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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那天下午,他和刘建国在无心阁坐了几个小时茶馆,看一些人下棋,还听一些社会闲杂人员聊天南海北的事情。天快黑时,两人才分手,这也主要是冯建军怕看电影迟到。他赶到文化电影院门前时,彭嫦娥站在门旁的一盏聚光灯下等着他。因为是约会看电影,她出门时,稍稍打扮了下自己,脸红灿灿的迷人。她穿一件水红色的列宁装罩衣,内里当然是一件雪白的衬衣,下身一条酱色料子裤,脚上一双黑皮鞋。整个儿,她站在电影院门前,显得出类拔萃。她是长虹皮鞋厂的一枝花,她的美貌使厂里的那几个青工时常对她大献殷勤,并用一种希望把她弄到手的目光找她调情。那几个同事找她说俏皮话时,称她“嫦娥姑娘”,声音和眼神都明显含有爱意。这也是加速冯建军的感情向她靠拢的原因。

“对不起,来晚了点。”冯建军说,看见她这么漂亮,声音有些激动,“你好漂亮,站在这里。真的显得很漂亮。”

彭嫦娥羞怯地一笑,“你才来啰?”她支开他的赞美问。

“哦,一个同学来我家玩,又拖我去天心阁喝茶。”他说,“进去不?”

两人步入了电影院,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电影还没开映,两人就瞧着银幕说着话。“你喜欢看小说吗?”彭嫦娥望着他问。

“喜欢,你那里有什么好小说?”他看着她。

“我有本《早春二月》。”她神秘的样子说。《早春二月》在那个年代也属于“黄书”之列,因为那本书里隐隐约约的有一点爱情。

“《早春二月》?”冯建军说,“好看吗?”

“好看。”她说。

“那借我看吧。”冯建军一笑,“现在没有一本好看的书看。”

电影开映后,两人就盯着银幕,认真地看着电影。但这种认真是假的,其实两人都看得不安,至少冯建军看得不安。他眼睛盯着银幕上的人影,心里却装着她身上的一切。他觉得她今天的打扮是为他打扮,不是他约她出来看电影,她不会打扮自己。这是约会,一种恋爱约会!她自然知道这不是搞集体活动,她能来,且打扮自己,这证明她心里有他。那么爱情开始来了。他捉住了她的手。两年前章志国传授爱情知识时,经验之谈说若是你喜欢你女朋友,你抓住她的手,她不反抗,那就证明这个女人也爱你。他抓住了她的手,她没缩回去,让他抓着。他起先只是生硬地抓着,不敢动。渐渐地,胆子就大了点,开始用大拇指在她的手心上揉捏着,让自己的大拇指去体验她手上皮肉的弹性和温热。她的手在他的捏弄下出了点汗,变得热乎乎的。她的视线时不时也落到他脸上,但马上又将目光移到银幕上。她的表情是那种介乎享受和警惕的表情,因为面部显得呆板。所谓警惕,是她不知道他的手仅仅是停留在她手上,还是会向其他方面发展下去。她的手是搁在自己的大腿上的,这儿离她大腿的根部不远,那儿是她最神圣的堡垒,不会轻易向别人开放。就像我们国家的故宫,内里还收藏着许多价值昂贵的字画,不会轻易展示给游客看。她的警惕就在那儿。一个小时后,这个警惕,在一种本能的驱使下,崩溃了。好像我们在沙滩上堆砌的砂器,一阵有力的海风便把它摧毁了似的。

彭嫦娥并没打算在那天失去童贞,反过来,冯建军也没打算在那天就走到那一步。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就跟我们看到山洪奔涌下来自然要冲垮一些破旧的房屋和生长得不牢实的树木似的。两人看完电影,走出电影院时,已是九点来钟。秋天的九点来钟,就回家睡觉,显然是太早了点。两人在街上走了会儿,接着很不理想地走到了离机械厂很近的地方,眼看要分手了。那儿有几棵树,遮挡了昏暗的路灯,而且很安静。“我们在这里站一下吗?”冯建军说,瞥着这个把手伸给他捏弄的姑娘。两人在路上走着时,一直手抓着手,两人都有些激动。

“好吧。”彭嫦娥轻声说。

两人就站在一棵很高大的樟树下了。冯建军仍然抓着她的手,所以是贴得很近地站着,彼此能感觉到对方呼吸的速度和心跳的速度。冯建军一笑,她也一笑,冯建军又一笑,她也又一笑。“我非常非常爱你。”他说。他说的时候并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勇气,他觉得那一刻他不是由自己支配的,而是有一个人在支配他,那就是对方的眼睛。他从对方那双美丽的画眉眼里,看到了一种渴望。这种看到是用本能去“看”的。如果有个姑娘爱你,我想用不着那姑娘表白,你也能感觉得到。这种感觉就是本能感应,仿佛两块磁铁,本能地吸引到了一起。尽管冯建军在此之前,并没敢张狂地表白爱情,但是她给他创造了这个机会。“我非常非常爱你。”他又说了句,“第一眼我就爱上你了。”

她轻轻一笑,没说话。姑娘在这个时候总是羞怯的。他抱住了她的羞怯,非常有激情地拥抱住了她的羞怯,就仿佛一块大的磁铁把一块小的磁铁吸引到了怀里,并紧紧地吸着。但是不一会儿,有人过路,他们赶紧松开,待那人走过去,又紧紧地抱到了一起。可是不一会儿,又一个人路经此地,他们又慌忙松开拥抱。“到我家去吗?”他说,“这里尽是人过路。我们抱在一起显得很紧张。”

她同意了。两人就迅速走进了小洋房,走进了冯建军的家。冯建军打开门,连电灯也没拉亮,就急不可待地和她拥抱到了一起。他把她搂了起来,让她的肚子贴在自己的肚子上,让她的腿贴在自己的双腿上,让她的胸脯挨着自己的胸脯。两人不再是光光的拥抱,两人的嘴凑到了一块,开始热烈地吻着,舌头吮着舌头,长久地交织在一起。他觉得自己的小弟弟很调皮地用力挺着她的肚子,长久地热烈地挺着,她被他挺得更加热烈地与他接吻,更狂热地搂紧他的脖子。“你爱我吗?”他悄声问她。

“爱你爱你。”她回答他,马上又用舌尖寻找他的舌头。

他把她放到了床上,他听见她说:“别别别,别别别这样。”

然而她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摆动着,向他靠拢过去,下意识地迎接他的进入。就跟我们的祖先繁殖后代一样,两人结合到了一起。这种结合是一种本能的需要,我们的祖先就是这样生下人类并一代一代繁衍下来的。这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就像狗交配或猪交配一样。我们不讨厌猪交配,相反农民希望猪多交配,好多多生下猪仔,养育人民。“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农村里的土砖墙上,常有歪歪扭扭但很醒目的字体,写着:“猪多肥多、肥多粮多”或者“猪全身都是宝”。这是农村干部大力提倡农民养猪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