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住的公寓楼,原是一座办公楼,一共五层。后来经过简单改造和装修,上面三层成了单身大学生公寓,下面两层是公司所属后勤单位的办公区。三层住的是我们女生,四人住一个房间,每个房间配一台彩电,公共卫生间里有可淋浴的电热水器;一楼的食堂,早上和晚上都营业。除了彩电过于陈旧外,各方面条的件还都不错,比大学里要强得多。
回到的宿舍,我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换上了裙子和一件短袖衫,看了下表,距八点还差五分钟。我走到窗口前,往马路对面的“春满楼”下望去,见他已到了楼下,不时地望着我们宿舍楼,在有些焦躁地徘徊着。我匆匆地下了楼。
这是二楼的一个小雅间,米黄色的墙壁,红色地毯,月亮一样的吸顶灯闪着蓝荧荧的光,房间虽小却显得十分幽静与温馨。
服务小姐打开了空调,把菜谱递向培新。培新接过菜谱,又递向我,让我点菜。我说随便吃点什么就行,让他看着点。我真的不好意思点菜。可是,他一点菜,都给我点傻了——海里游的、山上跑的、天上飞的和地上走的,他一口气点了个全,有五六个菜。我要他退掉几个,根本吃不了,不能浪费。他说既然是他请客,就得客随主便。另外,他父母都不会做菜,但也都挺好吃,剩下的就“兜着走”,回家放到冰箱,让他们明天热着吃;这样一来,既请了客,又孝敬了父母,也算是一举两得。我拿他没办法,也只有妥协了。
菜上来后,他要了一瓶啤酒,给我要了瓶可乐,我们边吃边聊。他的话题,主要是参加工作后的感受,包括工作中与甲方、同事、民工队等各种关系,都与在学校时所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他不时给我挟着菜,嘴里喋喋不休的话语,像是发牢,也像是给我传授社会经验。但我从他的话里,感觉到他的心里似乎有些苦,也有些累,还有些消极和悲观,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不能为他分担什么。那天,我们一直呆到很晚。看着服务员装好的那一大包剩菜,我埋怨他不应该点这么多菜,他却笑着对我说,他已摸到了我的口味,知道到我爱吃什么了,下次就不用费这个劲了。他这隐含着爱和体贴的话语,就像投进了我心海的石子,荡起层层幸福的涟漪……
在我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因为抢工期,生产和技术干部除了星期天休息一天外,每天晚上加班和开会都要到十点多钟,大多数都住在旅馆里,不回家。我们业务口的,倒是正点上下班,星期六和星期日照常休息。就是这么忙,每到周末,他都约我一起吃次饭,星期六或星期天晚上,每次我们聊的也都很晚;离开“春满楼”后,他也都是目送我进了公寓大门,再打车回家。
使我纳闷的是,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间里,他谈论的话题,总是工作和种种不良现象,有时也追忆一下美好的大学校园生活,就是一句都没涉及男女间的情感问题,甚至都没问过我家里有什么人,家境状况和我有没有交男朋友。如果说,他和我的接触,不是为了交女朋友,而纯粹是“老乡”间的交流,或者是倾诉工作中的苦楚,可在他的言谈举止中,那不时地流露出的浓浓的爱意,又是怎么解释?再有,就是我们在即将分手时,他总是像要说什么,却都是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心里期盼着,等待着,他只要说一句爱我,或者是给我一个爱的暗示,我都会毫不迟疑地扑进他的怀抱;每次分手,我都走出了很远,两只耳朵也是专注地听着身后,哪怕他咳嗽一声,我都会止住脚步……我爱他,也非常渴望着得到他的爱!尽管认识刚一个多月,可我对爱的痴迷,真像鬼迷了心窍。我知道,从我的学历、能力和家庭出身等方面讲,我是配不上他,但这并不等于我不能爱他,况且又是他主动接近我,一见面就鲁莽地向我表露了心曲。可是,他后来这种暧昧的态度,实在让我琢磨不透,给我增添了几分说不清的苦恼……
周末又到了。吃完午饭后,他和我所期望的一样,来了我们办公室。郝姐和他打了句招呼,起身冲我会心地一笑,说去外面的超市买点东西,转身出了办公室。他坐在郝姐的椅子上,和我闲聊了几句后,兴致勃勃地说:
“小王,现在天气凉快点儿了,晚上我们去吃涮羊肉!”
