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赵一曼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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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那个惊心动魄的雨夜(2)

小韩在天黑以后就到了病室,她帮助一曼换上了一件很普通的旗袍后,便扶着一曼一步步挪到长廊尽头出门的台阶处。董宪勋过来把一曼背下了台阶。出了楼门,小韩和董宪勋两人共同搀扶着一曼走进医院里平时轻病号散步的林荫小路。他们不敢走医院的大门,那里有门卫,大门已上锁,两边门垛上的灯彻夜亮着。

小韩先跑几步,拆下了木栅栏上的几条木板儿。白天她已悄悄启掉了板上的钉子。三人钻出去之后,她又照原样把木板按上。

一辆黑色小汽车在离栅栏不远处的雨中停着,车上所有的灯都没有开。一曼和小韩坐在后面,董宪勋坐在司机的右侧副驾驶座位上,便于指引道路。

车开动了,董宪勋没有让司机开灯。这是辆出租车。开车的是个白俄。

雨下得很大,车前窗上的雨刷子来回摆动,仍不易看清前边的路,好在市区内道路好,又有路灯,司机熟悉路况,车辆又少,跑得还是蛮快的。可是一出城就不行了,黄土路本来就不平,又被雨水冲了个七坑八洼,车子就像摇旱船,晃晃悠悠,又特颠,车轮溅起的泥水把两边车窗泼成了乌玻璃。司机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地骂着,大概是觉得出这趟车太倒霉吧!

黑暗中,小韩紧紧地抱着一曼,她心里卜通卜通地乱跳,她为踏上这冒险的旅程,担忧多于兴奋。

一曼心里也不平静。几个月正规医院的平静生活在她的革命生涯中倒是反常的。她为能终于迈出了逃离虎口的第一步而兴奋。她的神经一刻也未放松,就像一只船离开了宁静的港湾,已经到了风浪中,只有审时度势,把好桨舵,在风浪中前进,别无退路。

董宪勋虽很年轻,但他知道自己角色的重要。要去的地方是父亲不在世后从小收养他的亲叔叔家。小汽车是他雇来的。他在警方做事一两年,已有些处事能力。而且三人中他是男子汉。他感到自己肩上担子的沉重。他不同于护士小韩。他有一身警服,这次协助赵一曼出逃行动,等于对自己以往的悔过自新、弃暗投明,他知道一旦出逃失败自己所要承担的后果。他将全身心干好这件事,以保证不出现意外。

一个急刹车,把三个人的思绪都打断了。车子不能再往前开了,到了阿什河,河上的石桥被洪水冲断了。天老爷也没法儿,总不能把小车抬过去!

董宪勋先钻出车门看了看,果然如此,叫小韩扶一曼从车上走下来,并把那具小轿也拿了下来。小韩匆匆付了车费,车子调头返回,消失在黑夜的雨幕里。

阿什桥!这出城仅仅30里呀!这破雨天真坑人!

董宪勋去附近村屯雇轿夫,小韩和一曼在桥头等待。夏天的雨又急又猛,不一会儿就把她们的衣服全淋透了。

轿夫来了,开始过河。这河水往日并不深,现在因下雨,又有山洪下来,他们过河时水已没了腿根儿。河底不是平的,也有坑坑洼洼,轿子抬得很不稳,轿子也进了水,实在抬不了啦,一曼只好下来,由轿夫轮流背着走。好在这时候雨停下来了,可以让人喘口气了。

过了河又走了好大一段路,董宪勋才把轿夫打发回去。

渐渐地星儿疏了。暴雨冲洗过的即将黎明的天空青青的。雨后的苞米叶子油绿而肥实。三人坐在地边上休息了一小会儿又继续赶路,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了金家窝棚。

金家窝棚董元策老汉家,是村边上一座独立家屋。他为亲儿子一般的侄儿反叛警务、带着抗联的首领外逃一举感到欣慰。自从他供这孩子念了几年书,在城里混上这个差事后,心里一直犯核计,老百姓全恨透了小鬼子,自己的侄儿却穿一身警服给小鬼子干事情,怎么能叫他不窝火?甚至他感到在乡亲们中间抬不起头。尽管谁当他面也不会说什么,能说什么呢?这回好了,浑小于总算醒腔儿了。他一家人全忙活给客人生火造饭,刷鞋烤衣服,让几个客人分南北屋蒙大被先捂着眯一会儿,炕烧得滚滚热,雨凉了一宿的冷身子在这炕上一烙,舒坦极了,不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一曼他们醒来时,天已大亮。雨后的北方乡村清新、宁静、敞亮,这里那里有一两声鸡鸣犬吠,坡后林子里鸟儿喳喳地叫。窗外董老汉在院子里整庄稼活儿,实际上在探风,唯恐有人来。

吃了两顿香喷喷的庄稼院饭。

到了晚上,天嚓嚓黑了,有心计的董老汉才去求魏玉恒家的马车。说早了,走露了风声怎么办?说晚了,魏老头要是说起脚就走呢?天还没黑,路上卡予多,活动不便啊!魏老头儿弄不懂有什么要紧事非得出夜车,大雨刚停一天,乡村的泥巴路走大车该有多难,又是在夜里。开始董老汉支支吾吾说有个妇道“戚儿”要赶路回娘家,老妈病重要咽气了,必得快回去看看。魏老头儿还是抠那个“必要性儿”。最后董老汉只好实话实说了,信不着人家,还让人家帮忙,咋行呢?

