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爱要多长才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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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男女本色(2)

从前她认为无法自控地跟丁植珈见面是因为自己疯了,但这一时刻里,她知道,自己是真疯了。还好,她抢在了时间的前面。

三冒险,她并不陌生,小说里写的,生活中已经发生过的,她自己一次又一次假想出来的。

决定嫁给丈夫时,她认为丈夫是她的真命天子,但几年不到的时过境迁却让她懂得,那种决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冒险,因为,丈夫并不是她所要找的那个人,他们之间产生了无法还原的距离,再没有从前的甜言蜜语及脉脉温情,也没有了任何可以交流和沟通的必要性和可能性,哪怕对方的某种行为根本就是犯了原则的大忌,也让彼此变得无动于衷且毫不关心,她不再关注丈夫的言行,也不再希冀他们情感的死灰复燃,尽管丈夫对她的夜不归宿也会计较,但计较过后所表现出来的无所谓,却将她的自尊伤到了极致。那个她和丁植珈都坐过的长椅,空无一人,阳光寂然地洒落着,像他们最初的故事,在她不动声色的凝视中渐渐模糊起来,难以辨认之间让她不再相信记忆,因为,就连不远处的那棵枯树也显出几分蓬勃的朝气。

一切都在变。

不只是世间万物,更有人的情感。

她扫视了一眼周遭,很多人都如她一样,在近乎木然的状态下,等待着或是期待着,让火车的长鸣声,惊醒灵魂深处的某些神经,然后,让自己的全部身心,到达某处,投身于那些即将发生的故事。

是不是人人都如自己一样呢。

不知不觉间,将自己的婚姻给舞弄到兵临城下般的危机四伏,在一座人烟稀少的围城里,彳亍着孤单的身影,而真正的心思,早就逾越到了千里之外。

她有些后悔,后悔不应该不经过大脑的思考就决定,这不同于那夜的离家出走,那种心态和状态是死是活对自己都不重要,那是对生活无望时才能出现的一种麻木,尽管那种麻木很危险,但那是她的生命本身在准备返回非生命状态时所产生的必然力量,那力量,让她不在乎任何,也不惧怕任何。

可是,眼下。

火车来了。

她会在那列火车的承载之下,像懵懂无知的勇士只身进入那个不该她进入的家庭,她简直不敢相信,往日最瞧不起也是最深恶痛绝的有关于违反道德的行径,到头来,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彻底地不认识自己了。

很快,她的身边坐满了人,看着似曾相识但实际上根本就是不认识的陌生面孔,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在没见到丁植珈之前,好好地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智,也包括自己的神智。

她想起了弗洛伊德的“本我”原则。

她终于在这一刻通晓了“本我”原则中为了避免痛苦而求快乐却全然不理会道德的行为是多么不可理喻又是多么可以理解了,原来,人的自私,不只体现出对物欲的忠诚,更体现在对情感的玷污甚至是背叛,但有一点她始终弄不明白,那本该是轻易不被当事者所觉察出来的无意识,在她,却十分的了然清楚且明白,可尽管如此,却依然不思悔改。

难到,弗洛伊德真的过时了?

她闭上眼睛,她不想看到任何人。

但只一瞬,她便拿起电话。

她要给丁植珈打电话,她知道丁植珈接不到这个电话也可以断定她在火车上,但她不过是想听听丁植珈说话的声音。

“我不只是想告诉你火车要开了,我更想听你说话的声音!”清如烟尘的字字句句,在她听来,哪怕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一点干扰,都会遭到本质上的破坏。

幸好,她说得肆无忌惮。

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或是爱上一个人竟会这样。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仿佛都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平衡,她看了一眼窗外,心想,也对,谁会对别人的情感关注到真正关心呢。

火车慢慢开动了,不再繁茂的枝叶,在火车突然加快速度的那一刻,泛着点点的青黄,像余情未了的一次伤情,带着遗憾,与车内分辨不清是汗液还是腐物的滞气以及人气扭结纠缠在一起,成为乌烟瘴气般的污浊。而傍晚的余晖再不是盛夏时的那般满体红透,随意挥洒的淡然已经让人明了,凉意正不可避免地悄然来临,而天边那些条状的红晕,像水面不断闪现的波光,带着细细的逸韵,在快速闪逝的模糊中飞逝为一条条晶亮的河流。

想这人世间是如此的让人无法忍受又不得不盲目乐观地生存其间,带着永远都泯灭不了的期待和盼望,如投胎奔生时的那种天然自带的本能。

她倒不知这是一种幸还是一种悲哀了。

火车越开越快,丁植珈好像忙着什么,又好像说了些什么,她没听清,她将电话紧紧地贴到自己的耳朵上,然后,依然无所顾忌地说道:“那你就说一句我想听的话吧!”

“我在等你!”终于,她听清了丁植珈的话,亲切中带着她熟识的坦诚,还有她完全可以感知到的暧昧,但不知为什么,她宁愿刚刚听到的不是这一句而是别的什么。

她又不明白自己了,这不就是自己所要听到的吗,怎么听完之后心里反倒空空如也,难道自己还有什么更深更远更多更繁复的需求吗?

