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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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叔父

长安城里熙熙攘攘,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也正是春风一季。

孙阳走在人群之中,想着方才房伯的那番话,他的心里不由安定了大半。

“兵卒不需要知道目标,只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将领便好了。”

这是自己祖父的话,在房伯嘴中说出,似乎令孙阳想到了,那模糊的儿时记忆,似乎祖父曾这样,在阳光明媚的院子里,摸着自己稚嫩的小脑袋,诉说着一些自己直到现在也回想不起的话。

祖父是从尸山火海中杀出来的老兵,以一介布衣,成为北衙禁军的一名中级军官,这放在承平时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是在白母之乱时,如祖父这般的人物,也算得上一颗明星,在孙阳祖母的口中,祖父最大的本事,便是谨慎,祖父的谨慎,在孙阳听来,很多事不可理喻的,当年从樊城调回长安之后,祖父借病去了北衙禁军。大燕禁卫军分为南、北两衙,千牛卫是南衙卫兵。而北衙禁军是皇帝私人军队,由皇帝亲信指挥。在明帝之前,南北衙禁卫军共同卫戍皇宫和京师,并相互牵制。而属于天子私军的北衙禁军,一度凌驾于南衙之上,大多贵戚子弟,都会在北衙寻一个差事,以作为进身之阶。而到了武宗时期,由于四方烽火并起,隶属于天子的北衙禁军,逐渐被充斥着大量经历了数次大战老兵的千牛卫所超越,到了孙阳祖父回长安时期,北衙的建制都已经难以凑齐。每当回想起这段从祖母口中听说的往事时,孙阳都会为祖父的选择而奇怪。

但不可否认,随着时代变迁,曾经在千牛卫中显赫一时的军中将领,都随着帝位的更替,失去了往昔的风采,可惜祖父早逝,否则孙家也许不会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程牧之是外将,与长安并没有府邸。但依照惯例,如程牧之这般的高品官员,如果自己不想再长安购产,朝廷会为程家在京中归置一处房产,以供程牧之使用。但程牧之如今并未进京,所以这房子还不知道定在了那里。

但程牧之这位二公子进京落脚的地方却并不难找,孙阳的这位叔父,与孙阳的父亲年纪相仿,其妻是前范阳太守,顾飒之女,这顾飒在卸任范阳太守之后,便回京在朝中任了个闲职,其府宅倒是并不难打听。

孙阳在回到家中与房伯商议之后,便打定主意,前往顾飒府上拜见程二公子,虽然此时见面略显尴尬,可总好过出了事才求到人头上的好。

与顾府的门子说明了来意之后,孙阳便被领到了府中的一处偏厅等候,要说这顾飒虽然已经属于半告老的状态,但府中的布置却颇有雅趣。

孙阳身为晚辈,自然不能再程叔父未到之前落座,便挺立在厅中等待。

不多时,一名缁衣小厮,领着一身着靛蓝色长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汝便是孙庆之?”中年人坐于上首,仔细审视着孙阳,开口说道。

孙阳俯身行礼。躬声回道“在下正是。”

“且抬起头让某瞧瞧。”那人继续道。

孙阳对那位程二公子的印象几乎没有,毕竟自己父亲亡故之时,孙阳才不过三五岁,孩提的记忆当然没办法在成年时清晰展现。所以,也猜不准这位中年人是否便是自己的那位叔父。

抬起了头,孙阳挺直着身姿,在中年人打量自己的时候,也注意到了来人的长相。

此人差不多四十左右岁,唇上蓄着短须,下颚处却看着光洁,细眉长目,微胖的脸颊中透着几丝在高原上居住者特有的红色,身材不高,但显得格外壮实,与孙阳平日里于京中接触到的那些官员格外不同,看样子,此人似乎是个武官,程牧之的长子在幽州任文职,而次子便在武威军中任了个果毅都尉,而眼前此人怕就是孙阳口中的那位世叔,程牧之的次子,程千里。

“庆之与吾那世安兄倒真是有五成相似,多年不见,怕庆之也早忘了吾的样貌了。”那人看着孙阳的脸,突然一叹,挥了挥手道。

“小侄见过叔父。”孙阳知道,这便是程千里了,世安便是孙阳父亲的表字。

见孙阳大礼参拜,程千里赶忙上前把孙阳拉住,这程千里力气大的惊人,孙阳真心下拜,却也被他这一拉直起了身子。

“庆之这身子骨,还是显得薄了些,看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啊”程千里攥着孙阳稍显消瘦的手腕,摇头叹息道“也怪叔父这些年忙于军中事物,对你少了照应。”说着,程千里的眼眶竟然真的有些红润,似要滴下泪来。

