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孔子做人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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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成全约束者才能得自由

有句古诗写笼中鸟:“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要做一个快乐的自由人,就要有自由的空间。孔子说“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就是通过修礼来解放羊。孔子表面上不爱羊,其实是最爱羊的,因为他深知自己也是羊。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论语·八佾》)

“告朔”,一种祭礼。“饩羊”,祭礼用的羊。这段话是说:子贡想撤掉祭礼用的羊吃掉,孔子说:“子贡啊,你爱吃这只羊,我爱的是这场祭礼。”

看来这师徒二人口味各不相同。子贡胃口小,想吃的不过是一只祭羊;孔子胃口大,要的乃是整场祭礼。

一场完整的祭礼包括:

一、干净的祭品;

二、主祭与参加祭礼的人;

三、受祭的对象,天地神灵或祖先。

子贡吃其一,孔子一二三通吃。这就是圣人气象了,他不是爱某一样东西,而是爱全过程。他不是爱某一个体,而是爱全部。

同样关于“羊”,耶稣也说:

“我认识我的羊,我的羊也认识我。……我另外有羊,不是这圈里的;我必须领它们来,它们也要听我的声音,并且要合成一群,归一个牧人了。”

耶稣说的这个统领全部羊群的牧人就是他自己。看来耶稣和孔子一样都胃口奇大,要的都是全部,大有“烤全羊”的味道。

关于“羊”的问题先前我们已经探讨了,在此不妨再深入研究,因为这关乎孔子快乐主义的主旨。

世人都是羔羊,相当盲目脆弱,同时又很倔犟敏感。一头牛发起脾气来火气暴燥,一头羊发起脾气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善良的牧人为了使羊群吃到丰美的草,总是放它们出羊圈。但羊是盲目的,不团结的,一会儿就走散了,并且半天还找不到好草。于是牧羊人只好用皮鞭把羊赶在一起,吆喝着、打骂着赶到有好草的地方。

我在青海的时候,常见当地牧民使劲挥鞭打羊,大草原上一阵阵“啪啪”声惊起一阵阵“咩咩”声,此起彼伏。我问为什么要使劲打?牧民说:

“打它才会走。”

牧民又补充道:“打它就知道跑去吃草,长得肥。不打它就变成东游西逛的野羊,太瘦。”

这条牧人的皮鞭就叫“礼法”。

传统礼法包括两部分:

一是“礼”,指风俗力量与道德规范。风俗规定日常生活,道德规定行为与心理。

二是“法”,指采取暴力的统治方式。明为以暴制暴,以暴防暴,其实是以暴制未暴,以强欺弱。牧人因为肩负把羊喂肥的使命,所以他以打羊为天职。如果他没把羊喂肥,那么他打羊就是罪过。如果喂肥了,那就是打得好。

于是羊为了吃草,就不得不忍受来自牧人的皮鞭与狼的偷袭这双重威胁,当然还有天灾。

我离开青海的那年,牧区又逢雪灾。我在车上望去,看见白茫茫的大草原上横七竖八地僵卧着大大小小的牦牛,有的已经冻死了,有的还用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我。

有什么办法呢?牛羊是没有帐篷的,老天爷又喜欢往伤口上撒盐,雪灾年年有,牛羊年年死,牧民们好像已经见惯不惊,而我却不得不震撼。

孔子说:“尔爱其羊,我爱其礼。”等于说:我虽然也爱羊,但更爱鞭子。

孔子还说:“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是说,可以让人们去某个地方,但不可以让人们知道为什么去那个地方。

换人“羊”的概念,那么就是:牧人挥动皮鞭,把羊群赶到有草的地方去,但羊群本身并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盲目听从鞭子的指挥。

牧羊人有错吗?好像没错。牧羊人不放羊他干什么?牧羊人不打羊羊也不知道去哪里吃草,又从哪里回家。

皮鞭有错吗?好像也没错。皮鞭不过是工具,牧羊人叫它动它就动,叫它打谁就打谁。所以牧羊人既使有错,皮鞭也是无辜的。一个不称职的牧羊人走后,他的继任者还可以用同一条皮鞭。

这样看来,错的就是羊了。羊又要被吃,又要被打,已经相当可怜,怎么会错的不是牧羊人也不是皮鞭,反而是羊呢?牧羊人就说:

“它有原罪。”

既然你是羊,就该挨打、被杀。如果我是羊、你是人,你也会那么做。

羊听了这话,想想有道理,于是不吭声,继续做一只任人打、任人杀的羊。

耶稣以自身为世人的牧羊人,同时又把自己当成上帝的羔羊。当然,他是领头羊。

领头羊为了替全部羊群受罪,他勇敢地走上了十字架。

耶稣以此再次明白无误地传达了上帝的旨意:羊是有原罪的,羊必须死。不同之处在于领头羊先死后,可以暂时满足牧羊人的口腹之欲,羊群们可以继续吃草。

耶稣上十字架是一场自我炮制的祭礼,他以自身为祭品,以同类为看客,以上帝为受祭对象。

耶稣的献祭已让上帝满意,同时他自我牺牲的精神足以使羊的同类们越来越敬畏皮鞭,越来越埋头苦干——唯吃草是营了。

孔子的思想有异于耶稣。

孔子说“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就是说:重要的不是羊,而是皮鞭。皮鞭就代表秩序与丰收,与其让领头羊去死,不如完善手中的皮鞭,也许这样上帝更满意。