她打开了手机,她准备给丁植珈发信息。

我喜欢你!

打出这四个字后她快速地按了发射键,她觉得,这四个字,要比丁植珈说给自己的那四个字好很多。

可是,丁植珈没有回信息。

或许丁植珈放下电话后又忙别的去了,或许是因为火车的飞速行驶影响了丁植珈手机的正常接收,更或许是宿命使然让丁植珈注定接不到她这个短信,反正,在等待的过程中,她反倒希望丁植珈没有收到,丁植珈没有收到,就说明丁植珈不知道她喜欢他,丁植珈没有收到短信,就不可能用傲然的姿态来对待她,只是,她有些不相信自己和丁植珈之间的情孚意合怎么不但不被自己看成是可鄙和可耻,相反,倒在公然的背叛中得到了有如洗礼般的复活感觉。

甚至是生命获得重生后的一种知觉。

都是骗子!

随意答应一个男人的请求,但实际上根本不是请求而是要求,问题是明明知道一切付诸行动后所能出现的种种后果和结果,却偏偏不想后果也不计较结果地甘心情愿踏上这条不归路,她觉得弗洛伊德还应该为她这样的人寻找一个更有效的解脱途径或是可以就此摆脱的方式和方法。

或在“本我”中蛰伏,或在“超我”中得到答案,或根本就在“自我”中一意孤行到不管不顾,没事的时候,她会在这三种不同的人格结构中变来变去,让自己的灵魂如浮光掠影般地飘忽不定,但大多数的结果是既无法将自己确定在某一个点上也无法大度地顾及到他人,那么,丈夫呢?丈夫难道不是这样的人?而眼前的人、身边的人,以及那些芸芸众生不是这样吗?

她有些痛恨自己的当初怎么就那么轻信了婚姻的万能,明明知道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却幼稚的以为拥有了婚姻就拥有了一切。

原来,婚姻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好在,这世上还有丁植珈。

一想到那个遥不可及的男人,在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后,就会站在自己的面前,像一位长者、一个伴侣、一个至亲,更是一个爱人,她的脸徒然间变得燥热起来,仿佛,在这样的时刻里,唯一可做的事就是想丁植珈,详详细细地将他们最初的相识到后来的相知,不漏掉任何地回想一遍,同时,无论那个过程已经怎样地带着一成不变的模式让她熟得不能再熟,她依然可以感受到一种无可附加的美妙,仿佛,一切美好都沉积在那样一个过程里。

车到站了,但不是她要到达的站台,看着有人下车有人在上车,她只好闲极无聊地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通讯记录中的名字,是丁植珈的名字,像倒挂着的四棱金钟,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的心,温暖在渐渐暗黑下来的秋夜里,或许,社会学家想的和做的都没错,约束永远无法等同于制度,尽管有太多的人将婚姻生活中淡然消失的爱情捕风捉影为亲情也无可厚非,都是认知上的错误,但凡聪明一点的人就应该知道亲情的定义绝对有别于爱情的定义。

亲情是不能等同于爱情的。

她固执着自己的思路。

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借口,是不攻自破的谎言,她想起了从前的自己,那个时候,她曾寄希望于有朝一日,和丈夫之间,被天长日久的情感所维系,最终,所有的情感都嬗变成爱情,她相信,在那种谎言里,受害受骗的不是别人,只能是自己。

谁难受谁知道。

她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她不是不认可婚姻的严肃性,也不是要以此来进行什么情感对抗,她只是有些不理解,婚姻的初衷是以希望男女双方将最初的情感维系到海枯石烂,可实际情况却让她不得不承认,那初衷或叫愿望,是多么可笑且幼稚得极不成熟,那不符合人的自然天性,因为,人性里有太多的复杂性和不可变更性,有些弱点,不仅根深蒂固,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改变。

比如自私。

可社会和道德呢?又总是不愿意由着人的性子来,难怪《博弈圣经》里说:文化进程里恩怨游戏的终结就是文明。

人的灵魂不一直是在高贵和低贱中摸爬滚打的吗?她站起了身子,她实在是受不了,因为,她的腿麻了,她的脚木了,她的神智在她不停地思索中渐渐地趋于激越甚至是不羁了。

她想改变自己,尽管她知道,那是徒劳。

窗外,一连声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和着已经启动的车轮声,像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细节,把她早就熟知的生活,再次呈现给她,只是,周遭,依然是陌生的人和陌生的面孔,不一样的人生际遇,在同样的人生感受中演变着不一样的人生故事,实际上却是书写着同一样的生命历程。

夜色,将窗外上的景象和车内的沉寂,快速地在她沉默的凝视中交错成一幅幅不可能规则完整的画面,破烂不堪又带着某种说不清的序列组合,跳跃着、奔腾着,一会儿成为聚合到一起的一张网,一会儿又散漫的不能很好地目及,她想起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那句俗语,如果自己后悔,完全可以逃离,在未知的任何时候,不走出站台,或干脆在中途的任何一站下车,可是,必定要在东门口等待自己的丁植珈怎么办,虽然打一个电话过去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自己的承诺怎么办,她这才发现,承诺本身,也可以成为心理上的重负。

