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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李跃进没法睡好觉。平时他一倒到床上就睡着了,今晚,他睡了半天也睡不着。凌晨三点钟了,他的脑壳还十分清醒,整个大脑里都装着潘冬梅身上的一切一切。龙艳艳睡在他一旁,跟死猪样的打着鼾,让他听着这种猪婆鼾感到烦躁。他索性爬起来,坐到客厅里,斜睨着天花板点上了支烟。他觉得潘冬梅离他好像不是很远,这种亲近感仿佛是来自心底,就像心田上有一片清泉在流淌一样,这使他睡不着。他感到自己六七年前,第一眼看见这个潘冬梅时,心里就真的喜欢她。喜欢她脸上的稚气,喜欢她的眼睛,尤其喜欢她的嘴唇,红红的,洋溢着性感。现在他就更喜欢她了。我觉得她对我有点意,我硬有这样的感觉。他对自己说。

第二天他又到了水果店,潘冬梅在,王向阳和冯建军都在。“你怎么来了?”

王向阳高兴地看着他。

“建军在你这里,我来玩。”李跃进用这个理由抵挡他的询问道。

三个男人扯着谈,抽着烟。王向阳说:“过几天,我要到广西搞两车香蕉回来。建军,你跟我一起去不?”他吐口烟,看了眼街那边,又折过头盯着冯建军加了句:

“去玩玩,你从监狱里出来,还没出过长沙罢?”

“想出去散散心也没有钱。”冯建军垂着头说,一脸灰暗。

“跟我出去不?我带你去跑几个好玩的地方。你现在脸上是一脸的苦大仇深,连没振作起来样的。”他挑明道,“是不是张小英打击了你?我们帮你把张小英搞回来?”

“怎么搞回来?”冯建军抬起了头。

王向阳把烟吐到空中,“要搞总有办法。”他说,“我这几年,在社会上也认识了一些朋友。我认识的这些朋友都是吃什么饭的,你晓得不?”

“吃什么饭的?”“吃‘了难’(长沙黑话:解决麻烦的意思)饭的。”王向阳说,“都是长沙市的腿夫子呢!都是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他们办了个拆迁公司,专门负责拆迁。市政府划的红线区,拆迁,房地产公司拆不动,公安局的也拆不动,他们联合在一起,抱着液化气罐,要跟房子同归于尽什么的。他们去拆迁就一是一二是二地动了。你看他们狠不?”

“那还不是瞎胡闹乱搞!”冯建军皱皱眉头,“不要你帮这样的忙。你就是把张小英搞过来了,我也没办法养活她。我现在这号样子,不想这些事。”

“你现在一天到晚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卵相。”王向阳不屑地瞥着他,“你真的不禁打呢,人民政府只是轻轻一拳,就把你打宝了,连没有男子汉的样子了。”

“冯建军你确实要振作点。”李跃进也说。

“我安排你出去玩几天,散散心。”王向阳说,“换换脑筋,免得你变得越来越瘟。”

冯建军跟王向阳去了广西,这就让李跃进有了进一步接近潘冬梅的机会,李跃进走入一家广式发廊,把脸刮得干干净净,让一个年轻的姑娘替他吹了个上峰头,打了很多发胶,使发型充分固定后,就穿着一件新买的天蓝色夹克衫,里面一件白衬衣,还认认真真打了根青色领带,穿着锃亮的老人头皮鞋,步入了向阳水果店。他的打扮让她很欣赏。“你今天不同呀,挺漂亮的。”她说,一笑,“你穿这身衣服很精神。”

“是吗?”他讨好她的样子笑笑,“那我就天天穿这件衣服给你看。”

她脸微微一红,扭开了。她穿着一件紫红色宽松羊毛衫,羊毛衫上印着现代派绘画图案,在她凸凸的胸脯处有两只一大一小的眼睛,很别致。这件羊毛衫使她的脸更显得红润迷人。“这件衣服,我以前没看见你穿过?”他找话说。

“这件衣服又不好看。”

“我喜欢看你穿这件衣服。”他继续盯着她的身段,“这件衣服使你很迷人。”

她脸又一红,把目光抛到街上。李跃进也跟着她的视线瞧过去,看着街上行驶的车辆什么的。一个女人径直走过来买苹果,在苹果堆里选了一气,然后把苹桌放到秤盘上。潘冬梅称完苹果,接了那姑娘递来的钱,待姑娘走开后,李跃进找话说:“我觉得你称苹果的动作都很好看,表情也让人觉得舒服。”

“是吗?”

