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像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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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大年初三的这天下午,四个人走到张小英父母家住的那栋楼前,三个人站在阳光灿烂的坪上等着,刘建国奉命上去叫张小英。不一会张小英便紧随刘建国下来了。张小英就是张小英,她随便穿什么东西都好看。她今天穿一件黑皮夹克,脖子上系一条白丝围巾,却显得很精神和好看。“张小英你真是漂亮。”李跃进赞美说,他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十多年来,在他脑子里混淆不清的美丑概念。“我现在晓得什么是美了。”他突然这么说了句,仿佛是回答前天半夜里,他在冯建军养父家里向冯建军提出的问话。

“我也明白了,”刘建国说,又加了句,“我随哪个都不羡慕,我只羡慕冯哥。”

“我也只羡慕冯建军,他太好过了。”何斌说得更露骨一点,“这个世界不公平,把好的东西都给了他。”

张小英一听就明白了他们说话的内容,不觉一笑:“好啊,你们吊我的口胃。”

“那就不是吊口胃啊。”刘建国趁机表白说,带着开玩笑的成分,“我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爱上了你。冯建军还是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爱上你的。我的爱龄比他还长。我没有想法呢,爱情离我好远的呢,连没有哪个漂亮女人爱我。”

“我也没有想法,”李跃进叹口气说,“我打算跳楼自杀。”

“你只能跳河自杀,你住一楼。”张小英很开心地指出说。

“跳河也死不了,我会游泳。”李跃进自卑道,“我只有去卧轨,我去卧轨去。”

五个人说着这些话,往幸福街小学走去,当然很快就走进了幸福街小学。幸福街小学还是他们读小学时的原模样,一点也没变,只是多了一幢教师宿舍,不过它却是在幸福街小学的顶里面。他们读书的时候那儿是一块臭烘烘的菜地,当年他们时常跑到那块菜地里捉蚱蜢和蜜蜂。有次冯建军捉蚱蜢,还一脚踩进了那个粪池里,幸亏粪池很浅,只有一尺深。周老师把他拉到自己家里,让他赶快脱下臭烘烘的裤子和鞋子,又找了自己儿子的裤子和鞋子给他穿,叫他去上课。他还记得那是一节数学课,当他上完课,跑来周老师家时,周老师却在家里替他洗了臭烘烘的裤子和鞋子。这就是他们当年的那个周老师。

“我一生都记得周老师,”冯建军说,“我这个人最记恩了。”

“我也记得周老师,”何斌说,抽一口烟,“有次我扫地逃跑,周老师批评我说,你现在就学着躲懒,将来长大了又怎么去革命?你们是祖国的花朵呀,要好好锻炼自己。”

“我们是祖国的花朵么。”刘建国笑笑说,“我还记得当时张小英跟我们排‘毛主席啊,您是灿烂的太阳,我们像葵花’这支舞。张小英,你还记得这首歌的歌名不?”

张小英想了想,一笑,“不记得了,好像是《葵花朵朵向太阳》罢?”

“那不是。”何斌说,“我记得这首歌是叫做《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你说到外婆屋里去了,”刘建国站在张小英那边说,“是《葵花朵朵向太阳》。”

“绝对不是。”何斌看着刘建国,“因为后面有这样的歌词:‘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绝对不是《葵花朵朵向太阳》,我敢跟你打赌。”

“打赌不?”刘建国望着何斌,“应该周老师记得,周老师选的这支歌。我们可以问周老师,打赌不?要赌就赌一百块钱,如果是《葵花朵朵向太阳》,你把一百块钱给我,如果是《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我就把一百块钱给你?”

“可以,我今天赚了一百块钱,”何斌说,“我保证要赢。”

五个人这么说着走进了周老师家里。“周老师”,“周老师”,“周老师”。他们一一这么亲近地叫了声周老师。

“坐坐坐坐。”周老师一连说了好几个“坐”字,忙拿椅子和泡茶,一脸的高兴。

周老师己经五十好几了,一张脸跟苦瓜皮样的了,头发正如冯建军说的,白了,周老师家的客厅很小,五个人一坐下来,似乎就没有空间了。周老师家的客厅里,除了一张请人做的格子布长沙发和一个茶几外,剩下的就是一张破旧的用来吃饭的方桌,此刻方桌上满满地摆着他们提来的礼物:一塑料袋香蕉苹果、一对武陵酒和好几包糕点。周老师从厨房里端来了两杯茶,冯建军忙站起身接茶说:“嚯哟,您亲自泡茶。周老师您只管坐。”

张小英忙起身去厨房里端来了另外几杯茶,分别放到每个人手上。刘建国趁机开玩笑道:“小英,我这是第一次喝你端的茶,谢谢。”

“只晓得向张小英献媚,”何斌点他的穴道,“你也对我献下媚看?”

