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跑偏的帝国:大明王朝谁当家
2802900000070

第70章 帝国需要这个古怪的道德模范(1)

大明隆庆三年(1569年),南京街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气氛,豪门权贵忙着把自家红色的宅门涂抹成黑色,平时在街上飞扬跋扈的地痞流氓也都不见了踪影,就连一向趾高气扬的江南监织造的官宦们也都低着头赶路匆忙,更有一些平常恶名昭彰的官吏更是主动请求免职。

究竟是谁能够拥有如此大的威慑力,让平日里繁华异常的南京城突然变得如此异常?老百姓心中狐疑,私底下纷纷猜测:是当今天子驾临,还是周边县城的土匪来袭?当谜底揭晓,他们无不额手称庆,原来是当朝著名廉吏海瑞大人要来巡视。

这时候海瑞的名声早已传遍全国,他初入官场就以雷霆万钧之势取消了自己辖区内官吏们捞取油水的“常例”;随后又在担任户部主事期间拿出誓死的决心(买上棺材)与嘉靖皇帝直接叫板。这些几近疯狂的举动让海瑞早已成为官场同僚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最让南京城的豪门权贵们忌惮的还是海瑞的清廉,那种像是天生与富人贪官有仇的态度让他们忐忑不安。海瑞初入官场担任浙江淳安县令,上任不到十天就革除所有常例。常例是帝国官场上不成文的规例,明朝官员俸禄本来就低,这是官员为获得制度外的收入而形成的“灰界限”。虽然没有红头文件,但人人都心知肚明,人人都墨守这一陈规。海瑞一上来就在“常例”上动起了刀子,直接将地方官吏获取黑灰色收入的管道截断,把所有的“不合理收费”一刀切,不光是自己应得的那部分,还包括县丞、主簿、典吏、教谕、师爷、衙役、门子。也就是说,全县大小官吏的全部额外收入全都被取消。海瑞这种做法无异于给帝国官场来了一场强地震,权力系统内部从上到下都将目光聚焦到了海瑞这个人身上。

海瑞不光劳别人的筋骨,苦别人的心志,更重要的是他先苦自己。他靠着月薪五两银子,居然能够在当时养活一大家人。当然在这个奇迹背后,生活质量是无法保障的,既然不愿意拿俸禄之外的“常例”,那就要从其它地方想办法来贴补家用。海瑞自己动手在官署后院开辟了一块菜地,里面种上黄瓜、豆角。每天在官府衙门忙完公务,他就会换上粗布衣服,像个农民似的扛上锄头在地里忙活。全家人每天吃的都是粗茶淡饭,一年到头也不沾荤腥。自从海瑞当了官,家庭生活水平反而直线下降。就连那身官服在海瑞身上都穿了六年,四处补丁,看不出颜色。每天烧饭用的柴,都是家里的仆人上山砍的。有一天,海瑞发现仆人砍来的山柴枝叶枯干,不像是新砍的,就把仆人叫来讯问。仆人交代说是街上有人为了巴结他,替他打好背回来的。海瑞立刻叫他把送柴人找来,当场付了五十个铜钱,回头关上院门就把仆人狠狠教训了一顿。

淳安府的县丞、主簿们都不愿意与海瑞共事,纷纷要求调离此处。就连那些临时聘用的衙役、门子宁愿失业,也不愿意留在海瑞身边。本来胥吏就没有国家派发的正式工资,主要经济来源就是“常例”。如今海瑞将他们的收入渠道堵死,也就等于让他们失业。身边共事的人能离开的都离开了,忙得海瑞焦头烂额,一年没有几天休息的时间。不光与同事之间出现僵局,就是在处理上下级关系上,海瑞也是左支右绌,不按规则来。比如说上司生日、红白喜事,别的官员都奉上成百上千两,他只送上一封贺信。上级官员来检查工作或者路过,海瑞在招待住宿上严格按照洪武年间定下的标准来执行。渐渐地,海瑞的淳安县成了官员们的回避之所,不到逼不得已,谁也不愿意上门找不痛快,此时的海瑞就这样成为帝国官场上的“怪物”。

大明隆庆三年(1569年)闰六月,李春芳为大明首辅,任命海瑞为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巡抚应天十府。消息传开,应天十府中一些贪墨官吏,吓得纷纷自动离职,一些高门大族把红色大门自行涂黑,连在苏州府等地监督皇家织造的太监违规乘坐的八抬大轿也换成了四抬小轿。海瑞威慑力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海瑞自己也踌躇满志,朝廷把国家赋税重地的治理权交到自己手中,他感受到的是更为深重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一路上地方百姓夹道欢迎,使他感动之余更坚定了信心。上不负天子,下不负万民,他决心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在江南之地干出一番事业。也就是说,此时的海瑞是作为皇帝的代表,来南京地区巡视的。这次巡视的主要目的,一是察看地方的民情,二是看看地方官员的官绩政效如何。所以当海瑞来了以后,当地那些平日里违法乱纪的人,从内心深处感到胆怯。当时海瑞的主要职责是监察百官为政的操守,比如行政效率,行为作风等等。在明、清时期,都察院的官员就相当于皇帝的耳目。如果让他们不满意,那就等于得罪了当朝天子。所以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一听说海瑞来了,唯恐避之不及。

排列古往今来的官场精英人物,海瑞绝对算是清官中的VIP。作为古代官员无法超越的道德标杆,海瑞符合民间对于一个清官的种种诉求。海瑞以一己之道德所长,试图补救帝国在官家制度和技术上的漏洞。自洪武开国到海瑞出任巡抚,帝国的钟摆已经整整摇动了两百年,这时候,由朱元璋引领的以武治贪的酷烈之风已经渐渐趋于转向理性的道德面。帝国权力系统中的吏员早已将自己的权力触角伸展到各个角落。

洪武时期,全国上下只有八千名官员,现在已经滚雪球式得发展到了两万人。当年朱元璋为了防止胥吏和官员祸害百姓,规定胥吏们不许下乡。如今这项禁令早已经取消,曾经被取缔的那些常例陋规又渐渐成为官场上的显规则。

一个地方县令,其家中的生活费用、招待客人的酒食、馈送上司的礼物,也都在地方上摊派。对于貌似合法非合法的收入,朝廷也是听之任之却又遮遮掩掩。在各地区之间,官员捞取的黑灰色收入根本就没有统一的标准,因为一个富裕的县,税收上稍加几分,县令就可以大捞特捞,而在一个贫穷的县要征收同样的数字,则已是极为暴虐的苛政了。

帝国有一千多个县,而建立在县制之上的官僚系统基本上都是在常例的支持下运转。没有这些收入,官员们根本连最起码的生活都失去保障,更谈不上维系自己权力的运转和人情社会的关系网。所以说,这时候的常例已经成为国家机器运转的润滑剂。这种情形使得文官集团看重的操守,也变得毫无意义。

上至皇帝,为了自己的私人小金库加收矿税;下到地方的小衙役,通过权力垄断,坐拥上万家资。居官如同市场贸易,读书只为利益敲门。办一件事需要多少贿赂,有公开的明码标价。官吏上下其手,腐败的细胞已经渗透到帝国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