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又捡了些干树枝,在湖边坐下,饥肠辘辘的我们掏出各自的食物,有干饼子、榨菜、火腿肠、肉罐头、腊肉、花生米。哈,这可真丰盛啊!腊肉是路上一个朋友送我的,这才是最实用的礼物!我用小刀把肉一片片地削下,放在锅里烤,火光中腊肉滋滋地冒出油来,
惹得我们几个垂涎欲滴。远处的几只野狗闻到肉香靠了过来,老老实实地趴在人边上,似乎知道卖乖没准还能混口吃的!
一个人旅行时,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思考。一群人旅行时,你有大群的知己可以交流,一群人或谈论或激辩,仿佛真理必须在这群人中得出。大家都是在各自生活中保持着特立独行的人,都有各自的苦闷,年轻人之间几乎无话不说,我们抱怨一切可抱怨的事物,开没有底线的玩笑。火焰,像鸟儿腾空一样突然蹿得老高,火星四溅,火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落日渐渐散尽它的余晖……我拨弄着尤克里里,小P用筷子对着搪瓷杯和铝锅一通乱敲,颇有些打击乐大师的味道。
大家谈天说地直到星光璀璨。时候不早了,两个女孩决定回住所,三个男人决定在湖边扎营,野狗们在火堆温暖的余烬旁躺下。我钻进帐篷,铺上防潮垫,仔细一看新买的睡袋已经起球了,真是不经用。我把衣服叠起来当枕头用。今夜虽没有风,湖边还是略微有些湿冷。
次日,伴随着Kings of Convenience 柔和的歌声,我在湖边醒来,心情异常平和。清晨的微风清新冷冽,随着歌声一起轻抚我的脸颊。不久,太阳钻出云层,帐篷里的温度也随着日出而上升,帐篷渐渐变得有点像个桑拿房。昨夜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原以为是风吹,起来才发现是路边的草丛堆上冰霜融化的声音,而外帐的隔层上竟然有几只小昆虫在随意爬动着。两三只鸟儿在湖面盘旋,偶尔落在远处的石头上,紧紧盯着湖面,似乎静待浮出水面呼吸的鱼儿。
我拿上毛巾去湖边洗脸。幽深的湖水映出我的影子,我探出头去,想好好看看自己,结果……我看见自己的头发油腻地粘在一起,嘴唇上面长出一道青黑的胡子,幸亏笑起来有一口洁白的牙,这是唯一让我欣慰的事了!早晨湖水冰凉彻骨,洗一把脸足以让人完全清醒过来!
决定上路以后,我放弃了太多,慢慢的,旅行变成了我当下生活的全部。我是不是该有个新的身份了?或者取个响亮的名字?一直以来也没个好听的称谓,常被人称为“小彭”。叫“公路之王”怎么样?嗯……还是叫公路仔吧。不错!就叫公路仔!我喜欢公路!想着我便跑到公路上,用记号笔在中央黄线上写下我的新“名字”。
公路是我的天堂。沿着我面前的公路往前走,从然乌湖边出发,前方的天空、山脉、树木、湖水、土地、道路和人,一切都显得很和谐。人们爱这里,也许就是因为这里够宁静。而一条路,一些人,偶尔感觉寒冷,但双眼所及却常常是温暖的。人们来到这里,带着困顿身心,或许什么都不为。
山水之间,呼吸和走路是融洽的。和尚和小P 骑着自行车赶到了我前头。有人说最好的旅行方式莫过于骑自行车,不快不慢刚刚好!但我还是更喜欢徒步搭车。也许是因为我反应比较慢,只有走路才能配合我缓慢的神经,好好地看清周围的事物。
4 月,冰原已经开始融化,融水冲走了原本横倒在湖面的树干。湖面波光粼粼,云层在里面轻缓地飘荡。远山不高,参差不齐,连绵数里。你应该从没见过如此干净的画面,冰清玉洁。你在城市里不会见到那么完美的冰雪世界。
这一路上有许多“民工旅行团”,他们大概是些常年在这里的公路上驻扎的修路工人。
走进西藏人家
我回头望见远处一辆高大的越野车开来,一看就知道基本没戏,也就没有伸手。那车却出乎意料地停在我身边。我一瞥,呵,还是辆路虎呢!
