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赵一曼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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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征服人心的力量(2)

通过姑娘自述,一曼了解到这姑娘,9岁开始在哈尔滨道外十六道女子小学念书,她的伯父是哈尔滨广信公司分公司做职员,她父亲是广信公司所属轮船航运处的“广济”号船上当船长。韩勇义跟随伯母认识了一个在哈尔滨道里中央大街开药房的德国医生,他的妻子是俄国人。这对夫妻年过半百没有孩子,喜欢韩勇义,即好看,又聪明,就认了她为干闺女。韩勇义在他们家住了两年,异国夫妻供她上学,教她德语和俄语。韩勇义比起同龄的女孩思想开朗,见多识广,性格里有豪放和刚烈的一面。她在这所医院里的工作是扫地,倒痰盂,擦地板,侍候病人,端水,送药。她在这里也得不到任何温暖,她这么年纪轻轻就感到孤独、无聊、活着没意思。一曼住进这医院,一下子打乱了她呆板的生活节拍,一曼这个病号,同她接触过的所有病人都不一样,同她曾经接触过的所有人也都不一样。一曼入院那天简直是个血人,不是得了什么病,也不是意外地被什么车撞了,而是活活被人打的,被日本人打的。报纸上登了赵一曼的大照片,还说她穿红衣,骑白马,挎双枪,在山间密林里同日本人打仗……这样一个人来到了自己跟前,她心里又是好奇,又是敬慕。不管怎样,她想好好侍候这位女英雄,侍候她和侍候别的什么人不一样,小韩是心甘情愿的。

一曼终于吃药了。

这是间特护病房,加上警务厅有交待,门外边有轮流值班的看守,一般人根本进不来。一曼的伤病情况还没有真正好转,随时可能恶化。“林大头”不想在赵一曼身体状况没有恢复正常的时候进行审讯,那样容易很快敌对起来,他想放长线。这样,平时这里除了一曼外,出出进进的只有小韩姑娘一个人,医生来得不多,每天查查房,也就是呆上一二十分钟。其余全部时间,都是一个人的或者两个人的天地。

“你就是报纸上登的那个赵一曼吗?”有一天,一曼吃完了药,小韩护士这样问她。

“就算是吧,怎么样呢?”一曼和善地答着。

“你真了不起!”小韩终于把心里的话表白了出来。

“没有什么了不起。。一曼平静地说,“是生活逼成了这样。日本人打进我们中国,占了东三省,还要打到关里去,杀害我们的百姓,抢掠我们的资源,叫我们中国人做牛做马。我们国家,我们民族,已处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抗日则生,不抗日则死。抗日救国,是每个同胞的神圣天职。我们只有起来,拿枪跟它斗,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咱们中国人自己好好过日子。只能是这样吧,你说呢?”

小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一曼告诉小韩,自己小时候不叫赵一曼,自己姓李,父亲给她起的名字叫李坤泰,“坤”是土地,我们的脚下,是我们的土地,是我们民族几千年来赖以生存的土地,不能让侵略者随便侵占。“泰”是安泰,和平。现在我们的土地,很多都让日本人侵占了,我们的日子是既不安,也不泰……

在这以后,一曼和小韩接触越来越多。小韩不再仅仅是例行公务地端药、打针、量体温,换床单,被套、枕套了,而且主动地尽量多地在一曼的身边,同一曼说话。

这时间一曼的身体已有所恢复,说话有了气力。一曼是善于说话的,又有这么个确实纯真,善良的姑娘为听众。她有了讲话的兴致。她借机给小韩上爱国的课,上革命的课,但她都是以接受对象的接受能力、基础和兴趣为前提的。抗联勇士们怎样行军、打仗,怎样巧妙地袭击敌人,深山老林中抗联队伍的宿营地怎样点燃篝火,怎样打黑瞎子,怎样剥狍子皮,怎样吃野猪肉。抗联队伍里的女兵在家时都是些什么人,到了部队里都能干些什么,最小的有多少岁。农村老百姓怎样支援自己的队伍,老太太怎样攒下鸡蛋,不舍得给自己坐月子的儿媳妇吃,却送到林子里的游击队,给伤病员吃,老乡们家里藏着游击队的伤病员,都怎样蒙骗鬼子……

前所未闻!前所未闻!太新鲜了!太神奇了!小韩听得津津有味,自从赵一曼进入她的病房,进入她的视野,她感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变化,精神上前所未有的充实,前所未有的快慰,赵一曼带给了她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也带给了她心灵的不宁静。她有时有意无意地在把自己的一直是平淡的生活,同床上这位女英雄所经历过的不平凡的生活做比较。

有一天,夜已经很深了,窗外飘着大朵大朵的雪花,一曼给小韩讲完了被俘前那一仗,她和一个班留下来给撤退的部队打掩护的故事,小韩听得心怦怦直跳,她鼓起了勇气问:

“你小时候也一定很勇敢吧?”

“不是的。”一曼想起她17岁的时候。那时还没加入共青团,还没走出家门,还没有上中学,上中学时都21岁了。她对小韩说:

“我小时候可好哭呢!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因为要看书这样一件小事,跟哥哥生气,不光气哭了还气得吐了血呢!”