魏老头终于明白了出这趟夜车的“必要性儿”,立刻把车拉出来,破例套了三匹马。

果然如魏老头说的,这路真难走啊!又不敢走大道,东一头,西一头,七绕八绕,一会儿这个轱辘陷泥坑儿了,一会儿前面走不通了,抹回来……好在天上不下雨了。小韩紧紧抱着一曼。经过在董老汉家一个白天的吃喝歇息,都缓过了乏儿。三个人的衣服是爽干的,鞋棵在灶坑口也烤过,没全干,也还行。特别是出来时小韩专门准备了药布药棉和敷伤口的药面药膏,用一块雨布包裹着,到了董老汉家从容地给一曼换了药,又进行了包扎。被雨水浸泡过的伤口这回不致于感染了,感觉也好一些了。

若不是尽走冤枉路,也许这会儿早已经到了游击队的地盘儿了。

大车跑了一整宿,天亮了才知道刚跑出金家窝棚不很远,时间和里程,与人拿步量差不了许多。

遇到一条清清的小河,车停下来,给汗淋淋的三匹马饮水喂料之后又继续赶路。

晌午,到了一个叫王永汗屯的地方,夜里他们都绕过大小村庄走,白天就更不敢靠近村屯了。一曼熟悉这地界,再往前走20里,就到了抗联部队控制的地带了,不知那个队伍都还有谁在?还有没有熟悉的老战友?大家一见面该怎样亲热?怎么幽默地向大家介绍这个伪警察和这姑娘?也说他们是一对新人到咱们队伍来结婚吗?还是说两个女人活捉了一个警察,逗逗大家伙儿?怎样快些向上级党组织汇报?以后的工作该怎样开展?……别再想了,到时候、到地方再说吧,反正已经距离那个日思夜想的地方越来越近了。

“哎嘿哟……

大家用力把纤拉,

拉了一把又一把,

绕着茂密的白桦树,

踏着世界不平路……”

一曼不自觉地脱口轻声唱起了在莫斯科上学时自己很喜欢唱的一支民歌,小韩在她身边第一次听她唱歌,内心很激动。一曼的情绪感染了她,她没有唱歌,但她正在心里头甜滋滋地品尝这次冒险的快乐。

董宪勋和魏老头没说话,在无声地鼓励一曼唱下去。快乐的情绪使车老板又猛抽了几鞭,三匹马都加了油,马车跑得更快了。

“砰!砰!”

后面忽然传来两声枪响,随着是远远的零乱的马蹄声。一曼猛一回头:

“不好!敌人追来了!”

最坏的可能终于发生:敌人骑着马追上来了!有20多人,一片人喊马嘶。

“镇静!”一曼知道以后的事情将怎样发展。她快速地说:“记住我说过的,我要带你们到乡下去结婚,无论如何不要说出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

魏老头上来了不听邪的劲,他不信他的马跑不过别人的马,他直接用鞭杆捅马屁股,三匹马发疯地往前奔。

“砰!砰!”

又是两枪。这次枪声不再是示警朝天鸣放,而是朝车上打。

一曼习惯地去摸腰际,那里已没有她的匣子枪。董宪勋出来时也没有带枪,他们不具备还击的力量。

几匹马追过了大车,绕到路当间儿,迫使马车停了下来。

一顿如雨的鞭打。除了车老板,全被绳子捆绑住了。

“日本狗强盗,没有好下场!”一曼昂着头骂着。

“看你还硬!”领头的特务又劈头盖脸地使劲抽了一曼几下,又用毛巾堵住了一曼的嘴。

一曼等三人逃走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29日上午7点钟,伪警署接到报告,得知一曼等出逃的消息,立即派人四处搜查,并封锁了出城的所有路口,密查了火车站、汽车站,全市大小旅馆,发出了通缉令。“林大头”知道赵一曼不能独立行走,一定是用什么车送出去的,便下令查问了全市的马车夫,黄包车夫,出租汽车司机,结果那个认倒霉的白俄司机没等别人细问,主动说出了实情。

敌骑兵警队追到阿什河,又顺着轿夫的路线追到金家窝棚,在查户口时发现魏玉恒人不在,车也不在,便沿着魏家大车在泥路上留下的车辙印儿纵马一路追去……

如果是雨天也许好了,如果是雪天也许好了,如果到了金家窝棚,白天接着冒险赶路也许好了,如果提前一两个钟头出发,车再跑快点也许好了,如果在王永汗屯不稍停那么一会儿也许好了,如果……怎么就只差这20里啊?前功尽弃,真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