摇下车窗我才看见里面坐着海燕和文婷。她们说老远就看见了我,和车主商量着把我也载上。我把包放好上了车,车主淡淡地一笑,听口音是四川那边的。海燕和文婷是在然乌镇外的检查站搭上的车,压根就没走多远,看来女生果然方便。我看看干净整洁的车子内部,再低头看看自己脏乎乎的包和穿着,浑身感到不自在,我与车内的环境似乎格格不入。
路虎在平坦的柏油路上一路狂奔,前面就是人们俗称的“小瑞士”——波密。可以从这里去看南迦巴瓦峰。
在这里,雪山与牧场融为一体,这片高山草甸有着一千多年的历史。这就是我心中向往的圣地啊。奶牛、牦牛、羊群随意穿行,牧人跟在后面唱着悠扬牧歌。飞驰的车子须得老老实实停下来,等它们慢慢悠悠过了马路才能继续前行。路边有用大石块和泥巴垒起来的泥石墙。远处雪山下的草场上,是一个个藏式小木屋,围栏把牛群圈起来,它们在里边悠闲地啃食牧草。如果你喜欢民谣,喜欢乡村风景,这里一定能给你带来源源不断的灵感。
过了通麦的钢铁大桥就到达色季拉山的垭口了。那天垭口分外明亮干净,目之所及只有三种颜色:蓝色的天空,沥青的公路,白色的山脉和云朵。云低得就像刚好飘浮在人的头顶。车子很快行至林芝地区,路边的桃花已经纷纷绽放,洁净的画面里又添加了一抹桃红。林芝的海拔相对较低,气候比较适宜农作物的生长,因而被誉为“西藏小江南”。
进藏后我们的手机信号断断续续的,但路虎车主的手机却一直响个不停。果然他有要紧事要赶路,于是无奈地将我们放在林芝。我在林芝找到一家不错的旅馆,还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叫“明天”。明天在这里开了一家服装店,也算半个当地人了,他带着我们在林芝县城到处转悠,吃烧烤喝啤酒,这烧烤从我的嘴一直烧到了胃,不一会儿嘴唇肿得和《东成西就》里的梁朝伟差不多,自然免不了要被奚落一番,两个重庆女孩笑我:“怕辣的男人以后一定怕老婆!”
第二天醒来时,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觉,这可能是旅行者的通病吧。路上的时光,只活当下。
还有400 多公里就到拉萨了,日子过得真快,我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了。走在还是高原的阳光里,我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一切都是特殊的,它总是能用一种你又缺乏又迷恋的东西包裹着你。对我来说,这里就是温暖,就是平静。
出门搭到第一辆车,我让女孩们先走。后来又拦下一辆大货车,司机让我坐货车的后车兜。我背着两个背包,拿着尤克里里,爬上空荡荡的后车厢。这感觉真不错,好像在坐着巨型敞篷车兜风。我抓住车子的护栏站起来,流动的光影从身边呼啸掠过。这个高度正好与路旁盛开的桃花树平行,我伸出手,车子开过树丛时能抓下大把的花瓣。看着掌心留下的桃色,我觉得这就是最浪漫的事儿。玩累了我便躺下看天上凝滞不动的云,西藏的天气真是十里不同天,这边还白云朵朵阳光灿烂,忽一下又直接进入阴云区,雨点猝不及防地落下,我赶忙拿车上的塑胶防雨布把背包罩好,人也躲进去,蹲坐在车厢里。靠在颠簸的车厢挡板上,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砰砰砰……师傅敲着铁皮车厢叫醒了我,这里离工布江达还有十里左右,但他要拐到旁边的工地了。我只有下车继续往前走,过了一个桥又走了不多久,我决定在一个加油站停下搭车,如果搭不到,在加油站附近扎营也比较安全。
