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1月18日,邓小平接替张浩任第一二九师政治委员。3月5日,邓小平和刘伯承、徐向前来到第三八六旅,和陈赓、王新亭商讨作战计划。
此时,日军沿着同蒲铁路南下,占领了重镇临汾;同时又派部队占领晋东南中心城市长治及附近各县,国民党军队溃逃。八路军总部命令第一二九师南下作战;正太铁路线战场,由第一一五师徐海东的第三四四旅来接替。
刘、徐、邓到第三八六旅,就是来研究南下作战计划的。平汉铁路线上的重镇邯郸,有一条西向山西省长治的公路,日军占领晋东南中心区域后,这条邯长公路就成了它的重要运输线。刘伯承、徐向前和陈赓商议在这条公路上作战事宜,当时给各团分配了侦察任务,划定了侦察地区,侦察敌情、地形,以便选择战场。接着,刘、邓、徐亲自到各团作动员报告,鼓舞士气。
第二天,部队就忙了起来:召开营的党员大会,连的军人大会,激昂的口号声,像春雷一样响彻了整个村庄;随处都可以看到战士们在擦枪,打草鞋,炒干粮,忙得不亦乐乎。这一天下大雪,陈赓在《日记》中描写说:“山河已变成银白世界,好像为着已沦丧的国土戴孝似的,同时也象征着我们对民族革命的真诚,纯洁无疵。初春的雪,并不感到怎样苦寒。”其实这是革命的热情,把寒冷赶走了,把冰雪融化了。
第一二九师领导人和陈赓研究决定,在邯郸到长治这条横贯东西的公路上作战,破坏敌人运输补给线。正因为这条运输线重要,所以日军在沿线的武安、涉县、黎城、潞城等县城及东阳关、微子镇等村镇都派有重兵把守。只是公路中段要跨越险峻巍峨的太行山脉,给八路军留下了作战的地方。刘伯承决心运用《孙子兵法》上“攻其所必救,歼其救者”的原则,命令第三八五旅第七六九团佯攻黎城县城,引诱潞城县敌军来援,第三八六旅部队在中途设伏,给敌人以歼灭性打击。其实这个战法和长生口之战的战法相同。敌人所以不断上当,就是因为他们骄傲自大,蛮横无知,闭塞了头脑,蒙上了眼睛。
陈赓率领部队南下至武乡县的韩壁村,对部队再次进行政治动员。指战员战斗情绪越发高涨,纷纷写请战书,向上级请求任务。补充团是个新部队,当时大多数战士肩上还扛着红缨枪,他们为了表示积极要求参战的决心,在红缨枪杆上写着“要用这个枪换敌人的三八式”的字样。许多老战士为了使新战士能打好这一仗,抓紧时间对他们做思想工作和战斗准备工作,全旅上下,一片紧张繁忙。
陈赓望着墙上挂的军用地图,思考的主要问题是:伏击地点选在哪里?下午,有人向他报告:潞城敌人兵力已经增加到3000多人。陈赓听后点头说:“我们的兵力少,馒头太大,要没个好地方打仗,我们是吃不掉它的。”问题是这个“好地方”在哪里?
第二天中午,各团的领导都来到旅部开会,首先由陈赓和王新亭向大家讲述了山西战场的形势和当前日军的情况、动向以及师首长意图。会议讨论的中心,很快就集中到战场的选择问题上来了。大家围在地图前议论纷纷,最后,不约而同地指着地图上的神头岭。从地图上看,那里有一条深沟,公路从沟底通过,两边山势险峻,便于隐蔽部队,利于出击。整个邯长公路线上再没有比这更理想的伏击地点了。
大家议论了一阵,都望着陈赓,等着他做结论。陈赓也从地图上抬起头来,思忖了一下问:“神头岭的地形谁去看过?”会场沉默,因为没有人去看过。陈赓笑了:“这不是纸上谈兵吗?靠国民党老地图吃饭,是要吃亏的呀!我看,会暂时开到这里,咱们先去看看地形吧。”
于是,在派出侦察小组之后,十几个人跨上马离开驻地。到达潞河村附近,大家下了马,隐蔽地沿着公路北面的山梁西行。翻过一座山,神头岭在望了。那里的景象使大家吃了一惊,实际地形和地图上标的根本不一样,可能地图画在公路改建之前,公路不是在山沟里,而是在山梁上。山梁宽度不过一二百公尺。路两边地势比公路略高,但是光秃秃的,没有林木、岩石等隐蔽物可供部队利用,只有过去国民党军队挖的一些破旧工事。山梁北侧是一条大沟,沟对面是高耸的申家山。山梁的西头有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再往西便是敌人占领的微子镇了。
显然,这样的地形,是不适合部队埋伏的,因为部队在这个裸露的小山梁上,既不好隐蔽,也难以展开;北面又是深沟,预备队设在那里,运动上来也有困难。搞不好,还可能使自己陷于困境,“偷鸡不成蚀把米”。
十几个人一时都愣住了。第七七一团政委吴富善说:“看来,打仗单靠地图,非打败仗不可。”第七七二团政委肖永智说:“差一点上了老地图的当。”说得大家都笑了。陈赓用马鞭子朝公路指着说:“怎么样,这一趟没白跑吧?粗枝大叶要害死人哪!”
