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梦灵残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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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恸断肝肠(三)

踏雪心中如万千刀割,惊怒欲狂,义父母十几年来如亲生父母一般的养育情景瞬间如暴风海啸一般卷入眼帘:赵峰督促自己练武时的严厉呵斥,受伤染病时义母无微不至的照顾,严寒冬天一家三口挤在炕上的温馨,还有那梦中,自己已然忘却的,被义父从虎口救出的险境,一切一切,都宛在昨日,仿佛触手可及,然而,映入眼帘的鲜血,义父母已然僵硬扭曲的面孔,像一把利刃,不但刺得自己心中血流如注,也将往日的温馨划割地支离破碎!

蓦然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本以为漂泊数载,遇到了周天夫妇,找到了当年爹爹的至交好友,他们也待自己如亲如故,还有身边这个相识不久的兄弟,方才因为多了三个亲人而略感欣喜,老天却瞬间让自己痛失最最至亲的二人。自己幼年父母双亡,这血泊中的两人就是天下对自己最好的再生父母,本觉得自己大事一了,便可以来这与世无争的地方,为义父母颐养天年,反哺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然而眼下,心中的怒火直冲万丈,恨不得烧化青天。只觉得老天爷心狠手辣,穷极所知之辞也难道万一。

残阳见踏雪面目狰狞,浑身剧抖,牙也咬的咯咯乱响,心下大痛。可望着眼前的一切,自己喉咙也仿佛被堵住,张了张嘴,只冒出一句低哑的“欧阳兄……”后面的话什么也说不出来。

踏雪犹不相信,想要站起,奈何自己四肢已然僵硬,当下爬到赵峰夫妇身边,怀着最后强行攫起的一丝希望,伸手探去,但觉二人身躯已经寒若冰雪,自己的心终于也跟着冰冷了下去。不禁抱住二人尸首,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可心头如巨石碾压,却是半点也哭不出来,觉得胸口愈发苦闷,终于压制不住,竟然喷出一口鲜血,头晕目眩。

残阳大惊,飞身上前想要扶起他,踏雪却死死抱着尸身,口中发出“呜呜”的痛苦的呻吟,如癫如狂。残阳实不忍心,强忍悲痛,缓缓道:“欧阳兄,你别这样……我们眼下……还要打起精神,找出凶手,为他们报仇才是!”顿了一顿,扶着他的肩膀,说道:“他们若见你这样,只怕心痛比你更甚……”当下鼻子又是一酸,眼眶尽湿。踏雪全不理会。

残阳不忍再看,扭头向屋里望去,这小屋陈设甚简,一桌数椅,一床一柜,毫无凌乱翻覆之象,显然赵峰夫妇遭人突袭,不及反抗,当即毙命。而凶手亦非谋财,那这深居世外的农家夫妇又和什么人结下这深仇大恨?联想到踏雪窗上那三个小孔,心中登时明了:是了,凶手定是要引诱踏雪到此,但是倘若没有其他消息,引他至此又有何意义呢?正自想着,突然眼前一亮,发现桌上的茶杯之下,似乎覆压着一张字条,赶忙上前抽出,定睛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今晚三更,城南十里小竹山,恭候大驾。”

踏雪也闻到动静,抬起头来。残阳将那字条递给他看。一眼看过,踏雪怒气迸发,双目仿佛喷出火来。凄厉的大笑道:“哈哈哈!好极!还怕你躲到天涯海角,寻之不得,你既然送上门来,不将你剁成肉泥,怎对得起你送我这一份大礼!”说罢,笑容尽失,悲痛欲绝,长啸不止。

残阳见他又哭又笑,癫狂不已,嘴角尚自挂着鲜血,深怕他神智错乱,走火入魔,情急之下端起一盆冷水,“哗”的泼到他脸上,见他霎时僵住,大声说道:“欧阳兄!你冷静一点!”

踏雪似乎终于缓过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似乎胸口闷气稍缓。忽听得门外一声“啊”的尖叫,二人扭头望去,原来是村中临近的妇女听到响动,前来查看,被眼前景象吓得脸色煞白。

踏雪望着那妇女,半晌才艰难开口:“王婶婶……”原来那妇女是赵峰的邻居,踏雪幼时经常到她屋里玩耍,一口一个“王婶婶”叫的甚是亲密。那妇女与丈夫膝下无子,对踏雪喜爱尤甚,每每赵峰外出狩猎,赵母忙于家务,无暇顾他的时候,踏雪就跑到王婶家中玩耍。时日一久,感情更是深厚,就差也认他们为干爹干娘了。

那妇女似是没认出他来,听到他这么一说,仔细端详,终于恍然一声:“踏雪?是踏雪么?”走上前来,望着赵氏夫妇的尸首,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踏雪回到故里,又目睹惨状,此刻终于见到亲人一般的王婶,多年在外的压抑悲苦委屈疲惫一起迸发,忍不住扑到王婶怀中,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爹娘让恶人害死啦!”泪如雨下,声嘶力竭。

