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陇原艺术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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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有容乃大

——对陇剧音乐艺术创新的思考

杨长春

21世纪,现代化不但在发达国家已经实现,而且在发展中国家更加快了其实现的步伐。当代中国的音乐文化,也朝着现代化的宏伟目标扬起了风帆。

回顾20世纪音乐发展的趋向,无论是古典音乐作曲家那注重形式美的旋律,还是浪漫主义作曲家充满抒情意味的曲调,都已经不是近、现代作曲家们的榜样了。他们最感兴趣的是节奏自由、精巧多变的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音乐,以及巴赫式的旋律线条的华丽美。他们甚至于逾出欧洲,到遥远的东方去摄取灵感,渴望能捕捉到东方音乐中那种富于即兴性的旋律特征。当今世界的发展趋势是向多元化发展的趋势,“知识经济”与“知识创新”的提出,已为全国各行业的理想目标指明了方向。那么音乐艺术能被遗忘在一个世纪的某一个角落里吗?绝对不能。艺术的发展和艺术发展的高度,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政治、经济发展与文明发展高度的具体标志。

中国戏曲是中国文化的象征,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大戏剧”之一(古希腊悲喜剧、印度梵剧、中国戏曲)。它走过了漫长的坎坷不平的道路,经过800多年的不断丰富、革新、发展,延续至今,表现出其既顽强又旺盛的艺术生命力。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已衍生出300多个地方戏剧种在演出,古今剧目,数以万计。

中国戏曲之所以在中华民族文化艺术史上,以及在世界艺术宝库里占有独特的地位,是因为它具有着极大的、其他艺术形式所不可达到的包容性。它集诗、乐、舞为一体,包容时间艺术(音乐)与空间艺术(美术),又将歌舞、滑稽戏、说唱艺术用于表演,同时将武术吸收在武打场面等等,容量极大。它把曲、词、音乐、美术、表演熔铸为一,用节奏统驭在一个戏里,达到艺术上一统的和谐,调动各种艺术手段的感染力,形成中国独有的节奏鲜明的表演艺术,使中国戏曲富有特殊的艺术魅力。

陇剧是新兴剧种,承袭了中国戏曲的一切优秀表现形式。在中国戏曲两大来源——民间歌舞与唱艺术的基础上,属说唱繁衍、发展的地方戏剧种。它继承了传统戏曲中强大的包容性,以其独具韵味的音乐风格(声腔艺术)和别具一格的演艺风采(表演摇晃),从民间皮影道情走上中国戏剧大舞台。据《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和《简明戏曲音乐词典》所称:“甘肃的陇东道情皮影戏,已发展为陇剧,成为道情戏中影响较大的剧种。”“某些地区的说唱道情在邻近的戏曲剧种影响下,逐渐演变为戏曲剧种。影响较大的如甘肃的陇东道情演变为陇剧……”另外,甘肃陇剧《石龙湾》主演雷通霞被评获第16届中国戏剧梅花奖时,有专家(梅花奖评委)曾说:“陇剧已发展为基本完备的戏曲剧种;陇剧音乐已有了结构完整的、驾驭大段唱腔能力的板式体系。如果不断努力,认真研究和实践,在西北,陇剧有可能成为替代秦腔的大剧种。”由此可见,在中国戏曲艺术之林,陇剧已经占有了它应有的一席之地。那么,是什么使陇剧产生了如此的艺术魅力和专家、学者的多方认可呢?我认为,一是它剧种音乐中的声腔艺术;二是它舞台表演中的摇晃动作。是这二者形成了陇剧艺术里其他剧种所不具备的两大艺术特色。

毫无疑问,陇剧在自己所走过的短暂历程中,并不像其他剧种那样,历经失败与磨难,才建立和完善了本剧种的艺术程式。陇剧是在吸取了所有戏曲剧种的经验教训后,以其40载的青春年华,领略了中国戏曲800年历史的各个阶段。虽然我们很幸运,我们踩着前人的驱体,捷足登上了时代的帆船,但是,我们还没有乘风踏浪的潇洒,只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复制着他们的艺术和过程。

但是,时代的变迁,市场经济大潮的冲击,已不允许任何一个行业在四平八稳的慢节奏里去适应今天的现代化进程。陇剧艺术也不可能例外。那么,怎样才能适应时代的要求,踏上时代的节奏,迈开时代的步伐呢?这是需要去进行冷静思考的。

一、作为肩赋剧种使命的陇剧音乐。应接受现实的正面挑战

剧种的区别在音乐,这已是不辩的事实。然而,陇剧音乐脱胎于古老的道情腔系,这种腔系已在民间现代的皮影班社里濒临淘汰。我们面对的双重任务是:对遗产的抢救和对遗产的革新与突破。这本身是一种难以相容的双重矛盾。