孔子也信上帝,在孔子编的《诗经》中就有几篇赞美上帝的诗:

如《鲁颂·闷宫》:

“无贰无虞,上帝临女。”

“无贰”就是没有二心,“无虞”就是没有危险,“女”通汝。这两句诗意思是:只要专心信奉就没有危险,上帝自会降临保佑你。

又如《周颂·执竞》:

“不显成康,上帝是皇。”

“成康”指周成王与周康王,都是周朝非常有名有功的君王,“皇”指光明、辉煌。这两句诗的意思是:成王康王都不值得彰显,都不值得赞美,只有上帝是最光明的。

我们可以惊奇地看出,孔子编的《诗经》中这几句诗与《圣经》中赞美上帝的句子非常相近。

孔子说:“敬鬼神而远之”,只是说“远之”,并没有不要。同时,一个“远”,一个“敬”,足以证明在孔子心中鬼与神存在。孔子心中的神是什么呢?从他编定的《诗经》来看,就是上帝,全称为“昊天上帝”。

吴天上帝是一个古老的神,商周以来人们一直信他,孔子也信。孔子信的这个上帝因为也是制造万物的主,所以说他就是《圣经》中的上帝也无不可。

耶稣怜悯世人,所以要为世人死。

孔子热爱世人,所以希望大家都不至于早死、横死。

因此,孔子说:“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意思就是说:先不要管羊群,把皮鞭修一修再说。孔子这句话非常智慧、非常人道。这话等于说:

先把羊群放一放吧!

再说透些就是:先不要打它们杀他们吧!

牧羊人既不打羊也不杀羊,那么干什么呢?修皮鞭。孔子建议所有的牧羊人把工作重心放在修皮鞭上,明为更好地打羊,实则客观上为羊的生存争取到了较大空间。

圣人用心良苦!

孔子这么做,主要是有感于羊被打杀得太可怜,而牧羊人又不肯罢手。牧羊人是不可阻止的,那么唯一使他们停止打羊杀羊的办法是让他们修皮鞭,为的是更好地打羊。

牧羊人不会拒绝这条不错的建议,因此羊因皮鞭而得福。

修皮鞭是一项可大可小、可长可短的工程。孔子为了修复周礼做了一生的工作,最终把周礼修好时,周朝也完蛋了。周朝人被解放为秦朝人,虽然牧羊人换来换去都一样,但到底羊被转卖途中可以享有比在一个羊圈时更大的自由。

修皮鞭是一桩永远也不可能完美的细活,追求完美的牧羊人可能因此疏于对羊群的管束,使一些勇敢的羊跳出羊圈最终成为自由的野羊。

鲁迅曾赞美过那些连老猎人也害怕的野猪,如今我在这里赞美野羊也似无不可。

就让牧羊人永远修皮鞭吧!在你修皮鞭时,羊已解放为野羊。

有句古诗写笼中鸟: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要做一个快乐的自由人,就要有自由的空间。而这个世界已经礼、法繁多,羊群被一大捆无形的鞭子不停在打、打、打,让它们不停地吃、吃、吃,长肥后就不停地杀、杀、杀,然后又把目光对准小羊与另一群羊,如此循环。

对付贪婪的牧羊人的唯一手段就是满足他们的贪婪,让他们修好鞭子以便更好地打羊放羊,并同时告诉他们修好鞭子的方法,这样他们就会津津有味地去修鞭子,以至羊群在一旁悄悄溜走。

孔子说“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就是通过修礼来解放羊。孔子表面上不爱羊,其实是最爱羊的,因为他深知自己也是羊。

如果要做一只快乐的羊,就要自己吃草,既然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那也不能羊不吃草强挥鞭。要么绝食而死,要么自己吃草,这才是一只真正的羊。

孔子说:“克己复礼。”

耶稣说:“我来是要成全律法。”

孔耶二圣说的是一个意思,都在讲只有通过恢复古礼、成全律法,才能使羊获得自由。其中的奥秘并不在古礼与律法身上,而在于恢复与成全的过程本身就是对羊的解放。

如果我们要做快乐人、自由人,那么光是自己做好羊是不够的,还必须懂得让贪婪的牧羊人暂时罢手的唯一方法就是让他们去修鞭子,这样可以赢得生存空间。

这种生存空间就像网,越挣扎越网越紧,越不动网越松,反而有生还的可能。

有人问亚里士多德:“引起革命的心态是什么?”

亚里士多德说:“地位卑下的人为了取得平等,而有的人则为了获得优越地位。”

对于羊来说,“平等”与“优越地位”都没有意义,羊与羊本来就平等,领头羊的优越地位同时也表明危险更大。羊要的不是“平等”与“优越地位”,羊要的是牧羊人暂停杀戮与鞭打。而唯一的办法不是反抗,而是让他们打。等他们把鞭子打烂了就会去修鞭子。他们修鞭子的时候羊才有唯一逃脱的希望。来硬的羊不是牧羊人对手,看来只有这样了。

所以,追求快乐的羊必须耐心等待牧羊人把鞭子打烂,不得不去修鞭子。

千万别说这太苦,这就是羊唯一的希望,这就是羊快乐的真实基础。要像《金刚经》中讲的那样,做一个“忍辱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