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有财吃完早饭,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望着街上人来人往,这个八九岁的孩子脸上满是烦恼。
李有财是被师傅从乱葬岗子背回家的,当时他得了重病,已经奄奄一息,被那些要饭的弟兄同室操戈,把他扔了出去,生怕迟一刻被传染。
师父一个月前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他跟这个小院儿,还有一条老狗。好在李有财是穷苦出身,从小孤苦,这些年又学会了洗衣做饭,生活倒也能够自理。
李有财正望着街口怔怔的出神,突然看见从街口转过来一位衣着朴素的老者,“师父!”李有财飞也似的往前跑去,紧接着,他停住了脚步,师父身后那个孩子是谁啊?
老者看见自己徒儿停下了,微笑叫道:“乖徒儿,过来,这孩子是你师弟秦虎头。”
李有财不明所以,傻愣愣的蹭到了师父跟前,看着那虎头虎脑,灵气十足,眉宇间一股傲气的孩子,怯生生的叫道:“师弟。”
那名叫秦虎头的孩子把嘴一撇,眼一横,哼道:“哼!谁是你师弟?以后叫师哥,听见没?”
李有财虽说脾气软了些,但是骨子里天生的有一股倔强,若是好言相劝,他多半也就受不了了,要是威逼利诱,那他是万万不吃这套的。
看着那个满脸鄙夷的小子,李有财嘴角勾出一丝冷笑,这种笑容一般传达的只有一种意思,就是不屑。
然后索性不再看他。
老者捻髯微笑,看着这对刚一见面就互相看不惯的徒弟,心中十分满意,用手轻抚李有财的头,说道:“去卖两壶酒,再买些酒菜。”
李有财应了一声跑了。剩下那个秦虎头满脸通红的暗气暗憋。
从此,这个小院里三人一狗的生活开始了。
李有财每天的日子就是,洗衣做饭,喂狗打酒,然后闲着没事跟秦虎头斗斗嘴。
秦虎头每天的日子就是,穿衣吃饭,逗狗偷酒,然后剩下所有时间都用来跟李有财斗嘴。
老狗就比较简单了,就是和老者坐在台阶上一起看着两个小孩儿斗嘴,乐此不疲。
这样紧张忙碌,情趣盎然的小日子过了一年。这一天,师父把他俩叫到屋子里,说道:“从今天起,你二人得学点东西了。前半晌,有财和为师学,后半晌,虎头来和我学。”
两个人既紧张又欢喜,连忙应声道:“弟子知晓了。”
就这样,李有财和秦虎头开始了学习生涯。渐渐的李有财发现,师父教的东西实在是如天书一般,自己现在从师父那屋一出来,就感觉天旋地转,什么变卦啊,什么错综复杂啊,简直是鸡同鸭讲。
但是,他发现自打师父开始传习,秦虎头倒是安分了许多,只要从师父那屋里一出来,就看他跟得了癔症似的,嘴里叨叨念念,蹲在狗窝旁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李有财虽然跟着老者学习,但也识字不多,只认识地上写的“生”“死”“开”还有什么“角”“井”“牛”,有时是八个,有时是二十八个,以后越来越多,再加上秦虎头写了擦,擦了写的,李有财看的脑袋疼。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年,两个小孩儿都已经长成翩翩少年。
这一天,李有财起床,准备去服侍师父起床,推开师父屋子的门,发现师父不见了,跑到院子一看老狗也不见了。愣了半天,然后喊道:“秦虎头,快点出来,师傅不见了。”
秦虎头跑了出来也慌了神,好在他比较机灵些,说道:“走,先去师父屋子里看看。”
屋子里的中堂前的那张梨木桌上摆着两样东西和一张纸。
秦虎头拿起那张纸,见上面写着:“有财,虎头,汝等二人学艺五载,虽未登堂入室,倒也可称入门二字,日后,可自寻门路。今者,吾受人之托,去了结一桩因果,不知归期。汝二人见此信笺后,便可出师历练,有财,尔性情敦厚,变通不足,当入江湖,虎头,尔跳脱机灵,稳重不足,可登庙堂。另传与汝等一书一器,再赐新名,也算为师赠留。”
两个人读完信,然后向桌上的两个东西看去。
一个龟壳,一本书。