“算了,”不知为什么,他一提到吃饭,我没加思索地脱口说道,“……你老是掏钱请我吃饭,我都不好意思了;等发工资后,我请你!”
“客气什么?”他笑着说。我避开他的目光,脱口说道:“我是认真的!”
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感到很吃惊,口气生硬的像是在赌气。我有些后悔,想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说,也是有点儿放不下女孩子矜持的天性。我耷拉下眼皮,不敢看他脸上的表情,真怕他也和我赌气,起身拂袖而去……
“立勤,我想下班后找个地方,我们谈、谈谈……好吗?”
这是他第一次称呼我的名字!他颤抖的带有几分动情的声音,宛如一股巨大的暖流,顿时融化了我心头的残雪,带来一派明媚的春色。
四
披着绚烂晚霞,沐浴着爽人的金风,我们沿着护城河边的水泥板路,缓缓地溜达着。
农历八月初的天气,白天虽然还有些热,可一到了傍晚时分,就显得格外凉爽宜人。此刻,在河两边漫步的,有相互搀扶的老年伴侣,有紧紧依偎着的青年恋人,也有青年夫妻和他们的小宝宝,人们欢欣地私语着,脸上荡漾着甜美的笑靥。河水,泛着片片玫瑰色的波光,仿佛在向人们炫示着美好的祝愿;岸边的柳树,摇曳着浓密绵长的枝条,俨然在为幸福的人们轻歌曼舞。护城河呀,你是一条美丽的爱河!
在这美好的季节,在这美丽的黄昏,我紧张、我兴奋,因为我二十多年的等待,终于到了谈情说爱的时刻!
“中午我约你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生气了?”
“没、没生气……”我心里飞快地编着能够自圆其说理由,“……除了吃饭就是吃饭,你都花了那么多钱,我真不好意思……”
“是这样啊?!”他爽朗地一笑,接着说:“我这个人,从小时候起,除了喜爱体育,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从中学到大学毕业,一头扎进了书本里,也确实没时间爱好点别的。以前,还追着看看电影大片。可这几年外国的(电影)大片吧的,表现的都是一些个人和民族英雄主义,尽是那些打呀、杀呀的,充满了血淋淋恐怖,没什么意思;我国拍的那些片子呢,尤其在世界上获大奖的,不是表现我们中国人怎么封建、愚昧、无知和丑陋,就是邪魔古怪的让人看不懂。真不知道,我们中华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在那些大文豪、大艺术家心里是什么理念。所以,有几年我没进过电影院了……”说到这儿,他一转消极的口气,笑呵呵地说:“……下馆子吃饭,可以说是我家的‘优良传统’!”
“……下馆子吃饭,还是你们家的‘优良传统’?”我真感到好笑。
“对。我爸爸妈妈都是科研所的工程师,一年到头常往外地的基地跑,在家的时间没有在外地的时间多。所以,在我上三年级的时候,爸爸把我送回了老家(上学)。只要我一回到北京,爸爸妈妈就带我去饭馆,一点就是一桌子菜,让我吃个够!我回北京上学后,即使他们在家,晚上他们下班回来,都买回些馒头或大饼什么的,就着咸菜和开水吃,连汤都很少烧。一是他们都不会做饭,二是也不愿浪费时间去做饭。除了边吃饭边看会儿新闻联播外,扔下饭碗就忙他们的事业。我放学回家后,看着饭不好,有时就和他们闹,妈妈总是扔给我些钱,让我去下饭馆。我上大学后,周末回到家里,只要爸爸妈妈在家,他们准带着我下馆子美餐一顿!现在也是一样。”
“那是你爸爸妈妈忒宠爱你这个‘宝贝’了!不然的的话,恐怕他们还舍不得浪费时间,和你去下饭馆。”
“是的。我请你吃饭,也是……”说到这儿,他止住了话。但是,他那动情的声音,他那不均匀喘息声,就是对我爱的最好表白!
