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就是在某种幸福的味道里狼狈的闯入了我的视线:“你们不许过来!要不然我就杀了她”,他用一把刀的背面死死地卡住我的脖子,我被呛着了,感觉喉咙里有硬生生的疼痛。
几个警察站在离我们一定距离的地方,表情里有几分担忧的镇定。
他卡着我,慢慢地向人群之外退去:“不许乱动!给我退后!否则我就杀了她!”
在退到一条小巷口的时候,他开始死死地掐着我的手腕拽着我逃跑。我的心里一片凌乱的恐惧,但脚步依然毫不遏制地跟随着他的脚步,一深一浅,像是踩进了年华里的伤与痛。
在一个破旧的地下通道里,他终于气喘吁吁地靠着坐了下来,嘴里开始不安分地说起话来:“对不起!女孩——受惊了吧,我没有想过要伤害你呢——我只是想逃离。”
那时候我感觉到了自己手指上的颤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用余光打量着他的轮廓。
他冲我和善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整洁的牙齿:“跟我呆几天吧,等把我带出了这座城,我就放你走,好吧。”
我自始至终都记得那时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的可怕的温暖:暧昧而神伤,威胁且无助。那是最初的一个亡命之徒带给一个十六岁女子的恐惧的迷恋与安分。
那个夜晚,地下通道里的湿寒让我颤栗。我于是便卷缩着身子,紧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那么快地陷入沉睡。
可是那个夜晚,我却因为疲惫感而在一种温和的担忧中很快地进入了梦乡,那个梦做的连我自己都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梦中那是在一个潮湿阴暗的房间,我看见了一个少年清晰的脸孔,他剪着干净的平头,大红色的罩衫。他就坐在我的身旁,看着我。而我却是躺在一张床上。我听见他的嘴里不停地在说着些什么,然后就是他注视着我的目光中的那些忽闪忽灭的泪水,我看见了它们在突然间凝聚,然后化为了两道哀伤的泪痕。在模糊的知觉里,我感受到了那些泪滴敲打在自己手上时的心痛。他握着我的手,然后靠近自己的嘴唇,就在某个时刻,我感觉自己左手的无名指狠狠地被咬伤,一种冰凉的疼痛开始传进我的心脏。于是在那一刻,我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的低埋着的头。随手扔在地上的手机里在放着胡彦斌的那首《红颜》:“你是英雄,就注定无泪无悔。这笑有多危险,是穿肠毒药。这泪有多美,只有你知道。这心里没有你,活着可笑。这一世英名我不要,只为换来红颜一笑……”
那一天,他告诉过我,他已经三十七岁。
二、挚爱
我记得一个人曾经对我说过:在那些渴望而不可及的幸福里,所有心痛都只是因为你在看我时那颤抖的唇角,那迷蒙而呆滞的目光。所有后悔与依恋,都只是在我终于走近你时,你却迅速而安然地转身离开。我于是渐渐地相信了挚爱。
曾对我说起过这句话的人,他是我的父亲。那一年,我八岁,尚不曾理解其中的隐忍和痛楚,深爱与残忍。我只知道,父亲想说的只是他与一个女人的事情,那个女人便是我的母亲。
他开始拉着我站了起来,往郊外一个林地里逃去。不知为什么,我内心底处开始多了一份平和与安宁,我不再害怕自己的处境,我甚至忘记了我只是一个亡命男人手中的人质,我甚至不会去想,等他逃出了这座城的时候,我该怎么回家。或者说,我不再担心自己,担心他会杀人灭口。我也不再去做一些假如,假如他会放我,那么在警察局里我应该要怎么样才能面对那些尖锐而详细的提问。可是我知道,这种被放生的机会渺小得近乎可怜。
当他终于慢下自己的脚步的时候,那一刻,我开始用直射的目光注视着他的眼睛。他没有移开自己的目光,但我从他深色的瞳仁里看到了某种不安定的爱情的伤痕。他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尚不成熟的直觉告诉我他一定在爱情里受过某种致命的伤害。
我想起了昨天夜晚,阴暗潮湿的地下通道里,他一直放着那首《红颜》,然后低埋着头颅哭泣的情景。我想起了,他每次在跟我说话的时候,表情里所显现出来的某种不自在的温暖,有时候会感觉他依然像是一个青涩的孩子。
就于那个瞬间,我向他说出了自己于八岁那年最初听到过的关于爱情的话语。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听我说着,我看着他脸上迅速地闪过一道狰狞而受伤的温柔,又很快地消失在他淡然的唇角。只是在某个片刻,我在他的脸上仿若看见了当年的父亲。我只是感觉他有点像我的父亲年轻时的样子。
“你会杀了我的,对么?”我的话语淡定而沉稳。
“不会。”他偏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说我饿了,我要回家。他没有再说话,而是死死地拉住了我的手,大步地向丛林的更深处走去。
就在我以为整个世界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在山林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喊以及大笑声。他拉着我左拐右转的,竟然循着那哭声走去。
那是一间破旧的红砖砌成的小屋,上面长满了青苔。透过一个砌成镂空状的小窗,我望见了里面的木床上坐着一个女人。她看上去好像疯了,她在用自己的嘴咬着自己的手背。她的眼神里发出一种疯人特有的光亮。
缘于一种来自视觉神经的片刻震慑,我立即转过身想大步地跑掉。可就是在某一秒钟,我看见了站在我身后的那个男人流着热泪的眼。他抓住了我的肩膀,并把我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他吸了吸鼻子,忽然开口叫出了我的名字:“离念,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了吗?看清楚点,你会想起些什么呢?”
