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双宁
唐双宁，中共党员，1971年12月参加工作，东北财经大学投资经济系投资经济专业毕业，在职研究生学历，经济学硕士，高级经济师。现任中国光大（集团）总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中国光大银行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
各位老师，同学：
上午好！
谢谢胡校长的一席讲话，谢谢大家利用周末时间来参加这个讲座。听了刚才胡校长的一席话，我也有感而发；胡校长讲到杨振宁先生对中国书法的一段评价，我也想起了2004年10月份的一天，早晨8点我打开CCTV，当时播放的是水均益采访正在中国访问并参加中法文化年系列活动的法国总统希拉克。水均益问希拉克对中国文化有什么看法，希拉克说，“你们中国古代诗人杜甫有一句诗；‘书贵瘦硬方通神’（这个“书”是指书法，这是希拉克自己背出的一句比较偏的杜甫的诗），中国书法博大精深，是艺术的最高境界。恐怕我们西方文化永远也无法达到这个境界。”听了希拉克总统的一席话，我当时非常感慨。所以，刚才胡校长讲到杨振宁先生的一席话，我也借机讲述一下通过CCTV播放的希拉克总统的这段话。
我这是第二次站在清华的讲台上，准确地说，是第二次坐在清华的讲台上（听众笑）。第一次是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准确地说，是2000年8月份的一天，当时是香港大学与清华等联合举办金融方面的论坛，我有幸给清华的学生讲了一次关于金融体制改革的问题。那么，我今天坐在这里将与大家探讨书法问题，谈谈我对书法创作的体会。书法与金融，原本是风马牛不相及。所以经常有金融界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个书法家的名字和我相同，我说“是吗？”也经常有书法界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说有一名金融家与我同名，我说“可能吧！”（听众大笑）我认为人有单一型、复合型两种。比如陈景润就是单一型人才，在某一个领域钻深研透。没有这样的单一型人才，我们就摘取不了哥德巴赫猜想这颗数学皇冠上的明珠。人又有复合型的，比如曹操，作为大政治家，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作为大军事家，他能够以少胜多，取得官渡之战的胜利；作为大诗人，他能写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这样的诗句。毛泽东也是，作为大政治家，他是中国人民的伟大领袖；作为大思想家，他创造了毛泽东思想；作为大军事家，他指挥了三大战役；作为大诗人，他留下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作为大书法家，他攀登上了狂草的高峰。所以，有了单一型、复合型这两种人才，我们的社会才会丰富多彩。
那么我是什么样的人才？我告诉大家，我是什么人才，我是一个万金油，什么都懂一点，又什么都不懂。（听众笑）我是搞金融工作的。什么是金融？小平同志有句名言：“金融是现代经济的核心”。意思是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金融非常重要。这不是我们自卖自夸，我们国家现有32万亿元金融资产，不是32万，也不是32亿，而是32万亿元金融资产。金融业分为银行、证券、保险、信托四个行业，由四个部门负责金融业管理。第一个是中国人民银行，负责货币政策的制定（包括利率、存款准备金率的制定）和发行货币；第二个是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简称中国银监会。我就在这里工作。中国银监会负责对银行业的监督与管理，监管的资产总额为30万亿元多一点，占整个金融资产的95％，监管对象是银行业和信托业，主要包括4家国有商业银行（过去叫国有独资商业银行，其中大家都知道，中国银行和中国建设银行正在进行股份制改造），3家政策性银行，12家股份制商业银行，112家城市商业银行，34 967家农村信用社，10家农村合作银行，8家农村商业银行，729家城市信用社，199家外资银行分行或注册行，216家外资银行代表处，59家信托投资公司，12家金融租赁公司，75家财务公司，5家汽车金融公司，5家金融资产管理公司，还有遍布全国的邮政储蓄机构。其他两个管理部门就是中国证监会和中国保监会，分别负责对证券业和保险业的监管。我就是干这种工作的……所以，陈毅元帅有句话，“当着元帅是诗人，当着诗人是元帅”。今天，我要是给大家讲金融，可以讲三天三夜，但我却自讨苦吃，来讲书法。上次我来讲金融是在掌声中下台的，今天我不求掌声，只求大家能让我下台即可。（听众笑）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感谢各位，感谢清华大学做了这么一个安排、让我和书法爱好者们有机会作这个交流。所以昨天我一高兴，给清华大学草创了两幅作品，赠送给胡校长，赠送给清华大学。（出示两幅作品，并朗诵）“水木清华”；“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听众发出惊叹声并热烈鼓掌），这是《易经》里的话，梁启超先生建议将此作为清华校训。