远处一辆摩托车驶来,在我对面停下,熄火后跑去路边田间讨野菜去了,应该是个本地人。他回到马路上,看见了我,从摩托车的车兜里掏出一把东西向我走来。这是个藏族人,他是我在进藏路上碰到少有的连一句汉语都不会说的藏民,所以他只有笑,一直用笑容来表达对我的友善。那样的笑容是学不来的,那是可以一下子攻破心防的笑。他摊开手,拿着六颗核桃往我手里塞。那时候我坐在路边,他也坐了下来,可能他以为我不会吃这种大个核桃,于是帮我磕碎了一颗,示范我怎么吃。我就顺着他的意思,假装不会,在他的帮助下试着又压碎一颗核桃,把果仁塞进嘴里,他见我学会了,乐得合不拢嘴。
终于又拦下一辆车,是辆越野,车主的家就在工布江达,农民大哥帮我把背包放上车,便与我挥手道别,我走上前紧紧拥抱了他,因为语言无法沟通,而且我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开始感到一阵揪心,因为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到这些单纯善良的人了。
越野车的车主也是一个热心肠,得知我今晚没有住宿,便主动邀请我去他们家。我当然兴奋地接受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住进藏族人的家中。
到工布江达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车主丹巴哥的家是工布江达镇上公路左边的第一家,是栋小双层。一楼像是杂物间,堆放着草料、木材和一些旧家具,非常昏暗,我一不小心还被横梁上的蜘蛛网罩个满脸!明显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应该是还没晒干的皮毛。二楼的
楼梯口打下微弱的灯光。我顺着灯光往上爬,木楼梯梯板显得很脆弱,我小心翼翼地弯下身子,一不留神就会磕着脑袋。
第一次进藏民家我倒是没把自己当生人,见人就打招呼,他们自然也显得很热情。一家7 口人,除了丹巴大哥、他的妻子、母亲,没想到他19 岁的儿子竟然已经成婚,而且育有一双儿女。丹巴大哥的妻子热情招呼我去客厅坐,她帮我把包放在一边,给我沏了一壶酥油茶,就去帮老阿妈做饭了。二楼的面积并不大,起居都在这里,他们让我睡客厅的沙发。客厅很有意思,全毛毯铺地,边上就是厨房,里面一个大火塘,用来煮饭烧水,供热气给客厅角落里的炕用。客厅里还有台电视机,我好久没看过电视节目了,征得同意后我拿起遥控器,发现上面蒙了薄薄一层灰,估计他们一家人都很少看电视。大哥家还有一只孤独的老猫,躺在火塘的壁炉上一动不动。两个小孙子,大一点的哥哥已经会走路了,小一点的妹妹还坐在学步车上。哥哥喜欢作弄妹妹玩,把妹妹和学步车一直推到很远的地方,然后跑回来得意地冲我们笑,随后被他们的父亲啪啪打两下屁股。
老阿妈在做一种模样像饺子的面食,问过后知道这原来是包子,里面包有素菜和少许肉粒。老阿妈把先蒸好的包子挑出来给我吃,这包子料很足,咬一口满嘴流油,口腔充盈着素菜的清脆和牦牛肉的鲜香,我顾不了形象了,一口气吃了10 多个,又吃了一大碗主食,主食是煮米饭,上面盖着用牦牛油炒的小青菜,吃起来别提有多香了。
饭后,我拿着相机开始录像。他们一家人显得有点害羞,只有那个与我年龄相差无几的两个孩子的父亲显得很兴奋,他抱起小女孩在我面前使劲招手,一旁的小男孩使劲想要挤进镜头里,嘟着嘴的样子实在可爱,我把随身带的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玻璃小象送给了他。
丹巴大哥睡前非要让我和他喝几口酒,我爽快地答应了。大哥高兴地拿来两大桶酒,一种是青稞米酒,也就3 度左右,但这种酒其实和丽江的梅子酒异曲同工,喝着觉得口感好,味道像酸甜的饮料,于是让人放下心一杯接一杯开喝,等你反应过来这是酒了以后,差不多就立马趴下,不省人事了,想吐都吐不出来;另一种是青稞白酒,40度的样子,口感火辣直冲脑门。事后想了一下,我大概喝了半斤米酒、3 两白酒,喝得我头昏脑涨不省人事,最后的记忆是我把尤克里里当琵琶弹,还大声唱歌,反正是闹了不少笑话。