我们缓缓地走着,俩人的肩膀,老是不经意地碰撞在一起,闪开在相碰……在这无声的沉默和轻柔撞击中,我享受着有生以来最美好的幸福时光!
“立勤,”他轻轻地唤了我一声“……坦白地说,我从很早很早的时候起,就在心里描绘着我理想中的爱人——她清纯秀美,端庄文雅,朴实善良。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寻觅中等待,在等待中寻觅。那天,当你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都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你的外表和气质,就是我心中多年来一直精心描绘的……”
“可我并……不像你心里描绘的……那、那么好……再说,我的学历比不上你,又是农村出来的,也没有啥事业心,自己觉得配不上你……”
“我认为,幸福婚姻的基础,关键是男女双方要般配!我所说的般配,不只是相貌、学历、地位和家庭,它还包括道德品质、人生观和做人的绝对责任感!像性格、脾气和生活习惯等,在生活中是可以相互磨合,是随着环境的变化会有所改变的。我这个人,自认为并不封建,但不否认有些传统。我选择的爱人,并不希望她有多高的学历,有多强的事业心,将来能做出多大的事业,关键是要做一个称职的贤妻良母。像我爸爸妈妈,这大半辈子,把全部身心都扑在了事业上,活得实在太累了。”
说到这儿,他止住了脚步。我虽然低垂着头,但也感觉得到,他的眼睛在盯着我。我也情不自禁停住了步子,下意识地四外扫视了一下,以缓解心里的过度紧张。不知不觉中,天边的晚霞已经消失,一弯新月,宛如一条银色的小船,正从河对面的楼群里,缓缓地驶向蓝莹莹的天空。
“从高中到大学,肯定有不少男生追求过你吧?”沉默一会儿后,他问。对于他的这个问题,一时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如果说没有,那是撒谎,他也不相信;如果承认是吧,显见是在卖弄自己。
“这……有啥关系吗?”我问。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说:“因为我对爱人的要求,除了相貌和气质等外在条件外,她还必须像美玉一样洁白无瑕!”
他的话使我一怔。我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再问我是不是处女。他的话也等于再告诉我,如果我不是处女,也不可能会成为他的爱人。我觉得人格受到了侮辱,自尊受到了伤害。我猛地转过身,愤怒地瞪着他——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对不起,我的话如果伤害了你,请谅解!”他闪着星一样的眼睛,神情十分庄重。“我认为,爱情是美好的,也是圣洁的,更是崇高的!一旦我获得了理想的爱情,选中了自己的终身伴侣,那么这一辈子,我都要全身心地去呵护她、爱她,必要时甚至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因此,我选择爱人,就是不要一丝一毫的遗憾。哪怕是用这一生都去寻找!”
经他这样坦诚的一解释,我心里不仅没气了,对他反而又多了几分崇敬。他对爱人要求完美,这是他择偶的条件,本身就没有错。每一个人,无论是什么事,不追求尽善尽美?!幸福的热浪,又一次席卷了我的全身,“冲昏了”我的头脑:
“我没、没谈过……”
我的话还没说完,他一下子把我揽进他的怀里,动作急迫而粗鲁。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挣脱着……
“你不同意……我们……”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不……”我像做贼似的,慌忙瞟了一下四周,“……这么多人……”
“勤,就让他们见证我们的爱情吧!也让他们为我们祝福吧!”
