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红楼实梦:秦可卿之死释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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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红楼梦》(程乙本)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隐注

曹雪芹的《红楼梦》,原名是《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后经程伟元、高锷续编,并用活字板印制为一百二十回本。有资料表明:程、高的《红楼梦》版本,共有两种:乾隆五十六年排印,次年发行 的,被称为《程甲本》;乾隆五十七年改订的,被称为《程乙本》。

在《红楼梦》的各种版本中,现在较容易读到的,就是由高锷、程伟元又一次改编的所谓《程乙本》为基础,并以其他版本加以订正的《红楼梦》。如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在1975年出版的《红楼梦》 即是。

在上文中可看到,《程乙本》的出书时间,仅比《程甲本》的出书时间晚一年。高、程为什么急急忙忙推出《程乙本》,没有资料提及,我们也无从得知,只是从《程乙本》和《红楼梦》其他版本 的词、句比较之中,会察觉到一些明显的不同。总的来说,我觉得高锷、程伟元的《程乙本》对曹雪芹原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文本所作出的修改,除了使整个文体更加趋向口语化,以适应当时读 者的阅读需求之外,文本中有意作出修改的部分,实际上使曹雪芹的原著的含意更加表面化、明朗化,也使读者对《红楼梦》的内容更加易于理解。我甚至认为:《程乙本》用改写原文的方法,实际上 阐发并揭示出曹雪芹原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庚辰本)内“脂砚斋批语”中的一些隐情。本文仅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庚辰本)《金玉缘》和《程乙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年 版《红楼梦》)的第五回至第十四回中,与秦可卿的情节有关联之处,相互比较、对照,以发其异同,并求其深意。

曹雪芹在《甲戌本》的第一回之前的“凡例”中,《程乙本》则是第一回的正式开始)就说: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说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日‘甄事隐’云云。”

后面接着又说:

“我虽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不亦宜乎?故日‘贾雨村’云云。更于篇中闯用‘梦’‘幻’等字,却是本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

曹雪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在书中的对很多问题的描述,都不甚点明,只是在脂砚斋加批之后,读者才能有稍多一些的体会,但也并未见清晰。而《程乙本》在经过程伟元、高鹗着意地修 改之后,问题就清晰得多,等于给曹雪芹的原著《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做了一些不易觉察出的注解。本文试就此做出一些研讨性的说明。

(一)第五回,宝玉去秦可卿卧房睡觉一段。

《甲戌本(后简称《甲》)》:(贾母)见他去安置宝玉,自是安稳的。

《庚辰本(后简称《庚》)》:同《甲》。

《金玉缘(后简称《金》)》:同《甲》。

《程乙本(后简称乙金》)》:(贾母)见他去安置宝玉,自然是放心的了。

此处《乙》较其他版本说的更深刻些。“放心”和“安稳”比较起来,“放心”则更为“安稳”。

(二)第五回,同上部分。

《甲》:乃是《燃藜图》,也不看系何人所画,心中便有些不快。

《庚》:同《甲》。

《金》:乃是《燃藜图》也,他心中便有些不快。

《乙》:乃是《燃藜图》也,心中便有些不快。

此部分《甲》和《庚》的“也不看系何人所画”一句,在另两版本中未采用。说明宝玉一看这张图所描写的情境,心中自然不快,“也不看系何人所画”一句,就显得多余了。

(三)第五回,同上 部分。

《甲》:说着大家来至秦氏房中。

《庚》:同《甲》。《金》:同《甲》。

《乙》:说着大家来至秦氏卧房。

此处《程乙本》直接点出“卧房”,更明确地影射出秦可卿主动情挟贾宝玉,将在此房中有所“不肖”。

(四)第五回,同上部分。

《甲》:那宝玉刚合上眼,便唿唿睡去。

《庚》:同《甲》。

《金》:那宝玉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睡去。

《乙》:那宝玉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睡去。《甲》《庚》的“便‘惚惚’睡去”的“惚惚”二字,容易给人们一种睡觉“打呼噜”的感觉。而“恍恍惚惚”则明确地表达出“似睡非睡、迷迷糊 糊”的情景,更加适应与后文的意境相融合。