晚上我就睡在火塘边。虽然有睡袋,老阿妈还是怕冻着我,特意往炉里又加了几块大木头。
第二天一早,大哥的家人就起来了,各自忙碌着。大哥给我拿了两个碗来,里面有两种粉末,一种是青稞粉,另一种淡黄白色的像是奶酪粉,他说这是做糌粑用的,我可以自己做。我以前看过阿佳做糌粑,似乎很简单,就跟我们和面一样。我接过碗,把两种粉末倒在一起再加上热水,用手慢慢搅拌,等粉末充分混合了以后沿着碗边转圈边捏,最后裹成一个团状,糌粑就大功告成了。糌粑应该是藏族人家的主食之一吧,食材和做法都很简单。也许西藏就是这样,大自然给予了什么就充分发挥什么,不去奢望也不去抱怨。丹巴大哥一家也是这样,虽然过着普通的日子,但他们愿意与人分享,在他们家里我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情。
后来丹巴大哥还帮我找到一辆去拉萨的车子,所以很快我就到了拉萨。
潮湿的桥:朝圣路上的驿站
拉萨,对大部分旅行者来说意味着一段旅途的终结。记得第一次到拉萨,我站在布达拉宫前连照片都没有拍。和上次一样,我站在熙熙攘攘的布宫广场,心里并没有太强烈的感觉,我甚至不觉得它有多么雄伟壮观。拉萨对我个人而言是逗号而不是句点,它意味着我可以暂停一段日子,稍作休息再接着活下去。
5月的拉萨天空依然纯净,但我熟悉的那个拉萨随着旅游热还是微微变了样,在当地人身上也能捕捉到一丝隐隐的变化:读书的孩子们,除了统一的校服几乎每人戴一顶帽子;街上的很多藏族妇女也戴着宽边帽和大墨镜。
我原本以为可以住在朋友的客栈,哪知道朋友的客栈早已转让。而这时候的拉萨已经快到旅游旺季,我身上没有钱去住青旅那样昂贵的床位。想想我决定去大昭寺旁的“2008 酒吧”,我第一次来拉萨时曾在这里打过几天工,可惜老板出门游玩去了,只留下一个店员看管店面。我和他聊起天来,发现这小伙子也是90 后,他叫曹坤,比我稍大。
拉萨的酒吧不多,主要集中在北京路、丹杰林小巷、东错平措青年旅舍。如果你要喝正宗的青稞酒,我可以拍着胸脯向你保证:丹杰林巷子里有家店,青稞酒绝对正宗!店面非常不起眼,里面通常坐着些平时在拉萨扫大街、开公交车或蹬三轮的普通人,他们下班后会聚到这里,聊天畅饮。这里只供应花生瓜子和米酒,压根就没有游客会来。即使偶尔被游人瞥见,他们也不会想进去坐坐,因为这里很小,放眼望去又全是藏族同胞,多数还不会说汉语,但这些藏民个个性格淳朴豪爽。我在这里常看到男人在狭小的空间里自信满满对着女人高歌示爱,女人也毫不害羞,愿意就接过酒一口干完。这里的米酒味道微酸,颜色清淡,一大壶还不到7 块钱,口感之好啊!后来跟朋友聚会,我会拿上大桶,来这家店打上满满一桶酒。但必须得早些去,晚了就没得卖啦!
在拉萨清闲了没几天,我已经身无分文,得赶紧找工作了。这是件让人焦头烂额的事,因为在拉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多,很多是像我这样旅行到此想做工讨生活的旅行者。也有短期的旅行者会摆地摊卖东西,但据我了解,在拉萨摆地摊是赚不到几个钱的,最多能去大昭寺广场对面的民族批发市场,弄几条批发价两块钱的佛珠,转手卖个10 元、20 元。虽然花点点耐心,也可以用很低的价钱买些看起来质量不错的饰品,卖出好差价,但我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工作,可以提供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