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醉了
(一)
车窗已全部摇下,车里灌足了风,光怪陆离的,眼睛已经睁不开,油门被踩到了底,只感觉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存在,一切都在后退,一切都离我而去。
“论人生豪迈,大不了从头再来!”彪哥的话不知怎么地充斥了整个脑瓜,抑制不住,往公司的路跨过两个区,一上高架桥,就进入了开发区,怎么感觉象在南方,空气湿湿的,霓虹灯太闹了,晃得我越发烦躁,我拧亮了大灯,在一片喇叭的抗议声中,驶进了公司大门。
办公室没有人却亮着灯,这更让我来气,抬起一脚把纸篓踢飞,不偏不倚击中了鱼缸,纸团残片顿时抛入水中,天那!这平时怎么也射不中球门的脚功!气急败坏之下又一脚飞向在地上横滚着嘲笑我的纸篓,没踢中,却踢中了存满水的塑料桶,“哗!”裤腿湿透,满地淌水。“妈的!”几乎失去理智的我又飞脚踢向开业典礼送的大瓷瓶,临到目标换了方向,踢中了暖气片,“哎呀!”我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捂住了脚,嚎叫了起来。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了清脆的高跟鞋声。
“哎呀,吴总,这是怎么啦?”一惊一炸的声音飘来。
来人是公司业务经理万艳丽,真倒霉,偏偏这时候她来,让她看见了我的这副狼狈样。
“没,没什么,滑了一跤。”我忍住脚指头的剧痛,连忙站了起来。
“啊!”她又叫了起来,忙有用手捂住了嘴。
顺着她怪怪的目光,我相信她已经看见了屋里的一切,包括我一屁股的水渍。我连忙坐到了我的办公桌前,掏出已被水浸湿的黄鹤楼,抽出一支叼上。
“啪!”一枝蓝色的火苗在我的眼前窜起,万艳丽已点着了火。
我点着了烟,不由得抬起头来,在烟雾缭绕里,注视着她,就这女人,让我心仪已久,三十岁了,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岁,小鼻子,单眼皮,淡眉毛,小脸蛋,再加上修长的体形,一个古典美人,今天穿了一件粉红的半袖外衣,更显一副国画水粉。再看她走动,弯腰,起身,多么怡然得体。
等我收回眼神时,才发现,屋里已收拾干净,她就是这样,聪明,能干,善解人意。这时她已端上一杯热茶,放在我的手旁,坐在了我的对面,眼睛里闪烁着疑问。
“别提了!这****的,呸!”我呷了口茶水,吐掉茶叶末:“在酒桌上,当着这么多人面,不给我面子,敬他酒不喝,不就是在税务所么,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再找别人!”
“是唐所长?”万艳丽伸了下舌头,微微一笑。
“妈的!”我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帮人也是,一个个的捧臭脚,你不去对了,要不然,唐永为更嚣张了,你要一开口,他一张罗让你喝,这帮人非得把你灌醉不可!”
我的酒劲不小,话有点酸,连忙换个话题:“你这么晚过来,有事吗?”
万艳丽双眼直视我,轻启朱唇:“刑警队的刘哥邀我去唱歌,我不想自己去,给你打电话你关机了,我只好来公司找你。”
“没有啊!”我连忙掏出手机一看,“咳!没电了!一到关键时候就没电。”
我边换电池,边问:“啥节目啊?请你唱歌?”
“他女朋友打的,小萍,说是南方来几个老板,陪着热闹热闹。”
我把换下的电池冲上,酸劲又上来了:“妈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还有。”万艳丽从随身的小皮兜里掏出一张机票递给我:“给你订的机票,明天上午九点五十分起飞。”
我抬腕看表,七点四十,时间尚早,扫了一眼眼前的女人,伸了个懒腰:“这一天太累了,明天走,今天放松一下也行,他说上哪了?”