(五)第五回,贾宝玉梦中。

《甲》: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总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去。”

《庚》:宝玉在梦中欢喜,想到:“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纵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打呢。”

《金》: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去处有趣,我就在这里过一生,虽然失了家也愿意。强如天天被父母先生打去。”

《乙》: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地方几有趣,我若能在这里过一生,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管束呢。”据有资料说,曹雪芹在他家失事之后,曾有过一段出家的生活。所以在《甲戌本》里,提到“失家”,也许正反映他对往事的一种忆念。然而,书中的贾宝玉,当时正是风华年少,且生活在钟鸣鼎食之家,“失家”之想,并非必然。去掉“总然失了家也愿意”之句,倒显得更合乎贾宝玉当时的思想境界。

再者,“被父母师傅打去”,不如“被父母师傅管束”。

(六)第五回,同上部分。

《甲》: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

《庚》:同《甲》。

《金》: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丽人来,蹁跹袅娜,与凡人不同。

《乙》:早见那边走出一个美人来,蹁跹袅娜,与凡人大不相同。

对于警幻仙姑来说,“丽人”、“凡人”的描述,比单说是“人”,已进了一步;到《程乙本》的“美人”并“与凡人大不相同。”则说的很到位,使读者有更深一层的感受了。

§§§第五回对警幻仙姑的描写,文字不同处甚多,见后附。

§§§(七)第五回,巧姐判词。

《甲》:偶因济刘氏,,了得遇恩人。

《庚》:同《甲》。

《金》:同《甲》。

《乙》: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

“刘氏”之称,曹雪芹在此也许专有所指。单从文艺作品来说,我认为“村妇”为好。

(八)第五回,秦可卿判词。

《甲》:情天情海幻情身。

《庚》:同《甲》。

《金》:同《甲》。

《乙》:情天情海幻情深。

《甲》的原文为“幻情身”,且在“身”字旁添一个“深”字,但又用红笔将其框住,表示不用“深”字。我认为,“深”较“身”更合书中秦可卿的境界。

(九)第五回后部,《甲》:更可骇者,早有一女子在内,其鲜艳妩媚,有似乎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

《庚》:同《甲》。

《金》:同《甲》。

《乙》:更可骇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内,其鲜艳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流,又如黛玉。

“仙姬”自不一般,对秦可卿如此描述,也合乎她的出身。“大似”宝钗,则可为程、高后续书中宝玉和宝钗婚配作出铺陈。

(十)第六回,贾蓉借炕屏一段:

《甲》:贾蓉忙复身转来,垂首侍立,听何指示。

《庚》:贾蓉忙复身转来,垂首侍立,听阿凤指示。

《金》:贾蓉忙转回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

《乙》:贾蓉忙回来,满脸笑容的瞅着凤姐,听何指示。前三者颇显严谨,后者颇具风情。读者易于感觉到他们婶侄之间的隐情。

(十一)第六回,同上一段:

《甲》: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神,方笑道:

《庚》: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

《金》:同《甲》。

《乙》:那凤姐只管慢慢吃茶,出了半日神,忽然把脸一红,笑道:

“忽然把脸一红”六个字明显地表露出凤姐和贾蓉之间的不一般的婶、侄关系。

(十二)同上一段:

《甲》:贾蓉应了,方慢慢的退去。

《庚》: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

《金》:贾蓉方慢慢退去。

《乙》:贾蓉答应个是,抿着嘴儿一笑,方慢慢的退去。“抿着嘴儿一笑”六个字说明贾蓉对凤姐之意,很是心领神会。明显表露出他们之间的隐情。

(十三)第七回凤姐要见秦钟一段:

《甲》:贾蓉笑嘻嘻的说:“我不敢强,就带他来。”

《庚》:贾蓉笑嘻嘻的说:“我不敢扭着,就带他来。”

《金》:贾蓉笑道:“我不敢强,就带他来。”

《乙》贾蓉溜湫着眼儿笑遍“何苦婶子又使利害!我们带了来就是了。”

