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梦灵残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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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长安之变(八)

不知是否因为被晌午的官兵行动所慑,今夜长安街上早早便空无一人。十六的圆月缓缓升起,本应是祥和的夜晚,此刻却在苍白的月光下显得如此清冷。

天心城内,吴啸坤的书房之中却是灯火通明。心忧残阳的安危,吴啸坤在房中踱来踱去,已经想了五个多时辰了,但除非抓到凶手,或是找到傅云轩,否则想要救出残阳便只能劫狱。但吴啸坤身为天心城主自然不可能作此愚蠢举动。当下长叹一口气,望着窗外明月,不知又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耳朵一动,听出有两人正向书房走来,脚步很轻,想是不愿让人发觉。细细辨别,发觉一个竟然是静岚,心中一喜;但却听不出另一人的身份,当下又微微警觉起来。果然过不多时,门外响起了轻轻地叩门声。吴啸坤沉声道:“请进。”门被推开,见静岚带着一个陌生少年走进来。

吴啸坤尚未开口,便见静岚冲上前来,拉着他的袖子,心急火燎的问道:“吴叔叔,你有周大哥的消息吗?”吴啸坤见她神态,心中便明白了几分,说道:“今日晌午,官兵包围天心城,要进城搜查,捉拿残阳和你。被我和陆长老等人阻下,双方就要开战之时,你周大哥出现了,解了天心之围,被官兵带走了。”静岚一听,急的差点哭出来:“吴叔叔,求你想想办法救救周大哥啊!”

吴啸坤一眼瞥见那个陌生少年,面色冷峻,身着一身灰袍,腰挎一把细长宝剑,给人一种由内而外的寒意,开口问道:“你是?”那少年微微欠身行礼,开口道:“在下便是那罗天鹰口中的刺客了。”吴啸坤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他一番,问道:“罗天鹰所言,残阳伙同的凶手,便是你了?”那少年微微一笑道:“正是。在下欧阳踏雪。”

吴啸坤冷笑一声,突然闪电般出手,一把擒住踏雪的咽喉,将其摁在墙上。静岚见状,惊呼一声:“吴叔叔!您这是做什么!”吴啸坤厉声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才害得残阳遭受牢狱之灾!他出头为天心解围之时,你在做什么!居然还有脸到这里来!”踏雪咽喉被扼住,呼吸不畅,但仍是冷笑道:“不错,周残阳乃是你们的大英雄,我便从来都是卑鄙小人,贪生怕死。”吴啸坤哼道:“有自知自明最好!”静岚急忙上前道:“吴叔叔你误会了!欧阳大哥是好人!是周大哥的结义兄弟!他怎么可能是凶手呢?!”吴啸坤冷声道:“纵然此人不是杀害潘安贵的凶手,但眼见自己结义兄弟挺身而出,自己却无动于衷,缩在角落里见不得光,算什么兄弟!算什么英雄!”

踏雪干笑两声,吴啸坤怒道:“你笑什么!”踏雪道:“我笑大楚江湖第一人,天心城主徒有虚名,不足道哉。”静岚哪想到踏雪竟敢说出这番话,吓得脸都白了,生怕吴啸坤一怒之下扭断他的脖子。吴啸坤冷哼一声道:“我怎的徒有虚名了?”踏雪笑道:“这第一条么,便是传说吴城主仁义宽厚,却想不到是个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之辈。”吴啸坤被如此一激,无言以对,撤了手,拂袖道:“还有第二条么?”踏雪抚了抚被掐的紫青的脖颈,说道:“这第二条,便是说吴城主有勇有谋,智计百出,却想不到是个没有头脑的匹夫,不仅如此,想不出办法来,还要把怨气撒在别人头上。”

吴啸坤听闻踏雪这一番话,连带吹捧,又紧跟着讽刺挖苦,只觉得哭笑不得。加上自己方才苦无计策营救残阳,对踏雪所为确实有迁怒之嫌,当下消了火气,坐在桌旁道:“莫非你有救出残阳的办法?”

