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人自称“达嘎贝”,“达嘎”乃“白马”之转音,“贝”是番人,“达嘎贝”即白马番人。所谓“番人”或“西番”,是唐朝以后中原人对西部少数民族的统称,并非单指某一民族。近年来,不少学者深入白马人住居区域进行调查,人们异口同声称自己是白马氐族的后代。美籍学者王浩曼前来考察后,著文向世界披露:“岷山深处是大熊猫的故乡。我们在那里考察了一个人所罕至的部落。这些人有时被外人称为‘白马藏人’。因为白马山谷是他们居住的地区之一,所以得了此名。这个部落自称氐人。”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以来,白马人不断要求进行民族识别,确定他们为氐族,引起有关方面高度重视。1973年,平武县向四川省政府上呈《请求对白马藏族地区少数民族进行一次全面调查鉴定的请求报告》。1986年,王德力、绒木塔等几位全国人大代表向第六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提出1024号“关于审定‘白马人’族属的建议。”1987年,平武县再次上呈《关于要求认定白马人为氐族的请求报告》。为解决这一问题,1978年、1979年四川省民委组织民族研究学者和民族工作者成立“民族识别调查组”,先后两次深入甘川两省的白马人聚居区进行了实地调查。并在调查之后召开了两次学术研讨会,将调查研究成果汇编为《白马人族属问题讨论集》。
二、据大量实地调查,白马人的生产生活方式、语言、建筑、服饰、宗教信仰、丧葬习俗等等,都与古代氐族一脉相承。因此,收入《白马人族属问题讨论集》中的论文一致认为,白马人是古代氐族的后裔,是一个单一的民族。著名历史学家徐中舒和唐嘉弘的《川甘边区白马人属古代氐族说》明确指出:“白马人不承认自己是藏族,确有根据。白马人作为一个单一的共同体,和古代氐人一脉相承,无论从共同的地域、共同的语言、共同的风俗习惯和心理状态都基本一致。相反,和藏人比较,显然在各个方面都有较大的区分。所以我们认为白马人为古代氐族仅存的遗种。”
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孙宏开教授的《历史上的氐族和川甘地区的白马人》一文也指明:“白马人有自己的语言,有共同的地域,有互相联系但不很紧密的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共同文化的共同心理素质,尽管他们分属于两省、三地(州)四县,但他们彼此都一致认为他们是与藏族不同的一个民族共同体。因此说他们是一个单一的民族是有充分根据的。白马人就是历史上一支氐族的后裔,而最大的可能是白马氐的后裔。”
三、白马人是仇池国的遗民
虽有不少依据证实白马人是白马氐族的后裔,但要最终确定白马人的族属,还有若干问题需要深入研究。
还有哪些问题呢?
费孝通先生指出:“我们应当从历史上来看这些(白马)人的所有经历。”他同时指出:“我们不能只看到现在,只有历史才能说明问题。”⑤
因此,探讨历史上白马氐杨氏所建立的仇池国系列政权灭亡后遗民的去向问题,追踪白马人的祖先在历史上的这一段艰辛而重要的经历,理应属于我们深入研究的范围。
梁元帝承圣元年(公元552年),仇池系列的最后一个政权阴平国灭亡,曾经相当强大的氐族从此退出政治舞台,有关氐族的活动也从此很少有文献记载。很少,但并非丝毫没有。在阴平国灭亡二百一十年之后,在唐代大诗人杜甫笔下,就能够看到氐族活动于今日四川广元境内的反映。杜甫入蜀后,起初定居于成都。唐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年),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勾结入寇之吐蕃反叛,杜甫离开成都在川北生活了近两年时间。在阆州(今阆中县)所写的《愁坐》一诗有句:“葭萌氐种迥,左担犬戎屯。”葭萌在今广元境内,左担指绵阳以北一段艰险的蜀道“左担道”。犬戎,指吐蕃。“氐种迥”,言氐人与当地汉族迥异有别。可见在川北唐朝时仍有氐族分布。