贾蓉“溜湫着眼儿”笑道:“溜湫着眼儿”按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2月北京第3版《红楼梦》的注释是:“从旁窥伺,随时看风色,不敢正视的样子。”但据我所知,北京人在形容某人不够正经、正派时,常以“酸不溜湫”一词相嘘。按曹雪芹描写的情节,贾蓉此时正表现出一种“酸”劲儿,眼神儿自然乜斜不端。表明他和凤姐之间的不一般的关系。

(十四)第七回的最后焦大醉骂一段:

《甲》: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听不见。

《庚》:风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

《金》:风姐和贾蓉,也遥遥听得,都装作不听见。

《乙》:风姐和贾蓉也遥遥的听见了,都装作没听见。上面几版本不同之处,主要是一个“等”字。无“等”则说的就是他们两人。有“等”会使人觉得还有很多人,意思反而漠糊了。这里直接点出就只凤姐和贾蓉二人,以应“养小叔子”之隐意。(十五)同上一段:

《甲》:宝玉在车上见这般醉闹,倒也有趣,因问风姐道:

“姐姐你听他,‘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

《庚》:同《甲》。

《金:》:宝玉在车上听见,因问风姐道:“姐姐你听他说,‘爬灰’是什么?”

《乙=》:宝玉在车上听见,因问风姐遗“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这是什么话?”《甲》、《庚》、《金》显得贾宝玉完全年幼无知。《程乙本》则表现贾宝玉不仅懂得骂语,而且在做有意的反驳了。另外,各版本均同之处表明:宝玉在此只问“爬灰”而不问其他,不也说明,“爬灰”之事和贾宝玉有关吗?(十六)同上一段:

《甲》:风姐听了,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庚》:同《甲》。

《金》:凤姐连忙喝道:……《乙》:同《金》。《甲》《庚》完全像是对待小孩子的态度,联系前文、后文,《金》、《乙》则含蓄些。

(十七)第八回末秦可卿出身一段:

《甲》:(他父亲)秦业《庚》:他父亲秦业《金》:他父亲秦邦业《乙》:同《金》。按照《甲》中脂砚斋对“秦业”二字的批语:“妙名。业者,孽也。盖云情(秦)因孽(业)而生也。”由于《金》《乙》多加了一个“邦”字,就成了“秦邦业”,也就是“情帮孽”了。此处的“帮”应是“紧靠着”“紧挨着”之意,恰好切合第五回的曲词《好事终》的一句:“宿孽总是情”的含意。(十八)第十三回秦可卿刚死时:

《甲》: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

《庚》:同《甲》。

《金》:彼时合家皆知,无不闷闷,都有些伤心。

《乙》: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闷,都有些伤心。

“纳罕”、“闷闷”、“纳闷”三词,字虽不同而意同,自不必说。“疑心”、“伤心”却大不同。“疑心”说明合家都不知道秦可卿死亡的原因,而“伤心”则是大家都已经知道秦可卿是为什么 死的,只是觉得她不应该死而已。

对于秦可卿的死因,究竟应该是“合家都不知道”呢?还是“合家都已经知道”呢?我认为应该是后者。

我在拙作《秦可卿孽孽》一文中,分析并说明了秦可卿的死因,对于她的“出身”和“不肖”,贾府中的人们,自然应该是知道的。那么,疑心自不会有。

而“伤心”,则是因为“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爱老慈幼之恩,莫不悲号痛哭。”自是理所 当然的事。

关于“疑心”和“伤心”,俞平伯和胡适都认为应是“疑心”为妥,我实不敢苟同。

(十九)第十四回对北静王描述的一段:

《甲》: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遇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

《庚》:同《甲》。

《金》:因想当日彼此祖父有相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

《乙》:因想当日彼此祖父有相与之情,同难同荣,因此,不以王位自居。

北静王和另外东、西、南三王的后代,路祭秦可卿,秦可卿自然也是“王”的后代,秦可卿和北静王自然是一家子,姓一个姓。《甲》、《庚》和《金》比《程乙本》多出来的“未以异姓相视”六 字,反而把读者弄糊涂了。曹雪芹在当时如此写法,大约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而《程乙本》却道出了真情。

总之,从以上的分析来看,说《程乙本》更近于日常口语化,并也把曹雪芹的原意进一步的明朗化了,大约不为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