王婶轻轻拍着他后背,仿佛怀中还是那个遭了父母惩罚,来自己家中哭诉委屈的孩童,眼下踏雪长大成人,心中苍老之意顿生,又看着赵峰夫妇伏在血泊中的惨状,更是凄凉不已。

闻到响动,周遭的人越来越多,村民望着屋内,回想赵氏夫妇忠厚淳朴,热情善良的往昔,都不禁潸然泪下。好些踏雪幼时的玩伴也走上前来,扶着他的肩膀,一言不发。

残阳立在一旁,红着眼睛默然不语。眼见踏雪哭出声来,这才稍稍放心。想到踏雪幼年丧母,父亲杳无音讯,现在连义父母也惨遭毒手,回想起自己和父母在残阳楼,纵然起早贪黑辛苦万分,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共享天伦,简直如同神仙一般的日子,不由得又对踏雪生出十二分的同情。

这时一位老者走上前来,缓缓说道:“好孩子,莫要哭啦。男子汉顶天立地,再苦也要咬牙撑下去啊。”见踏雪哭声少止,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啦,赵峰夫妇生前善举无数,死后一定能升入天宫,做了神仙啦,别让你爹娘曝于此地,先让他们入土为安吧。”

踏雪从王婶怀中挣出,向门外众村民跪下:“义父义母十数年养育之恩重于泰山,踏雪此生绝不敢忘。眼下他们遭奸人毒手,踏雪就是翻遍中原,也要找出凶手,将他碎尸万段,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昔日众乡亲对踏雪也是照顾有加,大恩大德,踏雪不敢言谢,日后踏雪恐再难回乡,只盼义父义母入土之后,父老乡亲能常常代我陪陪二老,莫让他们太过孤单……”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深深得向众人磕了一个头,回身抱起尸身,缓缓向外走去。

众村民默然,纷纷让开一条道,看着他走到屋旁院中,放下尸首,拜了三拜,然后双手挖起坟墓来,无不动容。踏雪泪如雨下,双手运力不止,直挖的满手鲜血,痛入骨髓。

众人看不下去,都回家拿来铲子锄头,纷纷上前帮忙,残阳也跪在一旁,随踏雪一般用双手挖土,也是挖的一手伤痕。直至夕阳隐没,明月初现,这才将二老葬为一处。踏雪拿过一根圆木,立于地上,抓住一头,右手手刀砍下,将圆木劈成两半,就着满手鲜血,写下“义父母赵峰夫妇之墓”,立于坟头,磕头不止。夜色初浓,微风掠过,悲凉之气仿佛夜下缓缓升起的雾气一般,弥散在空气中的每个角落。众人不忍再看,上前劝慰一番,留下许多钱物相济,这才缓缓离去。王婶来到踏雪身边,缓缓坐下,轻抚着踏雪的头,仿佛回忆着以前的日子

轻声说道:“你离开村里这么久啦,也没有常常回来看一看。你爹娘想你的紧,常常望着那个木人发呆。”残阳扭头望去,看到院子角落放着一个木人,原来是赵峰为踏雪所制,供他练武所用。王婶继续说道:“你离开村子的时候,也才十四五岁,也不知道你爹娘怎么就放心你这么小就独自外出,其实你走了,冷清的何止是赵家,连我们家里,也少了很多生气啊。”踏雪缓缓起身,眼角泪痕犹在,痛心道:“踏雪只道能尽快了却外面的事,然后回家让爹娘颐养天年,我总觉得时日还多,爹娘正是壮年,往后日子还长……谁知道……”嗓子一梗,说不下去。

王婶把他揽在怀里,轻轻说道:“傻孩子,世上的事情,你总觉得时日还多,其实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就已经悄悄的走远啦。当年你亲娘带你到村里来的时候,也好像就是昨天的事情,可是一转眼,十几年过去,踏雪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我们却都老啦。”

踏雪一惊,望着王婶,眼角嘴角确已泛出皱纹,发丝也开始斑白,想着爹娘早出晚归,更是没一天清闲日子,心酸不已。

王婶接着说:“孩子,你记着,很多事情不能等的,等的多了,它过去了,你想抓也抓不住了。你王婶没读过什么书,可是道理还是知道的。唉,可怜赵峰他们二人,经常给我们说,踏雪如何的懂事,还说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回到村里让他们也跟着高兴。可谁知,踏雪确实长成了男子汉,他们却看不到了……”

踏雪身子一震,又像坟头拜了下去,缓缓道:“爹,娘,孩儿让二老等的太久了,但请爹娘放心,踏雪一定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让爹娘在地下有知,也能感到万分欣慰。”王婶在一旁,望着踏雪坚毅的背影,含着泪,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