在她胸脯上抓了一把。他顿时有一种舒坦感,仿佛饥饿时喝了肉汤似的,脸上就有了激动,就跟忧郁的天上突然露出了红灿灿的太阳一样。“你要不相信我,那今天晚上就干不下去了。”

我们无需再把这个故事讲述下去,再讲下去的话也就离不开那些事情了。我们现在不是要知道这些事清,我们现在是要知道另外一件事情。我只是把那天晚上一点多钟时,出现在他们两人身上的倒霉事情转述给读者:这件倒霉事也许只是偶然,正如老话说,骑马没看见骑牛被人碰见了。

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傍晚,公安局内保科接到一个举报电话,说是在烈士公园门前会打一场大架,是两边年轻人的头目,为争抢一个女人而引起的,时间是晚上九点钟。公安人员把电话放下后,脾气就上来了。在革命烈士的陵园前打大架,那还了得?这不是让革命烈土睡不安吗?他马上就组织了十几个警察,赶赴现场,准备很好地逮捕这群小流氓。十几个警察上了两辆警车,直开到烈士公园门前停下了,并候在那里等着。那是一个阴冷的夜晚,西伯利亚跑来的西北风,把长沙街上的树木吹得哗啦哗啦响,把地上的草屑吹得在空中乱舞,把他们身上的热量都吹到外婆屋里去了,把他们穿着黑皮鞋的脚吹得冰冷冰冷。他们在烈士公园前那空空如也的坪上,喝了两个小时的西北风,仍然不见举报电话里形容的那帮社会流氓的影子,不觉就很有脾气。回来的路上,汽车驶过宾馆时,当头的忽然灵机一动,既然人也出来了,汽车也出来了,又挨了两个小时冻——有的警察低估了晚上的气温,穿少了衣服,把清鼻涕都冻出来了,总不能就这么空手回去!早就听说宾馆门前婊子如云,报纸上多次提出要坚决打击卖淫嫖娼,他们内保科的还没有到宾馆里检查过一次呢。汽车当然就在市中心宾馆那漂亮的玻璃门前停下了,跳下来十几个警察,一个个脸上有气地走了进去。他们的脸都冻得通红的了,他们都觉得宾馆里到底有暖气,很舒服。

警察的进来使值班的柜台小姐不很自然,事实上穿着这身老虎皮的人,随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都有点紧张。小姐虽然是站在服务台里,但惊慌却在脸上。她不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我们是公安局的。”那个为头的警察走上来说,“我们来抓嫖娼卖淫……”

李跃进正搂着那个圆圆脸在前面这间房子里卿卿我我,边拿一些逢场作戏的甜言蜜语往圆圆脸的耳朵里灌,突然就有人叩门。他烦躁道:“谁?”

门外的声音比他更烦躁:“我们是公安局的。开门开门。”接着就是一通捶门声。

“不好。”他对里面的刘建国说。

“快点穿上衣服。”刘建国紧张道,声音就跟从烂收音机里发出来的一样,颤抖了。

几分钟前,这里有如宫殿一般令他们惬意,现在他深感这里是可怕的地狱。他后来对冯建军说,要是只有三层楼,他会麻起胆子跳下去逃跑,但太高了,九层楼。他开了门,进来了两个警察,一个警察脸长,一个警察脸方,虽都是年轻面孔,但都密布着怒气,因为他们在门外站的时间太久了。“你们三个人先站到外面去,”方脸警察说。他是指刘建国和两个姑娘。“你们先出去。”

“出去,听见没有?!”长脸警察重复了句,声音很严厉。

刘建国和两个姑娘被长脸警察带出去后,方脸警察把门带关了,把李跃进叫到里面审问:“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方脸警察说,瞪着他。

李跃进有点不愿意。“身份证拿出来。”方脸警察提高声音说。

李跃进迟迟疑疑地把身份证掏了出来,身份证上除了他那张跟囚犯样的照片外,下面写着;“(姓名)李跃进,(性别)男,(民族)汉,(出生)1958(年)9(月)7(日);(住址)长沙市南区幸福街……”方脸警察读完他的身份证后,严肃着脸问他:

“你的朋友姓什么?”

“姓刘。”

“你和中间的一个姑娘是什么关系?”

“谈爱关系。”

“是那个瘦一点的,还是胖一点的?”

“脸圆圆的那个。”

“她叫什么名字?”

“姓张。”

“姓张,张什么名字?”

“张张张……”李跃进脸都白了,口吃起来,他确实忘记问圆圆脸叫张什么了。他本来就不相信妓女会讲真话,所以一开始就没想到打听她的姓名。

“张什么?”警察又追问了声。“你和她谈爱,连名字都不晓得?她住在哪里?”

“她住在住在住在……”李跃进投降了,因为这些简单的问题他都说不上来。

警察要他面贴墙站着,走过去,拉开门,叫那个圆圆脸姑娘走了进来。“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方脸警察盯着圆圆脸问了句。

李跃进听警察这么询问,忙掉过头来,方脸警察厉声道:“把头转过去!老实点。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姓什么?”

圆圆脸想了想,她记得李跃进告诉她。他姓邓。“姓邓,邓小军。”

“邓小军?你晓得他住在哪里吗?”

“住在南门口。”

“住在南门口的具体地方,说出准确的地址?”

“准确的地址是……”她当然说不出来。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什么什么关系?”

“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

姑娘也跟李跃进一样,不肯拿出身份证。

方脸警察的脸变得铁青了,“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他提高声音说。

姑娘犹豫着,把身份证掏了出来,身份证上姑娘姓杨,十九岁,但不是长沙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