不怪男人的某些承诺无法实现,如果决定选择婚姻的那一刻,就可以明了自己的选择带来的不一定都是幸福而完全有可能是一场灾难,那么,人们还会不会毅然决然地决定,包括自己,也包括丈夫,更包括丁植珈。

她不愿意再想下去,或许,这个时候,丁植珈正在家里六神无主地做着某种准备或是一边看表一边思虑着、焦躁着,或许,丁植珈早就守在车站的某一域,独自一人,或品着咖啡或享用着红酒,期望着她的到来,也同样惧怕着她的到来,她不知道,如果人生里所有的恐惧和犹疑都无法成行,这世界的历史是否需要重新改写。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她真正地不安起来,仿佛,在突如其来的道德灾难里自己被吞噬了、被湮没了,也被蚀化了,因为,她在穿越地域和时空去另一个城市和丁植珈见面本身,就是一条不崎岖但却十分危险的路途。

尽管她会顺着那条路完好无损地回来。

但那再也不是简单意义上的回归了。

那是离经叛道。

更是倒行逆施。

希特勒说:我们的斗争只可能有两种结果,要么敌人踏着我们的尸体过去,要么我们踏着敌人的尸体过去。

她觉得,她在踏着自己的尸体过去。

在车轮之下。

在无尽无止的思索中。

车终于到站了,车厢里再也不是来时的人影幢幢,月沉星坠的寂寥之感,让她的心,在忽然复活的悸动中,带着飘忽游移的不安,跟随在下车乘客的后面,让自己成为最后一个,或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她在有意地拖延着与丁植珈见面的一刹那,又或许,在她的感知能力里,那一瞬,将会如同以往一样,带着永远都无法洗刷的罪名。

尽管她并不想为此逃避,甚至连最本能的想法都没有,但她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刻薄着她,并让她不得不明了,无论她给自己和丁植珈之间的情感冠以什么样的美丽光环,她都注定无法逃脱。

她明明知道真情本身并无善恶之分,但她战胜不了自己,尤其是在即将见到丁植珈的时刻里。

她觉得自己不仅仅是半路逃兵,更是一个十足的叛逆者,在婚姻的城堡里,更在围城的高墙之内。

远远的,她看到了,丁植珈一袭米灰色的薄料风衣,在昏黄的灯影下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她想喊,又艰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她不知道在这样有着夜风习习的晚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自己该怎样的和丁植珈打招呼。

她无法让自己做到自然。

她的眼眶湿润了,想着丁植珈每时每刻都徜徉蛰伏在自己脑海里的那些情景,却在如此深刻的诱惑和恐惧面前,不能自己为自己做主。

她站住了,她走不了了。

她觉得她不是在向情场迈进,而是在走向刑场。

不被砍头也定然要被切断未来的生路。

虽然,丈夫早在先于她的这种背叛中扬长而去。

丁植珈发现了她,并向她使劲地招了招手。

她努力地抬起手,并在迎合之间,忘记了一切。

“上车吧!”丁植珈很快就将她引领到一辆黑色的轿车旁,一边说一边将车门打开,一股音乐之声,悠扬地飘散出来。

“你会开车?”这确实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会开车怎么了?”丁植珈显得有些吃惊,甚至,她还看到了丁植珈的笑容。

是的,会开车没什么,或许,在自己一辈子都不想开车的念头里,开车本身不是不可思议也不是可望而不可及,如果想,随时都可以改变,但这个时候,这样的问题实在是成不了问题。

想着几个小时前,还没料到的此情此景,她开始感叹人生的无常,丁植珈就亲近地坐在自己的身边,并全神贯注地将车慢慢地驶出车站,楼群、行人、灯光,甚至是车夫以及乞丐,都成为慢慢展开的生活画卷,带着她一点都不陌生的景象,在车窗的四周,一一闪现,只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疏离感,在那一瞬,迅速地涌遍她的全身,这跟她想象中的见面,相差得太远。

她以为,她见到丁植珈后会紧紧地和丁植珈拥搂在一起,然后,在他的簇拥之下,顺着车站不一定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如他们最初相识的那般,随意找个什么地方,然后,喝她喜欢喝的红酒,谈他们对彼此的思念和想念。

而眼前的一切,都在她并不陌生的感觉中带着一种让她可以了然的气息。

她知道,即将成行的事实,不仅仅是一种背叛,更是一种偷窃。“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丁植珈看了她一眼,脸上挂着她可以感知到的微笑。

她想回答我不会不来,又觉得这样没廉耻的话是不好给完全说出来的,但同时,她也想到了自己瞬间产生过的那些不安和犹疑。

“怎么可能!”她觉得在这样的时刻里,还是不要吝啬自己的语言才好,尤其是态度,因为,这不仅仅会影响到丁植珈也同样会影响到她自己。

“谢谢你!”她听到了丁植珈的感激,也看到丁植珈在转头之间送给她的那个微笑,她觉得,丁植珈实在是没必要这样客气,他们之间,“谢谢”本身应该是多余也蹩脚的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