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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大年初五的上午,李跃进和刘建国一并走进了冯建军的家,当时冯建军还睡在床上没起来。这几天,彭嫦娥不愿意和他碰面。前天,他在H机械厂的大门前终于遇见了她。不是偶然地碰见,而是他在H机械厂的大门前,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才终于撞见她。当时她和她妈妈手挽着手从外面买菜回来。她看见他一愣,马上脸就红了。“彭嫦娥,”他说,望着她们母女,“你好,好久没看见你了。”

彭嫦娥有些局促的形容看看她母亲,又看看他,见他用一双坚定不移的眼睛盯着她,终于就松开了箍着母胳膊的手,朝他走了过去。“你好,”她一脸绯红地说,那情形,仿佛别人看见了他俩在搂抱和亲吻。“什么事?”她又说了句。她知道她的母亲在背后盯着她,那双眼睛在严密地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没没什什么事,”冯建军也很紧张。他也不适应大人的眼睛盯视。“看见你,随便问问。”他这么说,但是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她走。“想找你说两句话。”

“就在这里说,”她一脸绯红地说,“你你有什么么事就就就说,没没关系。”

冯建军觉得那双眼睛那么警惕地望着他,就像电影里一个好人在监视着一个坏人的行动并随时准备向公安部门报告一样。这是一种让他极不舒服的眼光,这种眼光跟一把伞似的罩着他。“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他说了两遍就走开了。他不是躲避她,他是躲避她母亲的眼睛。他后来却很生自己的气,很为自己羞愧不已!

我也是个男子汉了,我怎么也不应该害怕她母亲。她的母亲不过是个四五十岁的女人,我怕她干什么?但我还是怕她,不敢在她面前把她女儿拉走。这两天,他非常苦恼地想。其实,她女儿已经是我的人了。我真的喜欢彭嫦娥,她身上的一切我都打百分地喜欢,太喜欢太喜欢了。但是我却怕见她母亲的那双眼睛,毫无道理地怕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的目光注视。我又不是贼,我怕她没一点道理。他决定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彭嫦娥约出来,约到他家里来,再一次地亲吻她,爱抚她,进入到她的身体里去。

李跃进和刘建国走进他家时,他脑壳里就想着这些。“玩去玩去。”李跃进说,“我们好久没在一起玩了。你现在谈了爱,重色轻友了。”

冯建军笑笑,一人递了支烟,接着推托说:“我今天有点事,厂里几个同事约在一起玩,事先已经约好了。对不起。”

“反正今天你到哪里去玩,我们就到哪里去玩。”刘建国开心地道,“今天你跑不脱!今天我和李跃进倒看你搞什么阴谋活动。屋里晒的花短裤呢?”

李跃进把他房里晒着花短裤的事传达到了刘建国耳朵里,这会儿刘建国一脸兴奋地质问冯建军花短裤的去处。“你在哪里捡条花短裤挂在屋里啰?”刘建国高兴地直视着他,这么取笑说,“拿出来让我们参观看看?”

“丢了。”冯建军笑笑,“捡来的花短裤不丢,还保存在屋里嗅臭气?”

“跟我们出去玩,我们就不追究你。”李跃进开玩笑说,“不然我一铁砂掌,要你吃半年伤药,我现在练到了七层功力了,可以伤人了,一掌下去。”他举起了他的右手。

“你这么恶?”冯建军笑笑,“你把我打伤了,我就睡在你屋里吃,只要你爸爸妈妈可以多养我这个患。我没吃亏。”

三个人说了气这方面的玩笑话,冯建军就改变了主意,和他们一并走了出来。李跃进可能是真的练了几下所谓的铁砂掌,走路完全一副“海相”,两只手臂蛮横地甩得很高,一个芋头脑壳东摇西晃,说话大声大气,一双混浊的小眼睛里,射出一种自以为自己很会打架的不讲道理的目光。刘建国正好相反,他的脑壳很硕大,脸白白净净,读高中的时候,由于他时常从他们厂里的图书室里偷出封存的书来看,大家当面嘲笑他教授。刘建国的脑壳里点子多,时常有些歪主意冒出来,令李跃进佩服。“我们搞点什么事呢?”李跃进征询意见似的瞅着他。

“先到天心阁喝茶,”刘建国提出说,“到时候再看搞什么好玩的事,反正有的是时间玩,一天。”

“中午客就你请吧?”刘建国瞧着冯建军,“你是工人阶级,口袋里有钱。”

