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无数次地伤害过她,酒精是令他疯狂的毒药。他扯她如缎的秀发,他的拳头肆无忌惮地落在她娇柔羸弱的身体上,但他不毁她的脸,他在世人面前永远都戴着面具。他在女儿面前亦会戴着面具,对于花骨朵般的女儿,他那么地慈爱,那么的温柔,他陪她做游戏,他给她买玩具。但不谨慎时,他在女儿面前也会露出狐狸尾巴。一个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夜晚,他发疯时,女儿惊恐地站在他们的卧室门口,瞪着一双稚嫩的眼睛,看着那个男人的拳脚相加,看着那个男人一双充血的兽般的眼睛。
她洁白如玉的胸脯有男人留给她的永久纪念。男人的一拳落在她的心口时,她仿佛被抽了脊柱的小猫,佝偻在地上,原本素净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她的两瓣嘴唇似飘在秋风中的花瓣,孤苦无依地瑟瑟颤抖着。那一刻,男人慌了神,他怕她会死去。当她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站起来时,他的眼神,似一朵被点燃的火苗,那里夹杂着狐狸的狡黠、恶狼的凶残。
她没有泪水,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永远不会流泪。她认为自己的泪水是圣洁的东西,泪水可以帮她清洗去身体中的尘埃,冲涮掉心灵中的痛楚。当她在无人的空间,看着晶莹剔透的泪珠纷纷落下时,她觉得它们是精灵,是天使,纷纷扬扬的,迷失在她视线的尽头。
胸口上的那一拳酿成了她心尖上永远的痛。血瘀积在凝脂般的肌肤下,痛,隐隐绰绰,时常袭击她的睡眠。那是一朵开败了的玫瑰,暗褐色,无精打采地凋零在她身体的隐秘处。当医生划开她洁白的肌肤,取出那块无法吸收的血凝块时,她的眼泪如决堤的江水,喷涌而出。那一刻她想她的恋人、她永远深深爱着的恋人。
可是她依然不勇敢,她不能去天堂赴她梦里千万次与他的约会。母亲离世,弟妹成人,现在她的生命依然不属于她自己,花骨朵般的女儿需要她温暖的怀抱。她亦不能和男人分开,与男人自“袭胸事件”后不再动拳头无关,只是因为她的小小的、蓓蕾般的女儿颤抖着求过她。
待女儿渐大,能够体谅她的痛楚时,她会另觅一处清静的住所,那里没有人性的虚伪,没有酒精的疯狂。她会种上一盆又一盆的花,在芳香扑面的阳台上,呼吸清新的空气,任由徐风轻柔抚摸她的面颊,用心灵和她天国的恋人对话。
拒绝融化的冰
“****!”小飞骂了一句夺门而出。冰儿面无血色的坐在沙发上,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所谓自己的男人肆意的摧毁自己的内心防线,然后气势凶凶的离开。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知道自己肯定做了些什么让小飞不开心,所以无论那个男人说什么,做什么,她就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她不想去争辩也不想解释,她觉得没必要。
傍晚的时候小飞回来了,醉了酒,踉踉跄跄的伏在冰儿身边。他说了很多话,一直再说,说着,断断续续的,用一种没有人能听懂的语言组合,冰儿应该懂的,她懂所以她静静的陪在男人身边,轻拭他额头沁出的汗水,她只是不会用言语去表达些什么,因为她从来不认为声带发音的真实性有多大。
晴天总会给人一种特别的好心情,昨天的一切像是从未发生一样,小飞大口的吃着冰儿做的早餐,冰儿微笑着看着他,小飞轻轻的在冰儿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拿起公事包出门上班。冰儿感觉很舒服,一切终于回到原来的样子,她收拾完桌子,然后下楼,楼下的那间冰店是她开的,她喜欢店里那种冰凉而且带着甜的气味。
夜里的小飞又带着酒气回到家里,他变的疯狂,因为一本日记,那些有关冰儿对另一个男人的思念。屋子里的东西开始一件件变成碎片,冰儿躲在一角抽泣,她知道那日记是在他两在一起之前的物件,不过她没有解释的习惯,日记上是有日期的,她认为他该懂得,这时候的她只希望等他累了,细细的看那本东西,他就会明白。
发疯过后的男人,离开了屋子,带着眼泪,带着所谓舍不得还是内疚的眼泪。他躲在酒吧里,手里拿着的是冰儿的另一本日记,一本完全属于他的日记。他是了解的,冰儿的一切都让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现实让他做出了选择,他要放弃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又不想负起背叛的责任,他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故意的,这让他不安,不安到只能借助酒精才能入睡的程度。