“我是说真话。”

潘冬梅又把视线移到了街上,街上阳光灿烂。隔壁店子的音响里传出来一首非常动人的抒情歌曲《涛声依旧》,李跃进跟着她一并瞥着街上,嘴却不自觉地跟着隔壁商店的音响低声哼了起来:

带走一盏渔火,让它温暖我的双眼,留下一段真情,让它停泊在枫桥边,无助的我,已经远离了那份情感,许多年以后才发觉又回到了你面前……

“这首歌好动人的啊。”当这首歌完毕后,李跃进说,“我喜欢听这首歌。”

“我也喜欢听这首歌。”潘冬梅说,望着门外的蓝天。

晚上很快就降临了,两人都不觉得,天就断黑了。街上亮起了路灯,霓虹灯在沿街的屋顶和门楣上闪耀着一片美丽。潘冬梅关了店子,两人走了出来,他送她回去,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跨上一辆中巴,接着在书院路下了中巴,又在一弯钩月下走着。他把她直送至她住的家门前,才走开。他以为她会请他上楼去坐,她没有开这个口。他走到街口,又折回来,站在那幢六层楼前望着上面,那个窗口亮着灯,那个窗口是绿百叶窗帘。他犹豫着是不是上楼去敲她的房门,但他没这样干。他觉得这样干会让她感到突然,甚至不知道怎样应对他而难堪。我和她一定会有爱情发生,他对自己幸福地说。

次日仍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吃过早饭,他甩下碗筷就出门了。他径直到了向阳水果店。她对他的来访一点也不意外,只是看着他没说话。两人沉默了几分钟,他才找到一个话题同她说话,自然是有一句没一句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关店门(卷闸门)时,他那只练过铁砂掌的手有意在她浑圆的屁股上摸了下。他感到了柔软,感到了有一股什么电流似的东西传到了他心里。她没吭声,直起腰,瞥他一眼向前面走去。这一回两人在街上走的时间更长,直到脚都走酸了,她才对驶过来的一辆中巴招了下手。他们在书院路下了车,两人很快就走到了那幢楼前。他开口了:“我脚都走累了,到你屋里去喝杯茶看。”

“没有开水,要烧。”她这么回答他说,往门道里走去。

他跟在她后面,紧盯着她的腰身,上了一层楼,又上了一层楼。她掏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又打开钉白铁的房门,按亮灯,先一步迈了进去。客厅的地上做了拼木地板,进门要换拖鞋,李跃进换了双红拖鞋,走进去,关了门。“你们家搞得很阔气啊。”李跃进用一种夸张的表情说,“什么都很漂亮,一看就知道屋里有个漂亮能干的女人。”

“你说得好听。”她说,一笑。她为他泡了杯雀巢咖啡,把热烘烘的咖啡送到他手上,“喝咖啡啰。”她一笑,坐到一边。

李跃进端着咖啡觉得很烫,忙把咖啡放到造型新颖的红木茶几上,然后把背靠到红木沙发背上,感到很惬意地打量着这间房子。这是间墙壁贴了暖色墙纸的,顶上吊着二级灯片(日光灯藏在灯片内)顶的房子。家具是昂贵的仿古红木家具(与墙壁颜色协调),一台画王大彩电立在看上去结实的赭红色矮柜上,旁边还有一台带卡拉OK功能的美国音响,再旁边是一台酱红色电话,一切标志着这个家庭已经迈上了幸福的康庄大道。李跃进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觉得自己这是第一次走入一家家里摆设均走向高档的家庭。他不动声色地弯下身来,端起咖啡,做出自己很懂文明礼貌的样子,低下头喝了口,然而咖啡还很烫,烫疼了他的嘴唇,使他感觉到舌头上还起了泡。“好烫,”他说,慌忙放下玻璃杯,“我没想到还有这么烫。哎哟,我的舌头都可能烫起泡了。”

“是吗?”她看着他,“那就对不起啊。”她笑笑。

他想这个女人碰不得。他昂起头,两边望望,心里在想走还是不走,见她低着头掰自己的手指,又感到她的这副模样很可爱。“王向阳每次出门,”他笑笑,盯着她,“你不怕他在外面瞎搞?现在外面好多妓女。”