“兄弟请啰兄弟请啰。”冯建军回答说,“有福同享。”

那时候,天心阁一直是长沙城里年轻人最喜欢聚集的地方,一般自认为自己有点狠讲的年轻人都喜欢上天心阁去玩。这是一种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习惯。解放前,一些身怀武艺的江湖好汉都爱聚集在天心阁前讲勇斗狠,或者坐在那里喝茶,看别人斗狠。解放后,天心阁仍然是这类人娱乐的地方。这就是习惯势力产生的惯性了。那批从前在长沙市讲狠的人,后来被人民政府关的关,打的打,逼迫得变成老实了的人,向年轻人提及往事时,总是口若悬河地说“从前我们在天心阁玩的时候”,当然后来者就知道天心阁从前的辉煌,并喜欢去天心阁寻找一些东西了。虽然他们并弄不清是到天心阁去寻找什么,然而却知道从前上天心阁玩的人,都是身上有点本事的江湖艺人。他们就想碰见这种人,好学点本事防身。三个人走

到天心阁的城墙上时,刘建国说:“当年关云长在这个城墙下,险些被黄忠老将一箭射死。黄忠老将一箭射掉了关云长头上的盔缨。”

“关云长有万夫莫挡之勇,黄忠老将也有万夫莫挡之勇,两人武艺不相上下。”李跃进非常羡慕古人地说,“那个时候的人多好玩啊,没有枪,纯粹靠武艺打天下。”

“现在的人发明了武器,所以你练那号鳖铁砂掌没用。”冯建军说,望着城墙下面的马路。“你练点功夫在手上也是好事。”刘建国主张李跃进练,“不然的话,将来万一碰上什么事,也不会那么怕场合!我主张你有这份心,就练下去。”

三个人说了气这样的话,就看见一个年轻人拿根棍走上来耍棍,一门心思玩棍。李跃进就以以武会友的姿势迎了上去,目光如炬地瞪着年轻人玩棍。

“你也会玩棍吗?”年轻人说。

“不。我练的是铁砂掌。”李跃进说。

“铁砂掌?”年轻人笑笑,又开始耍自己的棍了,舞来舞去。

三个人看着年轻人玩了一气棍,然后走进茶馆里喝茶。冯建军掏钱买了一些包点,三人就面对面喝茶说话。“过年边上,人不多。”李跃进说,“平时这里人很多。好几次我走这里过路,走进来看看,总是热热闹闹的。”

茶馆今天才开张,冷冷清清的。店堂里只有十几个人喝茶,除了他们三个小年轻外,都是些年龄大的男人。他们似乎不是在这里喝茶,而是在这里回忆往事。他们话不多,一双双眼睛沉溺在往日的故事里,因而目光空洞得对一旁的事物视而不见,时而也说上两句话,但明显的心不在焉,脸上也是那种“往事越千年”的表情。冯建军注意到这些人后,低下头对刘建国说:“这些人,解放前只怕都是长沙市的‘腿夫子’。”所谓“腿夫子”亦指有狠的人。当然不是指白道上,白道上一般称做“人物”,黑道或者民间里一些有狠的人都被称为“腿夫子”,或者叫做“是条腿”例如旧社会过来的——那些在旧社会混得有点名声的人,说起被人民政府枪毙的柳松年时都佩服后者地道“那是一条腿”。

三个人就打量着这些个从前的“腿夫子”,边喝茶边吃包点。“现在什么人都没狠讲了。”刘建国不屑于这些从前的腿夫子说,“讲狠的是人民政府。当年省主席何健的保镖柳松年还要好狠?拳脚和气功都练到家了,一身的本事,还不是也被人民政府镇压了!在人民政府面前,没有人有狠讲。”

“只有毛主席有狠讲,”冯建军想了想说,“因为人民政府是毛主席的人民政府。可惜毛主席死了。现在有狠讲的是华主席。过年前,枪毙了一批人。其中一个人就是在‘华国锋主席万岁’的标语上,在‘华国锋’三个字上用白粉笔打了把叉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枪毙的。好蠢啊。”

“那是个神经。”刘建国说。

“那肯定是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李跃进也附和说。

他们天南海北地说到了一点多钟,冯建军就再没心思坐在这里聊天了,他心里想着彭嫦娥。“我得回去,厂里的同事下午都会到我屋里去玩。”冯建军表现出无可奈何的形容说,“随你们怎么说,我都得走了。我以后再陪你们玩个饱。”他毅然决然地走出茶馆,急着要去见彭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