一个人的夜,冰儿对着的除了满地的碎片,就还剩下一份自己对自己的僵持,她还是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那本被撕破的日记还在地上躺着,她将日记本轻轻捡起放在桌子上。尽管如此,她依然深信自己的男人会很快回来拾起那份误会,然后依偎在她身边轻声细语的道歉。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冰儿重复着冰店的工作,直到有人告诉她小飞要结婚了,她愣了,不知道怎么做,任凭时间随着秒针偷着往外溜,一天、两天、三天,离小飞的婚期越来越近了,她心里有一万种假设,最后她肯定,是因为她,因为他们之间的误会,小飞才会这么快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的。她需要做些什么,她犹豫着,犹豫中让她忘了关冰箱的门,冰沙、冰块、果冰融到了一块,花花绿绿的的冰水混合在一起很难看,如同被泪水冲散了妆的女人脸,然后一点一滴的从冰箱拐角流出来。
冰儿做了最后的决定,她打算放下那份矜持向小飞解释清楚,她找到小飞的临时住地,敲了一夜的门,没有人回应。在门口她一遍一遍的解释和澄清,她知道他就在里面,她熟悉他的气味,那个曾经陪她度过上千个日夜的味道。一天、两天、从哭诉到喊叫,再到沙哑的轻语。小飞在里面,他不停的用棉花、卫生纸塞住自己的耳朵,用酒猛灌肠胃,让自己以为那是一种幻觉,他知道自己是错了的,带没有人告诉他错了要怎么做,他能做的就是让自己继续错下去。
冰儿终于支持不下去了,倒在门口,然后被人送到医院。几天后,小飞结婚,有朋友去看望冰儿,手里还拿着小飞要她转交的日记本,朋友告诉她,小飞娶的是他公司老板的千金。冰儿好像突然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可嘴和喉咙被撑到了极限,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有眼泪不停的从眼角流入口中伴随着喉结不断抖动。医生告诉朋友,她的声带被严重损伤,很难恢复,估计以后都不能说话……
一年后,冰儿在冰店里,结束了一天的经营,准备打烊。一个男人走过来用衣袖轻轻的擦拭冰儿鬓角的汗珠,两人笑了笑,没有语言。这里在半年前成为了聋哑夫妻店,老板是一个聋子,老板娘是个哑巴,无论别人怎么说,但他们生活的很快乐,这样的快乐只有他们了解。
冰儿的脸上带着她前半身从未有过的笑脸,她知道,她爱上这个呆呆的聋老公的时候,他不需要听解释,她也不需要解释,她只知道他不会离开她,这个像山一样的男人可以承载她曾经如冰山般的冷,也可以依偎如水般的笑容,因为她知道……
“祁山,爸爸病了,你要不回家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祁山看见姐姐的短信叹了口气,摇摇头。
“祁山,家里面人已经接受冰儿了,你要不要把她带回家给妈看看。”祁山合上手机,看了看在前台忙碌的冰儿,笑笑,还是没回信息。
“祁山,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把你装哑巴的事情告诉冰儿。”祁山出了门,拿起电话。
“姐,她真是个好女孩,不会说话也没有啥吧?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我们都已经结婚了。”
“我有说她不好吗?”声音不是从话筒里传出来的,祁山转过身,看见冰儿和自己的姐姐就站在自己身后。原来她们是相识的,祁山尴尬的看着冰儿……
也许世界上该有这么一瞬间,就只是一个拥抱,一个紧紧的拥抱,关于一切不需要语言和文字的修饰,就那么自然,我属于你,你属于我,当冰融化的时候,我进入了你心里。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在受过伤之后,她们就变成了冰。直到有一天,有一个男人让她融化,融化成水之后,她们更容易受伤,少了棱角,少了坚强,放弃了所有,只为用流水的温柔留住一个爱她或者不爱她的男人。
拒绝融化的冰,害怕受伤,用自己寒冷的外壳拒绝外界的一切温暖,自欺欺人的玩世不恭,装作什么都不在乎,但又什么都在乎,只是不敢面对自己融化的那一刻,因为她不确定这一泉清流是否就真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承载她的山。
冰,在等待,等待那座属于它的山,一年、两年、因为伤,所以不再幼稚;三年、四年,因为冷,所以不再软弱,N年过后,大山背起冰川,冰开始融化,细细的慢慢的顺着山往下流,花草开始繁盛,万物复苏,至于那些干硬的荒山,她们终于知道,那样的地方有再多的水也只会是光秃秃的一片。
五年之后,城市的边缘新开了一家冰店,一家叫做“warting”的冰店,老板是一个年轻但沧桑的男人,他该是在等待什么,可他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或者他等待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原谅自己或者不原谅的理由,他甚至缺少一个等待的理由,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忘记水,忘记冰,也忘记等待……
祝你幸福