此外,杜诗屡屡提到羌族,不少处却氐羌不分,甚至以羌代氐。例如《送韦十六评事充同谷郡防御判官》一诗云:“受词太白脚,走马仇池头。古邑沙土裂,积雪阴云稠。羌父豪猪靴,羌儿青兕裘。”同谷即今之甘肃成县,与仇池国的根据地仇池山近在咫尺。此处的“羌父”、“羌儿”,实为氐父、氐儿。他们所穿的“豪猪靴”与今日白马人的“番鞋”完全相同⑥。这不仅表明唐朝时氐人仍生活在今日之陇南,也说明白马人与仇池氐人在服饰方面有所传承。
而且,直至宋代,史书仍有氐族活动于陇南、川北的记载。《宋史·蛮夷四》:“白马氐,在汉为武都郡,今阶州、汶州……自治平(公元1064年)之末讫于靖康(公元1126年),大抵皆通互市,奉职贡”。根据《读史方舆纪要》、《武阶备志》及《阶州直隶州续志》记载,在武都城东南七十里处,有个名曰杨家崖又名家计寨的险要地方,“乃(仇池)杨氏苗裔,保聚为寨……宋建炎、绍兴间(公元1127—1163年)吴玠兄弟图保蜀口时……命各州皆择地为寨,而家计寨最扼险要,又素有积粟丰于水泉,寇至常不能破。”可见在南宋时,武都犹有仇池国的遗民生存。
白马人最具代表性的舞蹈面具舞,叫“池哥昼”,也叫“仇池咒”、“鬼面子”、跳“曹盖”。舞者头戴三眼神面具,翻穿皮袄,手舞牛尾刷。不仅从此舞的名称及其来历的传说可以看到与仇池的联系,而且,在仇池国的核心地域——今西和、礼县、成县、康县、武都交接地带山区春节扮演的社火中,也有“翻穿皮袄、手舞牛尾刷”的角色。
白马人广泛流传的民间传说《白马氐王太子武都》,说是仇池国即将灭亡时,国王派武士将十多岁的太子武都护送出境,历经艰险,潜逃入大山深处的白马人部落。在白马部落的拥戴下,太子武都称王建国,施行善政,使白马人从此安居乐业。白马氐王武都活到六十八岁去世后,举国哀悼,百姓思念不已。这则传说,形象地折射出白马人与仇池国之间血脉相承的亲缘关系。
白马人相信万物皆有灵,宗教信仰处于原始多神崇拜阶段。除崇拜多种自然神之外,还崇拜祖先——家神。“在强曲(文县白马人的一个村寨),有的人家里还敬奉着杨四爷的神位。他们认为杨四爷是位将军。”“在白龙江流域的武都县汉王镇大坪山村,当地人也信奉杨四爷。”这位“杨四爷”的身份很值得深究,道教诸神中不见其名,信奉的地域仅限于天水、西和、武都、文县等地。有的地方称其为“方神”,有的则奉为“家神”,在祭祀“传爷”时呼唤为“杨四将军”。这一现象表明,白马人与仇池国核心地域的居民,有着共同崇拜的祖先。
白马人的姓名基本与汉族相同,每户都有自己的姓氏。其中杨姓人数最多,此外有王、余、田、班、李、曹、刘、张、雷、董等姓。这不仅正如《魏略·西戎传》所述,氐人“各自有姓,姓如中国之姓”,而且,与仇池国的以杨氏为主姓完全相符。
白马人与仇池国之间的渊源关系的依据,远不止如上所述。随着对白马人进行全面地系统地深入调查研究,也随着对陇南民俗中诸多活化石的进一步解读,相信会发现更多的依据。这项研究工作,才仅仅是个开始。长期以来,在陇南、川北的大山深处,在汉族、藏族两个民族的夹缝之间生存的白马人,必将得到科学地识别,恢复其本来面目,确认其族属。
注释:
①《尚书·牧誓》:“王曰:‘嗟!我友邦家君、御事、司徒、司马……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予其誓。”
②童恩正《古代的马蜀》(1979年,四川人民出版社,第57页)。
③顾颉刚《从古籍中探索我国的西部民族——羌族》(1980年第一期《社会科学战线》)。
④费孝通《社会学的探索》(1984年,天津人民出版社,第266页)。
⑤同上,第268页。
⑥刘启舒《文县白马人》(2006年,甘肃民族出版社,第28页)。
(《甘肃文史》2009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