他这句话只是随便说的,只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便开玩笑说似的说的。但这句话却打动了潘冬梅的心怀,燃起了她珍藏了三年的报复欲,就宛如火把一堆干柴点燃了。三年前,王向阳去广西搞鲜荔枝时,染上了淋病,又把淋病很好地传到了她身上。几天后,当王向阳小便,觉得龟头有点疼,且尿道口上流白脓水时,他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他让潘冬梅也去医院检查,当然她身上也有了。女人患了性病,比男人患了性病总要难治些,而她愤恨的是,这个淋病的传播者竟是对她海誓山盟的丈夫。从她知道她冤里冤枉地患了淋病起,她就产生了要让他戴一顶绿帽子的报复欲。这种报复欲若即若离地跟了她三年,就仿佛一个梦想跟了我们三年一样,让她烦恼也让她失望。她喜欢的男人总是离她很远,她不感兴趣的男人却苍蝇一样围绕她飞。李跃进是介乎两者之间的男人,有点喜欢,但不是很感兴趣。她起身,走过去,打开音响,塞了一张激光唱片进去,让李跃进听舞曲。她看他会有什么反应。她以前也放过一次舞曲给一个英俊的青年听过,那青年是她的高中同学,对她有感情,但不敢有侵犯她的举动。“我喜欢听音乐。”她说。

这是一支充满柔情的慢三舞曲,是用萨克斯管吹奏出来的舞曲,在这春天的夜晚里,这支舞曲在这间光线柔和的房子里情调很深地飘扬着。李跃进的两条腿直了起来,就是说他站了起来。80年代初,当他成为自食其力的工人,脑子里渐渐产生了追求女人的意识后,他的月薪除了抽烟,基本上是倾泻在舞厅里,就宛如山洪都流进了湖泊里似的。这几年他摆了桌球台,倒是很少进舞厅里玩了,偶尔进进歌厅,他只是伸直两条腿,听听他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用甜美的声音唱歌,欣赏欣赏别人的姿色,以此松口气。“我好久没跳舞了。”他笑笑,“我还是谈爱的时候跳过舞。”

他走上去,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只手抓着她的一只手,跟着萨克斯管吹奏出来的舞曲转动起来。她望着他,他看着她,两人这么近的距离彼此瞧着,这当然就有了那种感情产生。他笑着看着她,她也对他一笑,两人那么近的彼此一笑,自然就抱到了一起。“我和我堂客没一点味,”他损害他妻子说,“她是个极麻木的女人,什么都不懂。”

“是吗?”她非常诱人的模样看着他,轻轻地说。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这会儿两人已不是跳舞了,而是紧紧地搂着,主要是他搂着她。“她是那种智力有缺陷的女人,”李跃进伤心地道,“我真的见着她很烦躁。当年冯建军和刘建国霸蛮要把我和她捏在一起,真的脑壳疼。我对她没一点爱。”

他拼命表白他的为人,他倾诉他的苦楚。他这是生平第一次向一个人诉苦,他身上的爱和恨都被她激发了。他感到他在她面前浑身都是力量,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还在七年前,我第一次在王向阳家里看见你,我就爱上你了。”

“是吗?”她幸福地一笑。

他把她搂到了床上,床是席梦思床,很有弹性。他把她压在床上,把她的衣服剥开,舌头便在她的胸脯上疯狂地舔着。她一下就被他舔得一身发软了。

李跃进抬起头瞅着她那张美丽的桃子脸,“我要好好地看够你,吻遍你的身体,你太让我爱你了。”他向她倾吐自己的爱情,“我觉得我好爱好爱你的。我还从没认真爱过女人,我想爱,但没女人给我爱。我要好好地爱你爱你。”

她望着他,她觉得他非常真实可爱。“你其实是那种逗女人爱的男人。”她说,“你的脸长得并不丑,看上去成熟又单纯。我其实也也也喜喜欢你。”

李跃进醉了,因为没一个漂亮女人对他这么说过,他更加疯狂地搂着她。他觉得这个世界终于向他李跃进敞开了一扇大门,让在情感上干枯的他也看到了春天,看到了雨露。他多年来梦想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做得风情又漂亮的女人自愿许身于他,现在他搂在怀里的就正是这样一个女人。他太美了,感到老天爷并没亏待他,他这么多年来活得并不冤枉!他更痴迷了。

“李跃进李跃进李跃进。”她激动得情不自禁地不断吟唤他的名字。

李跃进又抬起头看着她,她也很情爱地看着他。她的那双眼睛很迷人,在李跃进看来里面有一个春天,那是一片由清泉汇集成的纯净的池塘,深澈见底。他进去了,很激情和勇敢地走进了那个美好的世界。他在过性生活中,从没这么激动过,他仿佛不是在做爱,而是在那片清澈的池塘里游着,如一条自由自在的鱼……

他这一日进去,就没有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