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我们像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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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一个月后的一天中午,妻子做饭前,忽然发现味精没了,忙吩咐我:“你快去买包味精来,快去。”

我当时正趴在桌上写一封辞职报告。我觉得在刘建国的公司里待遇太差。我准备到一家粮油贸易公司去当高级打工仔,一月拿一千六百元。我放下钢笔,就出去买味精。我们楼下有一个商店,距我们楼下不远,在一栋楼房的一楼,像彭嫦娥那样,腾了间房子做生意。商店的老板是我的高中同学,我家的烟和酒及一切零食都是在他的商店里买的。我并不是在贪他的便宜,事实上什么东西都与任何一家的商品价格一样。我是出于照顾他的生意,同学么,当然应该尽力照顾照顾。

我买了味精,转身往家里走去,一辆的士在我旁边停下了。

打开车门,走出来的是冯建军。他穿着一件黄短袖衬衣,下身一条蓝色的西短裤,脚上一双很厚的泡沫底拖鞋。这是社会上那种没有身份的“油渣子”打扮。“何斌。”他叫住我说。

“你好。”我说。

七月的太阳很晒人,火一样烧烤着长沙这座南方的城市,空气中飞扬着尘埃,飘扬着家家户户送出来的油烟子气味。我们不能站在大太阳下交谈。我说:“到我家里去坐,冯建军,走啰。”

他跟在我身后走,厚厚的泡沫底拖鞋打得水泥地叭哒叭哒直响。我打开房门,首先把味精递给我妻子,边说。“多炒两个菜,冯建军来了。”

冯建军在我家吃了中饭,他对我妻子表现出了过多的赞美。“嫂子的菜炒得蛮好吃呢,”他对我妻子说,“我在很多朋友家都吃过饭,嫂子的菜炒得最好。”

“你这么说会使她翘尾巴。”我笑笑说。

“嫂子的菜是炒得好吃,我是有一句说一句。”

我妻子很高兴。“冯建军,你没事就来吃便饭,”她愉悦的样子说,“真的不麻烦。”

“我就是怕麻烦嫂子。”

“我们横直要吃的。”我妻子关心他说,“你如果想来,你来就是的。不麻烦。”

“那我会来麻烦你们的。”他说。

“麻烦什么!”妻子说。妻子吃过饭,捡了碗筷就出门了。冯建军点着我的烟,一张脸很迟钝的形容。我从来也没意识到一个人的脸相会有所改变,但我从他的脸上得出这样的结论:一个人意志消沉的话,脸相就跟着变了,变得迟钝起来。反过来,一个人如果充满斗志且信心十足的话,他的脸上会放光。冯建军脸上锁着眉头,从前眼睛和眉毛的距离相距正常,现在似乎变得缩近了一点。从前他的目光很亮,敢做敢为而且透出一股骄傲,现在这双眼睛里只是一种阴郁,就仿佛我们见到的一个阴霾的天气。我们看到狼的眼睛有时候就是这样望人的,所不同的是狼的眼眸是白的,而他的眼珠是黑的。“冯建军,你这一向搞些什么?”我想把他从他那种灰暗的心态中拉出来,“有格打的了,缴用蛮好吧?”

“卵缴用。”冯建军阴阴地一笑,“到处看看,想找点事情做做。”

“找到没有?”

“找不到。”冯建军说,摇了下头。

“你住在哪里?”

“住在一个朋友家里。”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我在牢房里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弹了下烟灰,“前一向在一个烟摊子上买烟,正好碰见了。他对我很客气,就住到他那里去了。

“你最好莫跟劳改犯混在一起,正所谓近墨者黑。”我把目光抛到他脸上,“这个世界这么大,找点正经事情做好些。”

“找不到咧。”冯建军把眼光落到窗外的天上,“我未必不想做正经人?没办法哎,只好去瞎混。你怕哪个愿意?这叫做生活所逼。你可以帮我想办法不?”

“我现在自己都在找事情做。”

“你没在刘建国那里干了?”

“现在还在,但是我想出来。”我说,“他已经欠了我两个月的工资了。我本来就不是蛮想为他卖力,现在更不想为他卖力了。”

“建国这么抠,他到底赚了好多钱?”他问我。

“不是抠的问题。他现在日子相当难过。他的大部分钱日在房地产里面了。”

我说,“他在北海花了几百万买了一块地,至少有五百万是贷款。那块地,笑死人,一涨潮,水就淹了。真正是把钱丢到水里去了。他头发都急白了一把。”

冯建军脸上有了点精神:“他怎么那么蠢,把钱去买那样的地?”

“还不是想投机!那块地现在一钱不值。要建房子还要筑堤,建水上娱乐场那要好多钱啰?”我说,“去年房地产那么热,那块地被香港商人抬起来了,然后一个‘笼子’把他带了进去。他现在日子也不好过了,公司里到处紧缩开支,连请客户吃饭的钱都拿不出了。”

“那他的公司不会垮?”

“看他能不能渡过这个难关,”我说,“也可能他有回天之力。”

我们谈了很多刘建国的事,接着我打了几个哈欠。我确实想睡午觉了。冯建军看着我,迂回曲折地扯了很多闲谈,我终于明白了他来的目的。“真的,何斌。”

他瞥着刚刚打完一个更大的哈欠的我,“跟你借一千块钱看看?”

难怪他不请自来,我想。“借钱做什么?”

他尴尬地一笑,很不好意思的样子看我一眼,又锁住眉头。“我想和我那个朋友去做书生意。”他低下头喝口茶,“想搞点事情做。”

“做什么书生意?”

“做‘毛书’生意,只有这种生意利大。”

“这是犯法的,建军!这种生意做不得,真的,一扫黄就扫到你头上了!”

“只有这种生意你们读了书的人才不会去做。”冯建军又喝口茶,“别的生意轮不到我们做。现在的大学生脑壳活得很,点子也多,我们做正当生意搞他们不赢,只能走歪门邪道,赚点钱再去搞别的事清。”

“这种生意我劝你不要去搞。”我一脸正经地说,“犯法的事情,不会有好结果。你以前做烟生意,已经吃过这方面的亏了,未必还准备吃一次这样的亏?”

“你只说你肯不肯借一千元给我?”他盯着我。

“钱我可以借。”我说,“但你千万不要做这样的事。你这是害自己!”

“你的话我会考虑,”他妥协的形容道。

我借了一千元给他。“我只希望你拿这点钱去做点小生意。”我把钱给他时交代说,“如果你硬是不听,硬要做这种生意一一我是劝你千万不要做,将来抓起了,你就莫说是从我这里借了一千元啊。我最怕这些事情了。”

“废话啰。”他说,把一千元放进了西短裤的屁股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