“你要是女人,又有张小英这么漂亮,我保证向你献殷勤。”

刘建国大大咧咧地手舞足蹈道;“每天负责帮你打洗脚水我都愿意。”

“你这样重色轻友?”何斌说,“周老师,刘建国现在变坏了呢,您还教育他一下看,他连不革命了。我们批评,他不听,他现在好高傲的!”

周老师笑笑。刘建国陡然想起他和何斌在路上时争论的问题,忙把手一举。“现在在周老师面前,都要举手发言。我先举手发言啊。”他说,“周老师,您说看,‘毛主席啊,您是灿烂的太阳,我们像葵花’,这首歌的歌名您还记得不?”

周老师慈祥地笑笑,想了想:“这我记不清了。”

“是不是《葵花朵朵向太阳》,周老师?”刘建国期待的样子瞅着周老师说。

“应该是《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周老师您说呢?”何斌这么问。

“这我记不准了。”周老师说,“这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哪还记得的。”

“我觉得应该是《葵花朵朵向太阳》,因为这首歌的歌词是‘您是灿烂的太阳,我们像葵花’。那时候我们本来就是葵花,这首歌是针对当时我们这些中小学生作的。”

“不可能。”何斌说,“绝对是《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

几个人又争论了一番,因为是在小学班主任老师家,话题自然是那个时候的话题。冯建军看着周老师,“周老师,我是好玩问一句,我记得您在课堂上说,台湾人民和美国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在等待我们长大了去解放……”

他斜睨着周老师,“您当时真的以为台湾人民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不?”

“当时我们也是老百姓,我们晓得什么?”周老师说,“报纸上当时是这么说,领导也是这样说,我们当时也很相信呢。”

“当时我们中国的政策是封闭的。”何斌说,“那个时候,大家都以为只要有饭吃,就是社会主义,就是最好的。那时候收听‘美国之音’,或收听台湾电台,都叫做收听敌台,抓着要判刑的。我记得那时候,我哥哥听收音机,调台,一听到里面是软绵绵的女人声音,赶紧就拨过去,吓得要死。”

“我最记得周老师,”冯建军换了个话题,“我记得我是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次我得了感冒,发烧。周老师,您带着我到三医院去看病。您还记得不?”

“这好像有印象。”周老师一脸慈祥地笑笑,“我记得你是蹲在教室外面呕,我一摸你的额头,很热。好像就是这样吧。”

“正是正是。”冯建军高兴了,因为周老师也记得这事。

大家说了气过去的故事,然后又向周老师汇报现在,一一都向周老师介绍现在的情况,在他们的小学老师面前他们都很谦虚,一切都说得很平淡,不想让他们的老师为他们担心。从周老师家走出来,冯建军又对刘建国和何斌说:“我这一世,只记得一个人,那就是周老师。我最没人关心的时候,周老师关心了我。”

“那你是应该记得她。”何斌瞥着他,“周老师那时候是特别关心你。”“我也记得周老师,”张小英表白说,“我读小学的时候,周老师特别喜欢我。”

几个人走到办事处的大门前(大门的门楣上挂着“欢度春节”四个红纸黑字),冯建军和张小英就站着不动了。“怎么不走了?”刘建国问冯建军。

“我和她还有点事。”冯建军抱歉的形容说,望着他们。

“好啰,你们去有你们的事。”何斌说,瞟着刘建国,“建国你莫吃醋,走啰。”

刘建国就笑着走了过来,于是他们三人往H机械厂方向走去。街上还有些小孩站在这里那里放鞭炮,时而这里一声爆炸,那里一声巨响。刘建国把万宝路每人撒了一支,“这两个鳖谈爱去了。”他脸上有点妒意地这么说,叹口气,“好过。”

“那是好过。”李跃进也有些不舒服了,“只有老子最过不得想,抱着一个蠢女人睡觉,想把她甩了,又甩不脱。他娘的。”

“过两天我带你去潇洒。”刘建国说,“保证有你快活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