我的心里开始不安分起来,我很害怕,很害怕。
他顿了顿说:“离念,她,这个女人,曾是你父亲的挚爱。”他终于不再说话,也不再哭泣,而是耷拉下了脑袋。
那时在我心里开始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种感觉是那么地浓烈,我奋力的撕扯着他,告诉他我要回去!我必须要回去!
三、往事
很小的时候,我曾问起过父亲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我知道在我的童年的生活里,我不缺少物质,不缺少金钱,不缺少羡慕,不缺少优秀。但我却有唯一一样其他孩子都会拥有而我无法企及的情感,那便是母爱。
父亲年轻的时候有一个习惯,常常喜欢在某些天气晴朗的午后,拿着一个很厚很厚的本子,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写一些东西。那时候我还不太识字,他却用一种轻描淡写的微笑告诉我说他是在写他的回忆。那时候我只有六岁。那时候我尚只会用一个孩子无邪且天真得面容去听着他的那些话,从不去想或问为什么。有时候我也会在某个无助的黑夜,默默地思念着我的母亲,然后轻轻地抽泣。
一直到八岁的那年,当我似懂非懂地听着父亲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曾趁着父亲去打理公司事务的时间里,偷偷地翻过他的笔记。那时候他把笔记放在书架的最高层,我只好搬来椅子,吃力地从很多的书本中找到那个墨绿色的笔记本。
我记得日记本的第一页便是写着那段话:
在那些渴望而不可及的幸福里,所有心痛都只是因为你在看我时那颤抖的唇角,那迷蒙而呆滞的目光。所有后悔与依恋,都只是在我终于走近你时,你却迅速而安然地转身离开。我于是渐渐地相信了挚爱。
一直到某一天当我看完他所有回忆的时候,我才知道,这段话不是他对母亲想说而一直无法说出的话。而是,当年母亲在离开他时写给他的一段简单而深刻的文字。
每次当我在惹父亲发怒的时候,他总会说我像我的母亲,太倔太傲了。如果我哭泣的话,他就会哄着我说,不要像母亲那样过于善良。
我记得于十四岁的那年,我曾狠狠地与父亲吵过一架,原因只是为了一个我喜欢的男孩。
那个男孩叫林暗然,他大我五岁。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十九岁的男生。而我总是会用一个孩子这样的词语来定义他。最初遇见他的时候,是在我十四岁的那年冬天。
那年冬天,我一个人坐242路公车去邻城最大的音像店找王菲的CD。那一天的我显得有些许的怪异。可能是因为我的打扮。很冷的冬天里我却穿起了一件带点绣花的旗袍,露出纤细修长的腿。那件旗袍是在我的苦苦哀求下,阿姨去店里特地定做的。最初产生这样的想法的时候,是因为我在父亲书架上的一个角落找到的一张旧时的照片。照片上的那个女人高挽着发髻,有着清晰而秀气的轮廓,气质而哀伤的面容。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旗袍,上面有蕾丝的绣花,明亮的卵黄色的毛绒披肩,轻浅的笑意,微扬的唇角。我知道,她便是我的母亲。
那时候的我曾想象过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再次看见她,我会想象着自己以后是不是也会长成她照片上的样子。我喜欢红色,不仅仅是因为在我年少的知觉里那种色彩比黑色性感,还因为它在性感里多了几分浓情与刺眼。我从来不会用艳丽这样的词去形容红色,因为我觉得红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存在,它从来就不会沉陷于媚俗。
记忆中的那天,我穿着那件红色的旗袍,披着卵黄色毛绒披肩,学着照片里母亲的坐姿,微斜着靠坐在最后一排。那个时候的我,忽然希望在某个瞬间能够看见母亲的脸。有时候也也会常常怀疑自己患上了某种心理疾病。在最深处的世界我是知道的,那是由于母亲的离开所造成的。我活了这么多年,母亲,于我而言,只是一个编织在想象的世界里的那样一个女人。她唯美,善良,高贵却又卑微。
他是在第二个停靠点上车来的,当时他的身上背着一块很大的画板,左手提着一个墨绿色的工具箱。由于没有座位了,他只好一直站在离我不远的前方。我感受得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盯着我。当我转过眼睛去看他的眼睛的时候,我们的目光在某个瞬间相互碰撞在一起。随即,他又不太好意思的移开。但当我望向别处后又再次回望过来的时候,我们的目光仍然又碰在了一起。就这样,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彼此的目光与目光遇见又离开的次数不下二十次。
那天很莫名的,他跟着我下车走进了那家CD店。在我拿起一张王菲的碟子的时候,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我转过脸来望着他。他很快地缩了回去,朝我抱歉地笑笑,不说任何的话语。
我转身走开,去一排排长长的架子上翻看其他的CD。他就一直地跟在我的身后。
我终于转过身来,大声地对他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依然是抱歉地冲我笑笑。然后从挎包里拿出一支笔,轻轻地在我左手上写到:女孩,我想请你做我的模特,可以么?
四、亲情
我与林暗然的遇见就来得如此地突然,我安然于这种宿命。甚至现在每当我想起那时候的情景,就忍不住想哼唱王菲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