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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大不小,不小不大

双杨镇,苏州边上的一个小镇店,大小约莫百十来户。取名双杨一来不是因为镇店有两棵杨树,二来不是因为有两个姓杨的人,只因为当初这处小镇尚是一片旷野荒郊,有位逃荒的外乡人打此路过,发现从道旁的杨树林中走出两只山羊,见了人也不惊走,而是直挺挺的站在外乡人身旁,仿佛要引颈就戮。外乡人正在饥寒交迫之中,拿出刀宰了两只羊,卖了羊肉羊皮,在此定居下来,逐渐繁衍子息,为纪念双羊救命之恩,取名为双羊镇。后人觉得既然有善心要感恩,当初又何必杀它们呢?这不是沽名钓誉之举吗?于是,取了谐音,叫双杨镇。

镇店虽说小的很,却很繁华,百十来户人除了个别几家,其余要么开的是客栈,要么是酒馆,还有些店卖的是胭脂水粉,衣衫裤褂,斗笠蓑衣,手帕油伞。总之,凡是行路之人用得上的,只有你用不到,没有买不到的。只因为这双杨镇靠着一股官道,前方是坦途大道,后面也是一马平川,只有这镇前镇后十余里地乱石横生,树木林立,一眼望不透边界。特别是自打镇上的人开了这些个买卖店铺,为了让赶路之人留宿此地,更是不惜力的从山包上刨下来许多石头,专门往大路上铺,真可谓生财有道。

斜阳余晖自矮矮的土山上洒下,从树林外面的官道上走过来两个人,模样是一主一仆,主子是老学究模样,三绺长髯,衣衫飘飘,手持一卷周易,后面跟着一名青衣书童,丹凤眼,鼻梁犹如钢尺一般直而坚挺,脸上淡然如水,透着与之年龄不符的冷漠,背上背着一个特大号书箱,压的他身子微曲。

徒弟,前面是双杨镇,就在此住宿一宿吧,现在离夏至还有四个多月的时日,不必太过着急。喂喂,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是,的确,为师我是想尝一尝双杨镇的玉田烧锅坊的酒,但是,你要知道,子曰,唯酒无量不及乱,尝一尝还是可以的。

呵呵,苏瑾瑜斜着眼看着李老头,说道,别忘了,子还曰过,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李洛图仿佛没听见一样,自顾自说着,这玉田烧锅坊的半山醉酒性最烈,我恰好还认识那店东,二十年前曾有一面之识,当初要不是我……只见他吐沫星子乱飞,还要往下说,看见突然苏瑾瑜眼睛眯了起来,右手四指并拢,大拇指内扣,做了个手刀的架势,就知道在这密林之中有吃这条大路的好汉了,于是,赶忙闭嘴不再说了。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然而四周居然没有丝毫动静。苏瑾瑜紧绷的右手也松弛了下来,对他那位便宜师傅嘿然一笑,说道,走吧,既然几位好汉有好生之德,我们也不必自投罗网了。说着,没有直接向前迈步,而是从道旁树林中绕了个大弯子,然后又绕上了官道。

两人正准备扬长而去,只听见身后有人暴喝,呔,前面的两个,速速回来!莫要向前走了!快快留下身上金银,饶你二人不死!老少二人听了哑然失笑,自古以来皆是拦路抢劫,哪个又见过将人放走后再把人叫回来抢一次的勾当。苏瑾瑜明显懒得里这种业余票友级山大王,低着头继续往前赶路。李洛图天生是爱热闹之人,无事还要生些事端,更何况遇上这千载难逢的好汉爷啊,赶忙顺着声音回头看。

嚯!苏小子!这家伙简直是金刚韦陀转世下凡啊!

苏瑾瑜听见李洛图惊呼,不禁回头一看,只见一条大汉足有丈二,青黢黢的光头,头顶受戒,原来是个和尚。身上灰布僧袍,膀大腰圆,浓眉阔目,面带一股憨厚之气,绝不像是匪人。

和尚一见二人停下脚步,暗中窃喜,心想,若是这次能成了,今天晚上不用再挨饿受冻了。于是,向前跨了一大步,喝道,你二人快快扔下些金银,逃命去吧,趁贫僧此时大发善心,看在金银的份上能饶了你二人,要是你二人多说一句话,洒家一怒说不得就要破杀戒了!

