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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李跃进是过了“五一”国际劳动节后,才放出来的,就是说他在派出所的黑房子里关了近一个月。他被剪了个光头,脸上这儿那儿出现了几颗青春疙瘩,有几颗业已破烂,流出了些许脓血。一个月的牢房生活,使他的脸变得有点倔头倔脑的样子。那天上午八点多钟,他步入鸿运商店时,惊讶的是他,高兴的是冯建军和彭嫦娥。

“你终于放出来了?”冯建军说,无比高兴地瞪着他。

李跃进惊讶的是,彭嫦娥身旁坐着他在牢房里朝思暮想,发誓出来后,一定要收拾收拾的龙艳艳。就是这个龙艳艳害他白白坐了牢啊。他那张有青春疙瘩的脸变青了,是那种要打人的青色。显然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

“你这样瞅着龙姑娘做什么?”冯建军指出说,“你真的是睡着了不清白呢。”

龙姑娘满脸绊红,不由得低下了头。

“你晓得你是怎么出来的不?”冯建军很庄重的样子审视着李跃进说。“我只晓得我是为什么进去的。”李跃进回答说,仍瞅着龙姑娘。

“你睡了没醒呢。”冯建军看着他,“出来还不晓得是怎么出来的!跟你讲明的,肖民警说,按法医那份鉴定,至少可以判你六年徒刑。我们是拼命做小龙姑娘的思想工作,她去销案,你才出来的。不然你就被判了。你现在应该晓得你是怎么出来的了!”

李跃进脸上的怨气仿佛跟灰尘似的,被风刮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就好打扫了。他把芋头脑壳两边摆了摆,这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目光从龙姑娘身上移开,望着冯建军。

“我和刘建国去看你好几次,”冯建军又说,“派出所都不准我们见你,把你划到送往长桥农场劳改的人里了。不是我们在龙艳艳面前帮你下了很多保证,你怕你现在坐在这里吧?你不是关在劳改农场,你就问我!”

李跃进又动了动自己的脖子,好像他的颈根疼一样。但脸上的那种生硬的青色,基本上褪尽了,就仿佛天上的乌云散开了似的。“龙艳艳为了到派山所销案,回都不敢回去了。”冯建军说,递支烟给他,“等下你们出去谈一谈,我和刘建国都向龙艳艳做了保证,保证你对她好。你要是对她不好,那就小心挨我们的打。你听见吗?”

李跃进又动了动脑壳,看了冯建军一眼。

“你表个态看?”

李跃进又动了动脑壳,却不说话。

“你这鳖,只关子一个月,就关蠢了吧?”

“好啰,建军哥,你硬要我说话做什么啰”李跃进说,“你也要我有个把事情想明白的时候,讲明的,我现在的脑壳还在黑屋子里,还没有转过弯来。”

“那就有鬼了!”冯建军批评他说,“你明明坐在这里,脑壳还在黑屋子里,你不是讲宝话!”

李跃进笑了笑,那是一种反应不很灵敏的笑容,但这就够了,未必还要他开怀大笑?冯建军想,牢房把他关蠢了一半。“小龙姑娘,你对我这样骂他没有意见吧?”冯建军看着龙艳艳开玩笑说,“你有意见我就不说了。”

龙姑娘脸一红,她瞥一眼他,把目光抛到了对面的水泥电灯杆上。

一个摆烟摊子的骑着单车走来问冯建军要烟。“冯哥,还有希尔顿烟没有?”摆烟摊子的说,忙递一支烟给冯建军抽。

冯建军一笑:“没有。过两天好不?过两天我再去广州进货。”

“屋里还有没有?”

“屋里真的没有了。”

摆烟摊子的站了气,说了几句话,走后,李跃进问他:“冯哥,我跟你做烟生意?”“你是有工作的,你不要工作了?”

“我这号样子还回得厂?”李跃进说,一脸沮丧和懊恼地垂下头,“这张脸也不要我回厂。你做烟生意,我跟你跑腿,出劳动力我有一身劳动力。跟你一起跑,遇上打架的事,我总可以打赢一个两个的。这个牛皮我不吹。”

“可以啰,我有饭吃,保证你也有饭吃。”冯建军很够义气的形容看着他。

第二天,两人就去了广州。从广州回来,李跃进带回来一种真丝绸花衬衫(拿冯建军的钱买的),送给龙姑娘,当然就带着龙姑娘到自己家里去了。

这可不是我杜撰出来的故事,这部长篇小说里,确实有些事情是为了需要而虚构的,但这件事情却是真实的。没在我面前发生过,想杜撰都杜撰不出来呢。在这个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的生活中,有些事情看上去确实像作家虚构的,但它却是生活中真实的故事。倘若不是冯建军和刘建国,像铁路上的两个扳道工,拼命去把龙姑娘的思想扳过来,百般鼓励龙姑娘去销案,李跃进不判个十年八年,那才怪呢。当十月国庆节的几天假期里,我从宜昌回来,看见龙姑娘蹲在李跃进家门前择菜,我还真有点吃惊不小呢。

“何斌,”李跃进从门里探出头来说,“回来过国庆节啰?”

我是又高兴又意外,不免佩服起冯建军来,因为不是冯建军,他能在家门口和我打招呼吗?“你好你好,”我说,望一眼抬头看着我的龙姑娘,“你现在搞什么?”

“跟建军一起做洋烟生意,”李跃进一脸自豪的模样说,递一支希尔顿给我,“你还在宜昌没调回来?”

“调不动。”

“调回来算了。”李跃进说着废话,仿佛是我不愿意调回来似的。

“调不动。”我纠正他道,“不是我不想调。”

“我女朋友。”他向我介绍龙姑娘说。

“我认识她,”我说,“我还到过她家呢。还见过她爸爸。”

‘那我不知道。”他说。

我想他应该是知道,我笑笑,抽着很呛喉咙的希尔顿烟。“冯建军还好吧?”我问。

“他一直都好,”李跃进说,“晚上到他家去玩不?”

“看情况。”我回答道。

那天晚上,我和李跃进走进冯建军家时,冯冯建军不在,彭嫦娥和女儿明明在家。她正在伺候女儿洗脚上床睡觉。明明已养成了九点钟睡觉的习惯。

“明明,叫伯伯看。”我说。

“伯伯。”明明叫了我声伯伯。

“叫叔叔,”彭嫦蛾指着李跃进说,“你叔叔还没叫的。”

“叔叔。”明明又叫了声叔叔。

“建军呢?”我问彭端娥。

“不晓得,”她回答说,“他吃过饭就出去了,跟我说都没说一声。”

我和李跃进就坐在冯建军家里等,边说着话 ,当然是天南海北地乱扯,故事层出不穷。坐到十点来钟还不见冯建军回来,我和李跃进便起身告辞了。“要他到我屋里来玩。”我说,“你告诉他,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