事实上,陇剧一走上舞台,就已不是陇东道情皮影戏了。例如,在道情里,声腔的程式仅有“四大板路”(即伤音弹板、飞板、花音弹板、飞板)。而在陇剧《枫洛池》里,已经革新创造出还阳板、慢板、大开板、新板、紧板、二六板、散板等板式。其中较好地保留了弹板、飞板、滚板、耍孩簧、喝音子、采音子等原有道情音乐板式,使陇剧刚一走上舞台便形成了较为广泛的板式变化体系。在这些板式里,除继承陇东道情里许多原有音乐基调以外,确实大量吸收了各地方剧种里的优秀音乐元素,特别是在板式体制上,借鉴了秦腔、豫剧、越剧、山西梆子以及眉户的有些联套方式。可以说,在陇剧音乐里,早已包容和渗入了中国戏曲里优秀音乐文化和其他剧种里声腔艺术上的成果,才得以形成陇剧音乐的现有机制。特别是1964年京剧现代戏革命后至“文革”时期的10余年间,陇剧在“样板戏”的影响和带动下,从京剧音乐和京剧声腔里,吸收、借鉴了“回龙”、“垛板”,还在少数民族的上演剧目里新创了“二眼板”(即三拍子唱腔),这些板式至今保留在陇剧的一些上演剧目里,今后还将继续沿用。一句话,作为新剧种,陇剧音乐已经融进了中国戏曲音乐里的许多精粹。这种包容性的背后,体现了陇剧音乐是以新时代的气息、新时代的人文观和价值观,面向自己剧种的观众,敞开了心扉和臂膀,去拥抱自己的欣赏者和同路人。难怪观众称陇剧为“知识分子戏”、“干部戏”、“西北的越剧”等等,说明陇剧在甘肃人的心目中已上了台阶和档次。但由于它长期的城市演出,很少去基层为农民送戏上门,以至于陇剧在甘肃本土的普及工作备受影响。从观众心理学的角度讲,它包容了城市人的欣赏兴致,却没有包容广大基层观众和农民们的观赏欲念,乃至于没有达到甘肃人民对自己地方戏的那种喜闻乐见的乡土情感。我们常能听到农民们“吼秦腔”时,随口便可唱出“恨不得把奴才油锅里去熬”(杨延景),“许翠莲来好羞惭”(《柜中缘》)、“见嫂嫂直哭得悲哀伤痛”(《周仁回府》)等唱腔,而绝难听到甘肃人唱一段“邬飞霞坐愁城恨逢中秋”(《枫洛池》)和“一恨轿夫催命走”(《假婿乘龙》)的陇剧唱段。究其原因,我们在研究陇剧艺术发展的过程中,包容了戏曲艺术里许多优秀的艺术形式,每每在一个作品里,力图达到艺术上的“高度统一”,却淡忘了陇剧艺术根植于群众之中的人民性,所以形成了“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的尴尬局面。从艺术成就感方面讲。陇剧没有在音乐方面产生出像黄梅戏音乐里“树上的鸟儿成双对”那样的在全国达到普及和引起反响的唱段。作为肩负甘肃地方剧种使命的陇剧艺术,这是应该深刻沉思的一大问题。

二、作为社会转型期的陇剧音乐,应尽快适应观众的审美趋向

陇剧艺术要达到创新,声腔的变化与发展是一个重要的方面。剧种的兴替和声腔艺术的更新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明剧评家王骥德曾说:“戏曲的声腔每三十年一变。”这也是戏曲发展近千年来的一种内在规律。

今天,当我们用理性去思考社会转型期的艺术发展问题时,我们应明确地、清楚地知道这样一个真理:“本世纪以来,人类的科学文化发展更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仅下半个世纪所创造的科学文化成果就已超过了以往全部历史的总和,而当代科学文化的加速创新则将我们送到了一个激烈竞争的高科技时代。”(见《当代热点文化追踪》,甘肃人民出版社1999年12月版)这是否说,“戏曲声腔每三十年一变”的说法,到了今天有可能是每五年一变,或者说每三年一变,甚至于每一年一变了。因为我们现在所处的时代是一个不寻常的时代,现代科技革命正在迅速而又深刻地改变着人类的社会生活和生存方式,同时也为人类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广阔空间,这是真正的“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正是在这样的历史关头,中华民族勇敢地摆脱了长期游离于世界潮流之外的窘境,开始了自己悠久历史中一次真正的复兴。正在改革道路上做艰苦卓绝努力的中华民族,不再向后看,去重温往昔的辉煌,去留恋昔日的乡土田园诗情,而是昂首向前,在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宏观视野中,理性地审视传统,理性地审视、认识和解决现代化所带来的新矛盾和新问题,满腔热情地汇人世界文明进步的浪潮,去创造新生活,创造新文化,创造新的巅峰艺术。