李洛图被气得哭笑不得,心说,这大宋朝确是歌舞升平,安居乐业了,连抢劫都如此简单和谐了。苏瑾瑜一听大和尚说话如此色厉内荏,便知道这和尚恐怕是憨厚之极的人,看来是遇到些难处了。刚想掏出些银钱周济周济他,却被李老头一把拦住了。

李洛图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大和尚双掌合十问询,阿弥陀佛,这位大师傅,你是要劫我师徒二人吗?

和尚一身蒲扇般的大手,不错!正是要劫你们的金银,休要多言了,拿钱来吧。

李洛图一乐,笑道,大师傅,自古拦路劫财,只要不伤路人性命,路人便要多少付些银两,可今天我师徒却不能给。

和尚眼睛一瞪,为什么?

只因你手无寸铁,即便是个子高了些,手脚大了些,也不足以让我二人把雪花花的白银双手奉上吧。

和尚心中暗道侥幸,多亏师弟有所准备。嘴上嘿然一笑:嘿嘿,这位老先生,你要看我的兵刃嘛,好啊,不小师弟,抬我的瓦面镔铁锤来!

从密林深处悉悉索索传来了脚步声,走得很急,紧跟着好似水缸口大小的一个乌黑锤头从林子里歪歪扭扭伸了出来,后面还有三尺长的鎏金锤杆,从锤头正面根本看不见什么人在抬着锤往外走,只能从锤头下面看见有两只小脚儿在费力的向前走着,可能因为后面抬着的人个子太矮,根本瞧不见前面有什么东西,所以,左走一步,撞一下树,右走一步,磕一下树。

待等整个大锤从林子里出来,李洛图已经乐的直不起腰了,哪里是什么镔铁锤,分明是高粱杆加毛头纸在上面又用墨汁胡乱涂抹了一番,刚才出密林的时候又东磕西撞,被树枝在锤上捅出来几个大窟窿,隐约的漏出来里面的竹片来。

和尚一见也是大囧,紫铜也似的脸上透出些许红色。

不小,你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就见从锤头后面转出来一个白袍小和尚,生的齿白唇红,玲珑剔透,最多也就五六岁,额头上满是细细的汗珠,脸上神色很是愧疚,抱着锤走到大和尚面前,不敢抬头,低头喊道,不大师兄。喊过两个字后,已经是哽咽不已了。

不大和尚看见师弟也不忍得再去责备,伸手揉了揉不小的小光头,柔声道,没事儿的,寺里弥勒堂还有些米,应该能凑够一两碗米粥的,别急,别怕。

不小和尚听了师哥的话把脸埋在师哥的腿上,虽然已经哭得双肩耸动,却忍住不肯出声。

李洛图哪里能见得了这种场景,向前走了几步,问道,小师傅,莫要哭了,有什么难处,老朽周济你便是了。

小和尚哪里还能说得出来话,大和尚这时也不面带凶恶了,一手拉住了小和尚的手,单手施礼,口尊佛号:阿弥陀佛,施主,今日之事实在是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我们是山坳一间小庙中的僧人,贫僧法号不大,我师弟法号不小。都是自幼随师父学法,谁料前些日子,师父留下字简,说是出门访友。结果至今杳无音讯,我两人将寺内的粮食吃尽,没办法只好行这剪径之事,实是罪过罪过。

李洛图连连摆手,笑道,佛祖分明为天下教徒留了吃饭的法门,干吗不用呢?

不大和尚问道,什么法门?

化缘啊。

大和尚脸上更红了些,微声道,不会。

啊?

施主有所不知,我二人一个学经,一个学武。化缘的事皆是老师去做。

一直低着头没说话的苏瑾瑜听了这句,抬起头冲着李老头嘿嘿一笑。

李洛图的那张城墙厚的老脸仿佛不是那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