“还那儿呗,欢乐迪。”万艳丽小声小气地回答。这女人,从没大声说过话,整个一个小鸟依人的感觉,其实,她是个典型的外柔内刚的人,要做这种人的领导,非得时时摸透她心思的才行,谁要当她的男人,那可得有过五关宰六将的本事和心理承受啊,我心里嘀咕着。
“那走吧。”等我回过神来,她已替我提起背包,拿起车钥匙,站在门口,准备闭灯,我赶紧快步出门。公司筹建以来,这样的出门程式已经习以为常了。
车沐浴在霓虹灯光中行进,车内音乐响起,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她眼睛直视前方,秀美的脸型很象韩国当红女明星金喜善,可我一直警告自己不能说出来,我可不能这么夸她,我绝对不能让她对我有任何有损形象的看法,虽然,她放弃自己的饭庄不开,屈居来我公司搞业务,已似乎说明了什么,我也已经敏锐地觉察到她在我面前常常游离的眼神,但是,万一是我自我感觉良好呢,再说,她有男朋友,而我还正闹离婚呢,这节骨眼上,可要当心,不能造次!
“吴总,小心!”万艳丽尖叫起来。
“吱——”我一脚急刹车,猛地一拐弯,惊出一身冷汗,好险,车轮刚好从马葫芦口滑过,要不是她及时提醒,后果不堪设想,这几年,有关马葫芦吞车吞人的消息没少听说,自己还真是头一回碰到,这酒喝的,这脑瓜胡思乱想的,差点出大事!这一吓,下午喝的酒意顿时消了一半。
“马葫芦盖又让人偷了,妈的!——”我自我解嘲地对她说,心里对她却充满了莫名的感激。“谢谢啊!”
“还客气上了。”她把车里音乐声调小了,我的余光感到了她的目光:“以后开车慢点,自己在外要学会照顾自己。”
一阵凉风拂面而过,舒坦极了!以前她也说过类似的话,但从没有象今天这样入耳:“呵呵!我会的。”
我分明感到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对了,刘队找的是你,我去好吗?我脱口而出。
“呵呵!她笑出了声:“你还不了解他吗,总那样,让小萍约我,其实就是找咱俩,这你也挑?!”
我扭头看了她一眼,思想不敢再溜号,全神贯注开车,一会儿功夫,来到了车水马龙,唱歌声此起彼伏的欢乐迪量贩歌厅。
(二)
把车停好,我俩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找到了二楼的v8屋,拉开了门,一看,我顿时晕了!除了刘宏军、小萍,下午喝酒的这帮人全在这儿,税务所的唐永为,江滨街道办事处的赵军,城管局的孟洪洋,开出租车的王大海,交通局的龙凯,站着的,坐着的,喝着的,唱着的,说话的,乱烘烘的,有的跟我俩挥了挥手,有的朝我俩笑了笑,有的似乎已经喝高了,大声地喊我俩。
“你们怎么也?”我一时不知说什么,瞅着一屋子人发愣。
刘宏军站了起来,停了音响,指着身边的沙发:“大哥来了,你俩坐这儿。”
我们挨着刘宏军和小萍坐了下来,万艳丽那边正好挨着又胖又高的唐永为,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那两个南方老板临时有事来不了了,刘哥本来想介绍他们认识一下。”小萍跟我俩解释道。
去******!我心里骂了起来,如果我要不来,可想而知是啥局面,这个刘宏军!怎么把这帮人找来了,他们原本都是我的朋友,他们啥时候也联系上了,一个比一个能喝,特别是唐永为,当个税务所长,酒量惊人,虽也是人到中年,但身大力不亏,尤其一见女的,酒磕儿一套一套的,想起下午敬他酒不喝那一幕,我气就不打一处来。
“来,吴总,万总!来晚了,自罚一杯吧!”唐永为站了起来。
这个唐永为,这就来了,我心里正来气呢,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万艳丽瞅着我,也没有站起来的意思,我心里掠过一丝得意,没好气地说:“这不应该是理由吧!”
“不给面子,老吴?”唐永为显然有些下不来台,他哪料到我俩端坐不动,因为灯光的缘故,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声音已经有些变了,我的称呼也由吴总变成了老吴。
“我哪敢啊!唐所长。”我被万艳丽的小腿轻轻碰了一下,感觉是有些过分了,毕竟我们有求于他,我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不就是喝杯酒吗,干!”我迅速撞了一下他的酒杯,一仰脖,一饮而尽。
“呵呵!还有万妹!”唐永为没有罢休,又用酒杯指着万艳丽,笑嘻嘻道。
这****的!我心里不由骂了起来,这是我早已料到的,万艳丽刚要站起来,被我摁住了:“我喝!”我倒了满满一杯,又一饮而尽。
“好!”一阵掌声响起,我心里明白,这是朋友们息事宁人的掌声,他们大概已经看出我喝酒时大有让多少喝多少的神态。
掌声中,唐永为坐下了,但我没有坐下。
“吴哥,唱首歌吧!”刘宏军拍了一下我肩膀,“披着羊皮的狼?”