“真的呀?”小韩美丽的大眼睛闪着疑问。

“我还能骗你吗?那时候我家在挺偏僻的农村,好多事都不懂得。”

“原来这样神奇的女英雄也有哭鼻子的历史呀!”小韩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赵一曼一天一天走进了小韩的心灵世界。现在的赵一曼,对于小韩,不再仅仅是她的要看护的病人,也不再仅仅是她崇拜的英雄,而且也是一个可信赖的知心人,一个亲切和蔼又能帮助她解开好多心里疙瘩的大姐姐。

真是怪事!小韩和赵一曼接触时间这样短,却一下子就能像知音似的。她把她的身世讲给赵一曼听,把她内心的苦闷讲给赵一曼听,甚至连张医生,连同医院的女伴、连自己亲舅舅都没告诉的,自己有个在大学里读书的男朋友这样的事,也跟赵一曼说了。

三个月过去了。由于张医生特别精心的治疗,由于小韩倾注了感情的看护,由于魔鬼们没有搅扰,当然也由于一曼本人惊人的毅力和开始萌生的把医院当做对敌斗争的特殊战场,有机会逃出敌人魔掌的念头,她的伤情明显好转,已经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散步了。

一曼在心里想,如果有机会逃出去,这位可爱的小韩姑娘怕是不会成什么问题了。关键是门外有看守警察,24小时不断人,轮流上下班,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这是难以逾越的一道墙啊!

一曼的伤情明显好转了,魔鬼又找上门了!

“林大头”穿着一套笔挺的西装,打擦得锃亮的皮鞋,捧着一束鲜花,还拎着一兜时鲜水果,笑容可掬地“探望”赵一曼来了。

小韩被叫到门外面去了,她用敌视的眼睛回头望了一下正走近赵一曼床边的“林大头”,在心里骂了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

“赵女士,你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林大头”放下了他携来的见面礼,老朋友似地坐在床边凳子上。

一曼说不出心里怎样烦恶、憎恨身边这个人,但她应付公事地回答着:

“承蒙关照,见好。”

“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一位中国朋友对我说,你的口音也不像报界说的山东济南府的人,是吧?”

“我老家是四川嵋州。”一曼顺口说出一个几秒钟前都没想到过的地名。这“嵋州”她着实也没去过,不过是在家乡时谁若是遇到不顺心的事,就说是“走湄州”了,用“湄”的谐音来说倒了霉的意思。一曼偶尔说出这个地名,与她现时的处境太吻合了。

“林大头”再是个“中国通”,再通晓中国的事情,也不会明白“嵋州”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义,也弄不清这是不是赵一曼真正的原籍,反正这不是最要紧的问题。

双方都觉得这“家常话”谈不下去了。

“林大头”要书归正传了,要切入正题了,他想通过赵一曼了解抗联大部队的动向,了解几个他正追踪的共党要人的线索。

问到这些问题,他本人也是缺乏信心的,也是硬着头皮的,但又非要问不可,不问这些,留下这个“女匪首”一条命做什么?不就是企图抓住这一线的希望吗?

“我不知道。”

“再问也是白问,我不知道。”

一曼回答的声音不再是强硬高亢的,但那语气同样是坚定的,不可改变的。

“你这样不通情达理对你有什么好处?”“林大头”这一次的耐性又快结束了,他“霍”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你们在中国继续为非作歹有什么好处?”一曼的声音随着“林大头”起身站立而陡然高了上去。

“你一定要明白:你现在的一切都在我手掌心里。我说送你进医院,就送你进医院:我说放了你,就能放你,我叫你活你就活,我叫你……”

“随便!”还没等“林大头”把那个“死”字说出来,一曼斩钉截铁地把他的话打断了。

场上第一次出现僵局。

“你的‘随便’是什么意思?”“林大头”怒视着赵一曼。

“随便你杀!随便你砍!你休想从我嘴里再得到什么!”

“太放肆!”“林大头”像一头恶兽扑向赵一曼,他揪住一曼的头发,把一曼拖到了地板上。他那揪头发的手不松开,还用脚上的靴子尖踢赵一曼刚刚愈合了手术的伤腿。床头柜、凳子,统统打翻了。刚才“林大头”放到床头柜上的鲜花和水果都撒到了地板上。

赵一曼紧紧抓住“林大头”的手腕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这家伙“嗷”了一声,松开了抓头发的手,但却向一曼的腰部狠狠踹了一脚,见一曼不省人事地瘫倒在地,独自气咻咻地扬长而去了。

“林大头”前脚走,小韩后脚就跑了进来,她没想到,那个叫董宪勋的看守看看“林大头”走得没有了影儿,也跑了进来。这个看守满脸愁云地帮助满脸淌着眼泪的小韩,把一曼拖到了床上。

小韩又跑出去找张医生。张医生急急地来了。张医生在前、小韩在后走过走廊时,董看守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似地又站到了他的岗位上。

“这是‘假死’。”张医生说。“假死”是医学上的名词。

张医生和护士小韩对一曼采取了急救的措施。一曼火热胸膛里那颗坚强的心,并没有因狂暴的打击而终止跳动。

她又一次活过来了。

她赢得了这特殊战场上的一个不小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