当我猜到谜底,才发现,筵席已散,一切都已过去。筵席已散,众人已走远,而你在众人之中,暮色深浓,无法再辨认,不会再相逢。
——席慕容
不是刻意去回忆,却时常在某个场合遇见往昔自己故事里的片段,回忆随之被唤醒。也不是刻意回避这些敏感且具有灼伤力的情节,笔下的故事在别人看来也仅仅只是一场无关痛痒的折子戏,依自己看来仿佛如梦一场。此时,一个清醒之人,循着一个个汉字搭建的独木桥走去,希望它可以引导我,走入曾经熟悉的梦境里。虽然明知梦里有伤痛、有泪水,但为了将日日隐痛的旧伤暴露于空气中痊愈,我决然走进梦里。这样的行为在别人看来似乎有点自讨苦吃,但是为了给自己,给梦里的人一个交代,我平静地将它们在我面前展开……
汽笛声在九月的天空鸣起,绿色的车厢在模糊的双眼中一路向北,离别的场景让车窗内的人潸然泪下。她将他亲自送上火车,他上车前留给她半只在月台未抽完的烟,他说:“替我好好保管,一年后,我会回来找你……”列车员催促月台上唯一逗留的他尽快上车,她紧紧拽着他的领花,没有哭出声音。他哽咽着说:“我的乖,放手!”他没有流泪,因为他觉得他们很快就会再见,然后永不分离。她却依旧死死拽着他的领花和手,像一个落水的孩子,本能地抓着任何他能触碰到的物件,此生就此人各天涯的感觉和求生欲同样强烈。然而她明白,终究是要放手了,他后天必须要去新的部队报道,女人天生的感知觉告诉她,这一放手,永远不会再牵手,这一面,亦将会是最后一面。当他走上梯子的一刹那,她跪倒在月台上,冰冷坚硬的水泥将她膝盖硌破,列车员抹着泪收起梯子,轻轻关上车门。他在玻璃门内背对她,双手捂着脸,她朝着他绿色的背影大声喊着:“我等你,等你回来……”列车缓缓离开站台,他朝后跑,她朝前追,距离却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这个初秋的南方小镇。
是什么让这对恋人一次次心如刀割?是什么让这份爱情显得那么苦短?她跌坐在月台尽头,哭的那么伤心,北边的天空火烧云红得那样惨烈,犹如他们曾经一起在香山看到的大片大片红叶。她的手掌,她的膝盖被染上鲜红的血,她手心里还握有从他军装上扯下的领花,她没觉得疼,凝望着闪闪的红五星,她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是他,是他给他两年来最珍贵的礼物,这是她的命,她要好好保存。他打电话说:“我的乖,不哭了。将领花和半只烟好好留着,我明年就回来……”她听着电话,一步步走出车站,走进越来越深的夜色里。白色的连衣裙在这个秋天的晚上显得那么单薄、扎眼,透过婚纱店的橱窗,她呆呆地望着穿一身蕾丝婚纱的模特,一直站了很久……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对他的思念与日俱增,三个月后,她实习即将结束,于是忙着准备大批大批的简历,封面设计得很好看,内容也很丰富,大学里所获得的奖励证书和社团聘书都统统复印若干装入其中。她忙着从报刊上、招聘会上向他的城市投递简历,同时也在他城市的人才网上发布个人求职信息。她甚至都没和家里人商量一句话。家里人帮他在家乡找到了一个部队的三甲医院上班。她以种种理由回绝。就在她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他打电话来说:“我们分手吧,不要等我了!我遇到了一个对我很好的女孩子……”当时正是大年初二,很多亲戚都在她家里吃年饭,她接完电话,拿起酒杯,沿着大圆桌,一个个地敬,一杯杯地灌自己……半瓶白酒,将她送进医院。在抢救室里醒来的时候,她的母亲说她吐了一大摊的血,昏迷中还喊着他的名字。母亲眼睛肿肿的,守护了她两天两夜。住院期间,她接到过几个他那个城市的招聘单位的电话,她一一婉言谢绝了。她发信息祝福他,并没有告诉他自己住院的事情。她知道即使说了,除了增加他的愧疚,也不能减轻她心里的伤痛。
后来他和她断了联系,他的手机号码换了,再后来她的手机号码也换了。他们彼此的网络联系方式都没有了。她在当地的一家医院里工作,过着平淡充实的生活,没有一点他的消息。其实是她不愿去面对曾经他给她留下的伤口。自年初二那天之前的记忆她似乎全都模糊了。她甚至忘记了那枚领花和那半支烟放在哪里了。她怀疑过母亲故意丢了它们,可是后来搬家的时候她无意中又看见了它们。她忍不住又将它们压在箱底。
再后来,三年之后,他通过网络,找到了她,她看到了他幸福的一家:那个温柔贤惠的女子,给他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孩。他说他结婚一年,孩子刚满月;他说他不想和她断了联系;他说他前不久才来过她所在的城市,他还到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走了一遍;他说他想见她,却怕打扰她现在的生活,所以没有拨通她家的电话……他说了很多,她只是默默听着,没有流泪,没有心如刀割。强烈的感觉都已经湮灭于红尘旧地,曾经那个溺水的孩子早已坠入海底,在海底安静地坐着,安静若素。她仿佛在听一个远方的老友说着与自己无关的故事,而她,真的只是含着笑,轻轻道一句:“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