我明白刘宏军的意思,给唐永为一个台阶,也是给我一个台阶,刘宏军的面子不能不给,这倒不仅仅因为他是刑警队长的身份,更多的是他总请我们喝酒,每每是高朋满座,而且是喝酒唱歌一条龙,我们这些被请的都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不!这歌唱起来太累了,来个郭峰的永远吧!”我转过身来,示意万艳丽给我点歌。
没等万艳丽起身,小萍已经把麦克风递了过来,万艳丽迅速接过,递给了我,顿时,雄浑的音乐声响起,碰杯声和掌声也随之响起。
“举起这杯酒,往事涌上心头——”我非常自信地唱着,并用眼光扫视着每一位在坐的表情,他们似乎全被这歌声打动了,随着音乐的节拍或摇头或和声,我的眼神最终在万艳丽的脸上定格,只有她以一种宁静的神态,注视着我,我突然感到了隐隐的不安。
“无论在天涯,无论在海角,我的心会陪伴你身旁,无论在何时,无论在何方,我都为你祝福快乐健康!——”唱到这里,我全然在用心告白,为谁?我不敢将目光停泊在万艳丽的注视中,但我分明在为一种感情宣泄。
歌声骤停,正在歌声中陶醉的我吓了一跳:“咋回事?”
我不快地将麦克递给了逆光中不知谁的手,坐了下来,朝万艳丽投以询问的眼神。
“再来一个!”有人喊着。
万艳丽递给我一块苹果,笑而不答。
“我唱一个!”唐所长站了起来:“我唱个老歌,知音……”
掌声和歌声一起响起,没想到,一个五大三粗的人,还唱的挺柔,可我分明很抵触,没有鼓掌,******,特别是看他身体摇晃着,眼睛不离万艳丽,感觉在为她献歌,心里极度愤懑,再一看满屋子的人都在为他叫好,连万艳丽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双手还和着音乐节奏在轻轻鼓掌,我想忍也忍不住了,蹭地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走出了包房。
走廊上,歌声一浪高过一浪,我来到了豪华的洗手间,并没有进用烟斗表示性别区别的厕所的意思,而是在洗手池用水抹了把脸,自己也感觉有点失礼,但是一想起自从办起了这个贸易公司,有求于这个老朋友后,******就变了个人一样,以前,哥们儿长哥们儿短的,就说中午,请他喝酒,一提起免税,马上变了脸,几次敬他酒都不喝,气得我结了帐先走了,唉!我长长叹了口气。
“咋出来了呢?”镜子里映出一张笑呵呵的脸。
吓了我一跳,我瞥了一眼有高跟鞋标志的门,“你出来干吗?”。
“咱俩走吧!”她晃了一下手中的包。
“走吧!”我欣喜地拍了她一下肩膀,她顺势挽住了我的胳臂,快步走出了歌厅。
(三)
北方城市的夜空很深邃,就是在夏天,也常常是风云突变,而风雨过后,又马上恢复深邃的夜空,那几颗闪烁的星星,显得越发明亮,此刻,在我的心里,也是晴朗的夜空,有一颗心在若明若暗地跳荡。
“咱俩去吃点烤肉?我有点饿了。”她头一次挨我这么近,淡淡的女人香,白白的脸蛋在闪烁的霓虹灯光晕里,显得美丽无比,我突然有点心动。
“好吧,你都喝半天酒了,该吃点东西。”她爽快地答应了:“前边就是金元宝烤肉,咱俩去那儿吧。”
这是一家老字号的烤肉店,我俩选了最里边的一张卡座,面对面地落坐,点了一盘牛肉,一盘鸡脯肉,一碟酸黄瓜,两瓶啤酒,啤酒是我硬要点的。
“来,小万,咱哥俩干一个”我倒满两杯啤酒,端起其中一杯,举到了她面前。
她莞儿一笑,端起啤酒,“当!”一声清脆的碰杯,声惊四座,我俩一饮而尽。
她立刻拿起酒瓶,倒满两杯,把杯举到了我面前:“吴哥,明天你要出差,祝你一路顺利!”