下面我讲第一个问题，书法是一门视觉艺术。
我认为，世界上有两类学科，一类是理论为主的学科？一类是实际技能为主的学科。理论为主的学科的特点是，只要求推理正确，逻辑严谨，不要求实际技能过硬。比如哲学，比如经济学，比如历史学，比如数学，比如军事学，等等。哲学家可以把周围的矛盾处理得非常糟糕，但不影响其成为哲学家，比如尼采，比如李贽；经济学家可以不会经商、不会炒股，但不影响其成为经济学家，比如马克思，比如孙冶方；历史学家可以常常被历史愚弄，但不影响其成为历史学家，比如吴晗，比如翦伯赞；数学家可以算不好自己的工资，但不影响其成为数学家，比如陈景润；军事家可以不会开枪，不会放炮，但不影响其成为军事家，比如毛泽东。以上这些都是以理论为主的学科。
以实际技能为主的学科的特点是，不管你的理论多么高深，前提必须是实际技能过硬，理论只对这些学科起规范、促进作用。音乐家如果不会谱曲，不会唱歌，就不称其为音乐家；作家如果不会写小说、散文、诗歌，就不称其为作家：美术家如果不会绘画，就不称其为美术家。我觉得，书法也是以实际技能为主的学科，当书法家的前提必须是字写得好。字写得不好，就当不了书法家。这都是我个人的看法，疑义相与析。我觉得，在这些学科里，应了歌德的那句话，“理论是灰色的，而生活之树长青”。所以我想首先请大家先看几幅作品（出示自作草书作品《长征》并解释，听众发出惊叹声并鼓掌）。这是一幅复制品，我写的是毛泽东的七律《长征》，原作品正在一楼大厅展出，“红军不怕远征难”，我想强调一下的是这个“军”字，我原来的“军”字不是这个写法，是一竖下来的。为了写好这幅作品，我基本上重走了长征路，从赣南一直到陕北，包括湘江战役、老山界，包括遵义，包括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包括雪山草地，包括腊子口、哈达铺，包括吴起镇和会宁。这个“军”字就是我走四渡赤水的路线以及红二方面军走过的长江第一湾——石鼓受到的启发，将“军”字改写成了这种连绵环绕的形式。我的意思就是说，艺术创作一定要源于生活。
（出示三幅狂草书作品，听众发出惊叹声）这几幅作品大家先看一下，这是我力求创造的一种新的书体。中国书法几千年，狂草也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但历史不能停止前进。关于这方面有不同的看法，多数人表示肯定，甚至非常赞同，但个别的也有说看不懂是什么。这三幅作品是“地动山摇”、“人自醉”、“红旗漫卷西风”，后面如果时间允许，我会给大家讲这三幅作品，让大家先有一个感性认识。
第二个问题，谈谈书法的定义。
书法有多种定义，我查了《辞海》、《辞源》和其他资料；有的说书法是以汉字为审美对象的书写艺术，有的说书法是用毛笔书写汉字的法则，对不对呢？都对。但我觉得又都不全面，都没有打中七寸。那么，我对书法的定义是什么呢？我对书法的定义是，书法是以中国传统笔墨纸砚为工具，以汉文字为对象，以书外功夫为基础，用以宣泄情绪、创造美感的艺术。我认为这叫书法，这是我下的定义。当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家争鸣，大家可以探讨，可以争论。那么，这里面对工具的限定，主要是针对书坛上的一些“杂耍”而言，什么发书、指书等等，还有电视上播出的，光着身子沾上墨，在地上打一个滚儿，那不叫书法，那叫“驴打滚”（听众笑）。书法的前提必须是“以笔墨纸砚为工具”。当然这里面有一个硬笔书法的问题，我认为，书法广义上包括硬笔书法，狭义上仅指毛笔书法。对对象的限定，规定以汉文字为对象，则主要是把它与中国画相区别。
再有一个就是关于现代书法的问题。现代书法是相对于传统书法而言的，（出示两幅现代书法作品“小马大车”和“俯首甘为孺子牛”，听众发出惊叹声），像我这幅“小马大车”，我是属马的，不堪重负，所以说是“小马大车”。这第二幅也是现代书法，是鲁迅的诗句。现代书法大家怎么看？我认为基本分为三类：第一类基本符合书法定义，比如书写的对象是象形字，代表人物有张正字、李骆公、黄苗子等；第二类基本不符合书法定义，脱离了汉文字，比如刚才说的“驴打滚”；第三类完全不符合书法定义，完全脱离了“以笔墨纸砚为工具”、“以汉文字为对象”，如用剪刀剪裁、拼凑的所谓抽象作品。总之，总体上现代书法还不成熟，处于一种鱼龙混杂的状态，有的有发展前途，有的无生命力，弄不好会误入歧途。但我认为，对现代书法基本上应持宽容的态度，最终由历史和社会去检验。书法定义就简单地讲到这里。