古人说:“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礼记·乐记》)这说出了中国音乐、中国戏曲声腔与社会政治变化和经济发展的关系。时代呼唤艺术的创新,不同时代不同艺术家所反映的思想情感也是不同的,人民对艺术的反应和感受总是具体的、永远不会雷同的。因此,戏曲声腔艺术的常变常新,在包容整个时代气息中,也就永远不会停息。京剧并不是北京的剧种,它由“西皮”(西秦腔)和“二簧”(汉调)组成,可以说是“南腔北调”。因为它有着中国戏曲最本质的特性——包容性,其中包含了汉调、徽调、梆子、昆曲、罗罗等多种声腔,由于长期互相融合交流,形成了比较统一的艺术风格,加之它在艺术上的迅速成熟,为北京群众所喜闻乐见,又逐渐超出地方范围,成为具有全国意义的、影响最大的剧种。陇剧若能沿袭京剧艺术的发展轨迹,在戏曲大军里异军突起,仓.造出适应甘肃、西北、乃至全国观众欣赏口味的声腔艺术,在全国各地得以传播,那将是功高盖世之举。

三、“有容乃大”赋予陇剧音乐艺术全新的青春活力

从中、西音乐的创作视野中管窥,“20世纪的音乐家们,不愿再按过去的所谓标准模式去塑造自己的旋律,他们不愿把自己的旋律硬塞进四小节或八小节的规范中去。对于一个乐思,他们也只想陈述一遍而不是二三遍。总之,对称和重复的结构原则对他们来说,不是那样重要了。他们所追求的是一种充满活力、紧张却有序的旋律线。在这种旋律线中,任何多余的东西都被削除干净,它应当感情浓郁而结构紧凑(见许勇三、陈世宾《20世纪音乐结构因素的主要特征》,2001年《音乐研究》第二期第55页)。这是时代的美学思想,也是当代从事戏曲音乐创作的艺术家们渴望达到的美学追求。我深信,戏曲界的同行们肯定不再愿意在“按谱填词”的现状里,和在板式框范的桎梏里去进行戏曲音乐的创作。陇剧音乐的创新首先是更新观众。在“知识创新”的潮流中,“知识更新周期”将会进一步缩短;历史节奏将表现出较前代越来越迅疾的趋向;生产发展越来越迅猛;经济往来越来越频繁;科学发明越来越密集。文化的整合、知识的重构恐怕是常议不衰的话题。据此,陇剧音乐要跟上时代潮流的流势,并顺应其流向,“知识创新”将势在必行。

纵观中国戏曲诸剧种的兴起、形成与演变,声腔艺术起着关键的作用。往往一种声腔衰落,另一种声腔起而代之。南曲兴起代替了风靡一时的北曲,就是因为时世推移,旧时的听众已为一班新听众取代的缘故。剧种衰亡的根本原因在于脱离群众。如果剧种本身能够不断革新,适应时代的要求,跟随时代而前进,它的衰亡则是可以避免的。

陇剧现在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由于其形成于陇东皮影道情,故在甘肃全省达不到普及是显而易见的。其原因有二:一是作为甘肃地方戏剧种的代表,其语言属接近陕西关中语的陇东方言,而在全省范围内,这种语言仅分布在庆阳、平凉两地区,尤其对省会兰州来说,这种方言替代不了兰州话,加之全省各地区之间的语言复杂,语系不一,因此,陇剧欲想以地方剧种代表的姿态一统甘肃,有待对其方言作以重新研究、定位。其二,陇剧音乐的基调是陇东道情,在全省境内,其音乐色彩区分布狭窄,不具备对全省音乐因素的代表性,流传至河西、陇南、天水一带,群众学唱起来难以上口。特别是甘南、临夏两个少数民族地区的群众,更喜爱自己的民族音乐和“花儿”。甘肃有15个兄弟民族,语言、语态以及语系相当繁杂,白银、嘉峪关两地区又多操东北口音,无论从语音、语素上和音乐色彩区的划分上,很难让全甘肃人统一于关中语系这方面来,对陇剧的宣传、普及与提高均造成了一定的难度。

笔者认为,陇剧艺术的再发展问题,须从音乐改革方面狠下功夫。语言问题一时三刻难以解决。而音乐是一种情感艺术,其抽象性大于具象性。如果借鉴京剧和川剧声腔艺术经验,陇剧应作为甘肃地方剧种的“官称”或“统称”,在“陇剧”称谓的名下,应包容甘肃境内所有的地方戏曲种,如陇剧一陇东道情;陇剧一陇南引子腔;陇剧一秦安小曲;陇剧一平凉灯盏头等等。像川剧那样,包容四川省境内的所有戏曲剧种和曲种。川剧容“昆、高、胡、弹、灯”于一体,每演一个剧目,便可从川剧的大概念中分出各种艺术形式,如川剧一昆腔、川剧一高腔、川剧一胡琴、川剧一弹戏、川剧一花灯,但统称为“川剧”。又如京剧容西皮、汉调、徽调、昆腔、梆子、罗罗等多种声腔。而京剧最为优秀的则是化零为整,高度统一,使外来文化成为北京文化的具体象征,并成为中国戏曲集大成者之代表。本文最后提出这一不太成熟的设想,旨在抛砖引玉,以求陇剧音乐的发展能成为真正的、名副其实的甘肃地方剧种的代表。

“有容乃大”,是我对陇剧艺术未来的企盼与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