李有财伸手拿起一个巴掌大的龟壳,只见这龟壳上的花纹繁密,一数整整六十四块,龟腹刻着三个字,袁火山。龟壳中放着三枚古钱,上面刻有虫鸟篆“半两”二字。
秦虎头拿起另一样东西,是一本旧书,封皮上写着“三垣通论会考”,旁边小字写着“黄冠子著林泉真人解注”。
书下还有一张纸,写着两个名字。
李洛图。
秦河书。
今天,这对师兄弟在石头山遇见了。
李洛图引着秦河书走到自己的房间,把灯拨亮,问道:“你这老不死的夜半更深跑到这个荒野小店作甚,俗话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想必是奔着我来的。也难为你,我刚一动身,你便能查到我的行踪,哼,成天盯着我这升斗小民,不愧是一朝国师啊。有屁快放吧,我老人家还要睡觉呢。”
秦河书笑道:“我比你还小上两岁,怎么敢自称老不死的。这次来寻你倒也没什么大事,实不相瞒,就是想请你出山做官。”
李洛图脸上表情有些精彩,嘿然道:“请我出山,请我出山?那你今日就是来求我咯,嘿嘿,秦虎头,二十年前满大山追我的时候,想必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秦河书也不恼,早就料到李洛图会有这么一出,于是说道:“第一,我今日并不是来求你,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重了,你还不够那个资格。如果真要说的话,叫诏安。第二,二十年前的事……我只知食君禄当报皇恩,我走得是师父当年为咱俩定下的路,再说当年要杀得并不是你,你非要多管闲事,趟这一潭浑水,也怪不得我。”
李洛图一声冷笑,说道:“我多管闲事,秦虎头,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说,当年那什么狗屁大中祥符是真的?那些忠义之士不过说了些真话就非要满门抄斩?王钦若,丁谓之流难道就不应该杀?姓秦的,我只知道,当年护的是忠臣义士,是英雄豪杰,而你,秦大国师,是为虎作伥,是助纣为虐!”
秦河书脸色依旧自若,不急不缓地说道:“李有财,你也无需慷慨激昂,是非自有公断。这世界上有两种忠,忠于一人,忠于天下人。忠于一人者,遵王命而安天下;忠于天下者,凭己意而乱天下。现在想来你也明白师父当年为何那般安排。让你远走江湖,就是因你虽然处事随和,心里确是强硬的不行。我虽然处事乖张,但是懂得融会变通。如今看来,师父圣明。”
李洛图说道:“不错,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你懂得,你又何必来请我?”
秦河书说道:“今时不同往日,王钦若丁谓之流已然不再,朝廷又正在用人之际,你又身怀绝技,为何不能为国尽忠呢?再者你我都已年迈,何不为自己留些余地。朝廷承诺,你若出山,往日之事,既往不咎,且赐官三品,入钦天监为副官。”
李洛图哈哈大笑,笑道:“秦虎头,你原来是雇伙计来了,哈哈哈,承蒙高抬,不过我穷一辈子穷惯了,到老来就剩下一把贱的发硬的骨头了。朝廷也不必赦免我,也不必加封我,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便能走,何曾看你等脸色!”
秦河书低头苦笑道:“其实我早料到是这步田地,这是何苦来哉。也罢,既然请不动菩萨,只好让小鬼来拿菩萨了。”
说着,双手三击掌,门窗俱破,翻身进来八个黑衣人,手持长刀。
秦河书站起来,满脸威严,望着李洛图,冷冷说道:“李有财,你这尊菩萨再大,今天恐怕也得做个泥菩萨了。”
李洛图望着面前的九个人,丝毫不惧,嘿嘿一笑,说道:“秦虎头,枉你也是一国的国师,难道不知道菩萨旁边都有个护法的金刚吗?”
秦河书听到这话一愣,微微转头向那个进门来一语未发的书童看去。
少年腼腆一笑。
一笑倾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