第三个问题，我想着重谈一下书外功夫的问题。
书内功夫不可或缺，这是题中应有之义。连字都不会写，肯定成不了书法家。但很多书法家不缺书内功夫，缺的是书外功夫。为什么放不开？为什么达不到那种境界？主要就是缺少书外功夫。书外功夫是书法艺术创作的重要基础。有人跟我说，书法线条是书家的精神心电图，是书家情感、知识、胸怀、性格、人品的综合反映。这句话是谁说的呢？是杨辛先生向我转达宗白华先生的话。宗白华先生是著名美学家。杨辛先生是北大的美学教授，我和他之间还有一段佳话。我本来和他素不相识，一次，他在荣宝斋看到我的一幅作品，是王之涣的诗句，据当时在场的人讲（这个在场的人我看到了就在我们现场，我就不麻烦他站起来了），杨辛先生非常惊讶，当即打听作者是谁。打听到以后，他自己辗转找到我家。他说他80多岁登了40多次泰山，但一直没找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看了我书写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后，才找到了“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他问我能否送他一幅作品作为北大的美学教材，我欣然允诺，送了他一幅。杨辛先生是著名美学家，五六十年代同朱光潜、宗白华等先生共事，并担任北大美学教研室主任，可见其在中国美学界的地位。前几天我去南开讲学，他还专门陪我去点评，今天他住院了，特意托人带来一封信表示歉意。我觉得，当前书坛的最大弊病就是缺少书外功夫，知识狭窄变成眼界狭窄，眼界狭窄变成创作思路狭窄，创作思路狭窄变成心胸狭窄。我跟沈鹏先生交换过意见，他同意我的这个看法。毛泽东要不是当年亲自参加长征，是写不出《长征》这首诗，也写不出《长征》这样的书法作品的。因此，现在很多人说，所谓的书法家越来越多，经得起历史检验的大家越来越少；所谓的书法作品越来越多，经得起历史检验的传世佳作越来越少。
那么，什么叫书外功夫？可以作很多解释，我把它概括成六句话，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经万件事、师万人长、抒万般情、拓万丈胸”。我们是学术探讨，我姑且说之，你们姑且听之。对的你们就听，不对的我们商榷。一是读万卷书。我的母校东北财大采访我的时候，问我读书的体会。我讲，读万卷书关键是读三本书。第一本是文学，文学是人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反映的是人对社会的感受。第二本是历史，历史是现实的一面镜子。文学是对某个具体社会现象的高于生活的描述，而历史则是对社会的真实的全面的描述。第三本是哲学，哲学是关于世界观的学问。毛主席说，自有阶级社会以来，一共有两门学科，一门是自然科学，一门是社会科学。哲学是对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概括和总结。读哲学，可以在读文学和历史的基础上由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所以我说读万卷书实际上要读三本书。我的母校来采访我时，就要我说出我最喜欢读的三本书。我是这样说的：按写作的时间顺序，第一本是《道德经》，中国有两本书，一本是孔子的《论语》，一本是老子的《道德经》。半部《论语》治天下，我觉得《论语》讲的是做人的一般准则——“仁义礼智信”，而《道德经》讲的是做人的最高准则，“道可道，非常道”，甚至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到第二本的时候，我脑中突然闪出卢梭的《忏悔录》，这本书主要讲做人要真诚。第三本还是要读一读毛泽东的《矛盾论》，我老是讲我小学五年级都没毕业，我们那个年代长大的，12岁就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停课，然后去工厂，到1978年恢复高考考上大学。好在那个时候能读到《矛盾论》。我觉得《矛盾论》让我终生受益。所以我在讲金融时经常强调，虽然对外开放引进了很多国外的观点，但大家一定要学会复杂的话用简单话去说，外国话用中国话去说，让人家能听得懂。红军长征时，给放牛娃讲费尔巴哈、讲黑格尔，他就听不懂。毛泽东一个《实践论》、一个《矛盾论》就解决了问题，就让许世友听懂了。你讲特洛伊木马他就听不懂，你讲三打祝家庄他就听懂了。对我受益最大的就是《矛盾论》，现在我还可以大段大段地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