“谢谢!”我的眼睛迷离起来,一仰脖,把杯底一亮,重重地放在桌上,心里突然似有一肚子苦衷要向她倾诉,对她的好感,对我的历史,对公司的未来,对男人女人——她心里似也理解我,微笑着注视着我,认真地听着,并不打断我。
酒一杯一杯地喝着,我的手机响过好几回了,我看都不看,都被我摁了,她的手机只响了一回,可能是被关机了,再没响过。一会儿功夫,桌上堆起了五六个酒瓶子。
“差不多了,吴哥。”她脸已经红了,不过,在我看来,她一定还能喝。
“忙啥,小万!”我又启开了一瓶:“你开饭店的时候,我总去,我还不知道你的酒量!”
“你明天不还要走吗?!”她温柔地用臂挡住了酒瓶,小小纤手却握住了我的手腕,明亮的眼神,直射我的心里,我的心颤抖起来,手一阵阵地被电击。
“你来我公司已经俩月了,咱俩还是头一次单独呢。”我感到我的舌头已经有点不太好使了,有点词不达意。
“听我的吧,吴哥,今天就不喝了,等你回来,我给你接风!”她头一次用近乎撒娇的口吻说话,我彻底晕了!
我怎么结的帐,怎么出的店,怎么坐的车,怎么进的宾馆,全不知道,醒来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房间的灯柔和地亮着,而她正睡在我的身边,我吓得蹭地坐了起来,“啊!”,我竟然光着,我懵了,我竭力回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态怎么发展到这种地步,我大概惊醒了她,她也坐了起来,只穿着文胸,她表现得倒十分淡定,她看出了我的窘相,呵呵地笑了起来,她这一笑,缓解了我的部分紧张情绪,我找出香烟,点上一支,深吸一口,又重重地吐了出来,眼前顿时烟雾缭乱。
“这,这是咋回事?”我有点口吃。
“呵呵!你喝多了,你不愿意回家,又不愿意回公司,脱了衣服,又吐了一身,还……”
“还怎么啦?我又紧张起来,不过比刚才好多了。
“还说了很多让我感动的话。“
“是吗?说什么了?”
“反正让我很感动,我还从来没有听过一个男人如此动容的真情表白。”她低下了头,缓缓地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心里涌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是被爱的滋味,是一种被尊为男人的滋味,抑或都有。
我在烟雾中找到了丝丝记忆,恍惚昨晚上,是在常年压抑中,爆发了感情的能量,是在常年朦朦胧胧对爱的追求而苦苦得不到答案的时候,遇到的机缘,我好象是以自信的冲动把她俘虏了,而且,我是以爱的名义犯错了!犯了一个我做梦也想不到会犯的错。我的头皮又紧了起来。
“你不要自责,是我甘心情愿的,你才是我的初恋!”她在我的耳边轻声地说。
“啊!”我不大相信似地瞅着她的眼睛“真的?”我一把掐灭烟头,把她搂进怀里。
(四)
一切来得太突然,让我恍若做梦,我已人到中年,而她正是青春年华,以前只是听说,现在社会上时尚老少恋,我还不信,现在,这么快在自己身上得到了应验,是自己真的有尚未开发的魅力?还是王八瞅绿豆式的缘分轮到了我?还是开公司赚钱捎带来的幸运?还的确是这个社会发展的太快了?尽管她已经非常明明白白地让我感受了从未感受过的爱的幸福和甜蜜,可是,以我当过兵,当过国家干部,又下海经商的丰富阅历,总感到这幸福来得有些太容易了,我再也睡不着了,头也疼了,边抽烟,边胡思乱想。
“老公,再睡会儿吧,还早呢。”她翻了个身,嘟哝了一声,我的称呼也便成了老公。
她居然能睡着,而且,睡这么香,而且管我叫老公,我心里掠过几许安慰。我回忆起她开饭店时,从不认识到熟悉,从慷慨解囊到天天光顾,从互有好感到弃店到我公司,现在,她又背叛了她男友献身与我,这难道仅仅是一般的男女私情吗?我摇着头,嘘了口气,顺其自然吧。我又想起了那几个被摁了的电话,那都是正闹离婚的她打来的,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
“你后悔了吗?”她又坐了起来,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好象看透了我一样,突然发问。
“你没睡呀?”我楞了神。
“你那边怎么办?”她紧着又问,看样子她并不是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