踏雪微微一笑:“当然有。”

静岚吃了一惊,说道:“欧阳大哥!你不是说你也不知如何救出周大哥,这才要我带你回天心见吴城主商量的么?”

踏雪道:“残阳既已解了天心之围,想必官兵不会再来天心搜捕,故眼下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便是送你回来的。”静岚一怔:“送我回来?”吴啸坤明白了踏雪之意,说道:“不错,静岚,你便在天心城照顾王长老,不要再出去了。”静岚惊呼道:“不要!我要去救周大哥!”

踏雪摇摇头道:“王姑娘,你怎的这般不懂事。本来你与残阳均是天心门下,但残阳眼下一人便为天心开脱,说明他已经想办法让官府不再追究你的嫌疑了。而你却又要抛头露面去救他,这不但是把你、把令尊、把整个天心城重新送进火坑,同时残阳也就白费了这一片心血,你还不懂么?”

吴啸坤听闻踏雪此言,只觉得这个少年如此精明,加之先前自己气势汹汹的以武相逼,这少年依然能神色自若的取笑自己,突然觉得此人很不简单,至少绝非自己先前所想: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辈。开口道:“你当真能救出残阳?”踏雪点头道:“这个自然。”吴啸坤皱眉道:“眼下残阳被关押于长安死牢,除非你能找出真凶,证明残阳的清白,但只要时日稍长,只怕残阳在牢中撑不下去了;否则要救他,仅有劫狱一途。但长安死牢铜墙铁壁,守备森严,你若硬闯,不但凶险万分,而且只会让你们罪加一等。”踏雪道:“吴城主,其实在下先前所言城主智短计穷,虽说乃是信口胡说,但营救残阳一事,对城主来说,是不可能想出办法来的。”吴啸坤一愣,问道:“这是为何?”踏雪抬了抬眉头,并不说话。吴啸坤又问:“既然如此,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先说来听听。”踏雪摇摇头道:“恕我不能奉告。”

静岚急问道:“为什么?欧阳大哥有何妙计,快说出来,若有难处,让吴叔叔帮你也好啊。”吴啸坤点头道:“不错,只要不是伤天害理、违犯王法忠义之事,你只管开口。”踏雪笑道:“多谢城主好意,但救出残阳,只要在下一人足矣。”吴啸坤与静岚都吃了一惊,静岚道:“欧阳大哥,你不是开玩笑吧?”吴啸坤叹口气道:“吴某先前确实心烦意乱,对阁下颇有不敬,还请阁下宽宏大量。”说罢向踏雪行了一礼。

踏雪虽眼中露出一丝惊异的眼光,但竟然也就这么受了,开口道:“吴城主果然是仁义宽厚,这第一条我便收回了。不过在下如此所言,并非与城主怄气。”吴啸坤问道:“你有把握?”踏雪道:“七八分把握。”吴啸坤道:“我道你有十足把握,才敢出此大言。”踏雪道:“世上何来十足把握之事?”吴啸坤一怔,随即正色道:“阁下说得甚是。即便如此,不知要多久?长安死牢,对待犯人颇为残酷,残阳势必不肯供出你的所在,所以倘若时间拖得久了……”静岚听闻残阳在狱中可能受到残酷折磨,心如刀绞,眼眶顿时红了。踏雪想了一想道:“今日是八月十六,如若顺利,我当能在八月十九之前救出残阳。”吴啸坤倏地起身,双眼发亮道:“当真!?”踏雪道:“不论怎么说,残阳也是在下的结义兄弟,我不会用他的性命儿戏的。”