说实话,这些年自己在京中支应,孙阳也算是见到了不少嘴脸,当年祖父的那些旧部,父亲在官学中的一些同僚,乃至于自己结交的一些友人,但大都称不上亲近,今日见了程千里这般,孙阳一时之间真有些不适应。

且不论程千里这幅做派是真是假,孙阳甚为晚辈,在礼节上是断不能有亏的。

“叔父莫要这般,当年若非叔父支应,小侄怎能在京中谋得待诏厅的差事,该是小侄自己不争气,枉费了叔父的用心。”孙阳道。

“唉,待诏厅。”程千里叹了一声,摇摇头将孙阳引到了座位上坐下,自己也没有回到上首位,牵着孙阳并排一同坐下。

“当年见你时,还不过是垂髫之年,如今也以加冠了。若世安兄尚在.”说着程千里的眼圈又是一红。

“叔父莫要悲伤,想来家父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叔父这般。”孙阳见程千里七情上面,赶忙出言宽慰道。

“庆之说的是,今日你我叔侄重逢,是不应该这般做小儿女态。”程千里用衣袍沾了沾眼睛,继续道“说来惭愧,自四年前乳娘亡故之后,为叔调任到安定军任果毅都尉,对你也少了照应,现在想来,真是愧对乳娘的养育之恩呐。”

孙阳这才知道原来程千里并不是在武威军中任职,而是被调到了安定任职,安定在名义上隶属于朝廷,但实际上是大燕与凉王钱穆庸共管,称得上是大燕西陲的最前沿,这些年虽然钱氏臣服于大燕,但私下里两军之间的摩擦还是不少,只不过双方都极为克制。这也是大燕不想耗费兵力在西面,致使南方赵佗做大。而另一方面,钱氏也没胆量与秦漠撕破脸皮,毕竟凉州被程牧之以及蜀王秦仲两面包围,一旦开战,对两家都没有好处。故此才维系了大燕西侧的和平。

“叔父莫要这般,小侄这些年在京中倒也安稳,毕竟这般年纪了,总还能支应其家门。”孙阳道。

程牧之闻言用力捏了捏孙阳的手臂,上下打量了孙阳一阵说道“呵呵,倒是为叔不该,今日看庆之如庭中芝兰玉树,倒也令某甚是欣慰。”

“叔父谬赞了。”见程千里夸奖孙阳赶忙回道。

程千里又开口道“想当年某与汝父在你这般年纪,已经在军中执戟了,庆之这点倒与汝父汝祖不同,少了些军中男儿的气魄。”

这句话,正打到孙阳的心头,自己现今在待诏厅正是水深火热的时候,如果能够跳出去岂不是件好事,便赶忙接口道。

“叔父说的是,小侄也觉得东宫待诏厅不是男儿久居之所,还该向马上取功名。”

“不错,不错,功名自当马上去,这东宫..”程千里听孙阳处这话,甚是赞同,但一提到东宫,话却一下子顿住了。这将孙阳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半空中。

“这东宫待诏厅,也确实不是久居之所。”程牧之稍稍一顿,将后面这句话又说了出来,但孙阳明显听出了这话语中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但下一句话,去令孙阳险些兴奋地叫出声来。

“待过些时日,叔父想想办法,为你寻个出路,如军中历练一下。”程千里自衣袖中伸出手,摸了摸唇上的短须说道。

“多谢叔父抬举了。”孙阳说着起身行了大礼,却只行了一半,便叫程千里拉住,又坐回了位置。

程千里又和孙阳询问了些家中事情,以及讲述了一些自己与其父当年在军中的趣事,两人一时之间倒也聊的起兴,不由忘记了时间。

大概到了酉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名侍女从后房走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那侍女在程千里耳畔耳语了两句,程千里洒然一笑,转过头来对孙阳道“庆之,今日到了饭时,汝莫要走了,且与为叔共饮一杯,也见见你那叔母,说来在你小时她还抱过你嘞。”程千里将话说得不容反驳,孙阳还待推辞,毕竟即便两家关系亲近,孙阳一家总是下僚出身,程千里虽然说得亲切,但多少有些不妥。

可程千里却不理这些对着侍女吩咐了一声,便拉着孙阳向后宅走去。

孙阳无奈,只得跟上程千里的脚步,走进了后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