他说完,又把我紧紧地揽在怀里。我没再拒绝,幸福地合上了眼睛,瘫软在他的怀抱里。
后来他告诉我,尽管我的相貌和气质,就是他理想中所设计的爱人,但他的择偶条件也不会降低。他虽已看出我还很纯洁,但为了双方的情感不受到伤害,他也会在后来的接触中,把他择偶条件的全部“信息”,委婉的传递给我。如果我不符合他的条件,自然会“知难而退”,永远是好老乡和好同事。我问他,既然我的相貌和气质你都认可,为什么却在乎是不是“纯洁”?他说,在选择终身伴侣这件神圣的事情上,尤其是一个女孩子,她所选择的标准,也是她涵养、人格和情操等综合素质的“结晶”!如果轻而易举地就爱上一个人,甚至很轻易地就以身相许,感情是那么的廉价和随意,那么她绝对是个没有气节而品味低下的人;今天爱的如痴如醉,明天恨得死去活来,谈恋爱就像换衣服一样,脱了红的有绿的,那么她也绝对是个没有灵魂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对自己的行为都不能负责任,又怎能对家庭和社会承担责任呢?我们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如果没有高标准的道德水准和责任感,又和低级动物有什么区别?虽然我们从相识到相恋的时间也很短,但我们却都是按照自己的理念,却再苦苦地寻觅了那么漫长的时间,只是“缘分”迟到了。
他的观点我很认同。也许,这就是我俩“缘分”的真谛吧!
五
就这样,我和培新进入了甜蜜的热恋阶段。那个周末,一连三个晚上,我们在饭馆的雅间里,或在歌厅的包房里,都一直缠绵到很晚。但是,免得同事们开玩笑,我俩也说定,恋爱关系先不公开,除了工作中的正常接触外,尽量不要单独交往。从礼拜一开始,我们虽然没有单独约会,但有他的爱伴随着我,使我的工作和生活,不再觉得那么枯燥乏味,仿佛置身于如诗如画般的仙境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和美妙。只是,我天天苦盯着太阳和月亮,恨它“走”得太慢,盼着周末早早到来。
然而,我都没想到,事情变化的会那么出人意外。
那个星期四的上午,大概是十一点多钟,培新给我打来了电话。我刚刚按下接听键,还没应声,他就迫不及待地嚷嚷说:
“立勤,我已在‘蓉城大酒家’等你,你赶快过来……”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对面的郝姐,见她正瞅着我笑。我冲她尴尬地笑了笑,把手机装进兜里。我知道,刚才培新的话,她肯定一字不拉地全听到了。她忽闪着俩大眼睛,问我:
“进展真够神速的!”
“没……”我避开她的目光,搪塞着。她笑着说:“还不承认?就你俩这点事儿,咱项目部的人都看出来了!”
“不可能……”我傻乎乎地脱口说道。因为我不相信,我们那几次悄悄的约会,项目部会有人盯梢?她笑着说:“有什么不可能的?在你没来之前,齐工从来不修边幅,蓬头垢面的,简直就像一个农民工。也就是自从你一来,他每天都把脸刮得净光,头发梳得溜光,一个‘土包子’突然成了个‘假洋鬼子’——请别介意,我这是说,他不注重打扮,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是个典型的事业型的男人!咱项目部的好多人,私下里都和我说过,他突然的‘精神焕发’,肯定是为了你!”
我的脸一热,耷拉下脑袋,不知道怎么辩护。
“我的好妹妹,这有什么难为情的?你们俩是郎才女貌,真的很般配!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蓉城大酒家”,是一家中档次的川菜餐厅,离我们工地不远。我们下到项目部的当天晚上,老宋和齐培新等几个项目部的主要领导,就是在这里举办的招待晚宴,为我们几个大学生“接风洗尘”。它也是我们项目部的定点餐厅,凡是各级职能部门的一般领导,工程甲方的领导和监理,公司各部门下来检察的头头儿们,凡是能左右工程的各路大大小小的“神仙”,都是在这里用“工作餐”。二楼全是高档次的雅间包房,里面有“卡拉OK”音响设施,据说需要的话还有“小姐”。项目部在这里的全部花费,不用掏现金,每个月或用支票结次账。
我一进餐厅,齐培新就迎了上来。他用一只胳膊揽住我的腰,拥着我向二楼走去。餐厅的服务员,还有少数吃饭的顾客,他们将目光齐刷刷抛向我们,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我轻轻地拨开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