吴啸坤拱手道:“如此便拜托你了,只不过……当真不用天心援手?”踏雪道:“不用。”吴啸坤道:“好罢!残阳为天心受了如此大的冤屈和苦难,阁下若能将他救出,吴某便欠二位天大的人情了。”踏雪淡淡一笑道:“不敢奢求城主人情,只怕下次见面,不要立取在下性命便好。”吴啸坤听了,尴尬不已。踏雪道:“时间紧迫,在下这便去了。吴城主,请务必记住,这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秉公办理。”吴啸坤一愣,刚想追问何意,却见踏雪从窗户跃出,呼啦一声便消失在夜色中了。

静岚问道:“吴叔叔,欧阳大哥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啊?”吴啸坤更像是自言自语道:“如此年轻,便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气量;残阳亦是令人惊叹,后生可畏啊。天下只怕该移手到后辈手中了……我等已然老了……”

第二日,残阳在长安死牢之中挨了整整一天,食水未进,遍体鳞伤,纵然有内功镇痛,但精神还是萎靡了不少。正自愣愣出神时,听闻有人前来,待狱门打开,定睛一看,是罗天鹰和潘尚志二人。不知为何,残阳望向罗天鹰时,却露出一股厌恶之色。

潘尚志命人取来椅子,请罗天鹰坐下。自己则站在残阳身前道:“时至今日,潘某仍然想要叫你一声周兄弟。你我二人在那湖中茶馆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潘某佩服周兄弟的人才武略,所以以诚相待。当晚在府上以及昨日在天心城门前,潘某初尝丧父之痛,心智不清,对周兄所为太过鲁莽,还请周兄恕罪。但除此之外,潘某自忖没有任何待你不周之处。”残阳笑道:“那是自然,潘兄待我那是不用说的,只是自从在下身处这死牢之中,便得了一种怪病,浑身上下莫名其妙的长出这许多鞭痕来。”潘尚志知其所指,脸微微一烫,说道:“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潘某今日前来乃是希望周兄据实以告。中秋那日你寸步不离偏厅,故杀害家父的人决计不是你;但另外一人,就是周兄的结义兄弟,潜入家父书房亦是千真万确。周兄那位结义兄弟曾对伯父说过,乃是追踪所谓真正的凶手至家父书房之中,可案发之时书房之中,除了家父与你那结义兄弟之外,再无第三个人。故而无论如何他也不能逃脱嫌疑,周兄弟,你能明白我的话么?”

残阳微微一笑道:“当然明白。的确,欧阳兄当日所处之境,确实十分尴尬。倘若他不是我的结义兄长的话,恐怕连我也要认为他在说谎。但正因为我了解欧阳兄,我才知道他不会是凶手。他为人高傲至极,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他绝不屑于为难比自己弱小的人。”

潘尚志道:“诚然,这位欧阳先生,自然无人比周兄更为了解。但人性之变,如天空繁星,时隐时现,如何做的了准?况且周兄一面之辞,纵然潘某相信,但官府不能信,王法不能信,没有确凿证据,就将一个重大嫌疑的罪人开脱释放,百姓会如何议论?朝廷的威严何存?日后恶人在行凶之时,是否会抱着被开脱的侥幸而更加肆无忌惮?”

残阳默然,心想这番话确实中肯,也确实不错。但总觉得如此冰冷,如此僵硬,如一道鸿沟,将人与人隔了开来。

潘尚志道:“周兄,还请告知小弟,那欧阳先生究竟现在哪里?倘若真有冤情,也定会查明真相,抓出真凶,证明二位的清白。”残阳摇头道:“我不知他在哪里。”

潘尚志听闻皱起了眉头道:“周兄,我已将该说的全都言明,如若周兄仍执迷不悟,回护于他,那便太过糊涂了。”

残阳道:“欧阳兄乃是我周残阳唯一的好兄弟,我不回护于他,还能护谁呢?”

潘尚志听残阳所言,显然是没有把自己当做“好兄弟”了,冷笑一声:“好一个唯一的好兄弟,如若当真是好兄弟,为何他至今没有露面,而周兄却被锁在这里?潘某在这里有句良言相劝,不知周兄可否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