原来的希望落空了。现在,眼看这二十多公里地段上再没有什么理想的地方了,怎么办呢?可是,陈赓仍在继续观察着,好像要把那些国民党军队留下的废弃工事全部数过。他挥着手笑呵呵地说:“走,回去讨论吧!地形是死的,人是活的。想吃肉还怕找不到杀猪的地方?”
回到旅部,天已经黑了,吃完饭继续开会。会场的气氛更加热烈了,有的主张在这里打,有的主张在那里打,七嘴八舌得不出个结论。当然也有个结论式的东西,就是不能在神头岭打。陈赓一直在仔细地听大家发言,直到讨论告一段落,他才指着地图用洪亮而坚定的声音说:“我看,这一仗还是在神头岭打好。”
这太令大家意外了,怎么能在那山头窄路上作战呢?那是能打伏击的地方吗?大家都瞪着眼睛望着陈赓。陈赓看了看王新亭说:“看问题要从全面看,不能只看一面,对不对?”
王新亭微笑着点了点头:“应该有辩证观点。”
陈赓看出了大家的心思,走到地图前挥手说:“不要一说伏击就想到深沟陡崖,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深沟陡崖?有深沟陡崖为我们所用当然好,可是这一带没有那么合适的深沟陡崖,怎么办?仗就不打啦?”接着,他分析说:“一般讲,在那里打伏击的确不太理想,但却是我们出其不意打击敌人的好地方。正因为地形不险要,敌人必然麻痹,而且那些旧工事离公路最远的不过百来米,最近的只有20来米,敌人早已司空见惯。如果我们把部队隐蔽在那些工事里,隐蔽在敌人鼻子底下,切实伪装好,敌人是很难发觉的。山梁狭窄,兵力确实不易展开,但敌人更难展开,它连掉转屁股的余地也没有。”说到这里,陈赓把手杖往两张桌子上一架,问道:“在独木桥上打架,对谁有利呢?”
第七七一团徐琛吉团长笑着回答:“我看谁先下手谁占便宜。”
“对呀!”陈赓高兴地说,“只要我们做到突然、勇猛,这不利的条件,就只对敌人不利而对我们有利了。”
听了他的分析,大家觉得视野开阔了,心里亮堂了。但是还有人问:“这样是不是有点冒险?”
王新亭说:“那得看怎么讲了。常常看来最危险的地方,实际却最安全。”
“打仗,本来就是个冒险的事嘛!”陈赓笑着说,“当然,有的险冒不得,有的险却非冒不可。诸葛亮的‘空城计’不就是冒险吗?如果一点险也不敢冒,他只好去当司马懿的俘虏,还有什么戏好看?”说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根据陈赓的意见,大家又展开讨论,最后统一了认识。具体的部署是:“第七七一团在左,第七七二团在右,埋伏在公路北面;补充团设伏于鞋底村一带;并确定由第七七一团抽出一支小部队向山下的潞河村方向游击警戒,相机炸毁浊漳河上的大桥,及时切断敌人的联系;由第七七二团第三营担任潞城县城方面的警戒,准备断敌退路。”最后,陈赓问补充团参谋长周希汉:潞城城内敌人有没有什么变化?周回答:还是3000多人,没有大变化。
陈赓沉思了一下说:“我们兵力有点不够。”然后扭头对叶团长说:“七七二团抽一个连出来,绕到潞城背后去打敌人。”此外,还派出了许多便衣侦察员,去监视长治方向敌人的动向。
这个作战计划上报给师部,迅速得到师部的批准。显然,旅的决心和部署,是符合师首长意图的。这使得大家的信心更大了。
3月15日夜,浊漳河已经开了冻,河水还了本色,很黄。部队出发了,沿着山间小道,长长的行列,伸向漫流岭、申家山、神头村。指战员情绪极高,说说笑笑,热闹异常。这次行动,除了第七七一、七七二两个老团外,还有补充团参加。补充团大部分战士,几天前还是太行山上的辽县、黎城、涉县一带的游击队员和民兵,参加这样大的战斗还是第一次,劲头更足,大清早,人人就把红缨枪擦得亮亮的,把鞋子绑扎得结结实实的,做好了把红缨枪换成步枪的一切准备。
在这样的时刻,指挥员的心情总是紧张的,因为战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就要接受最严峻的考验:敌人会不会如我们所预料的那样行动?计划实施中还会碰到些什么问题?战争中的变化无常,往往使计划与现实造成距离,对于这个“距离”是否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是,陈赓却表现得非常轻松,一会儿和战士聊天,鼓励大家树立信心;一会儿又和王新亭开玩笑,走着走着突然喊:“瞎子当心,下坡了!”
王新亭是个高度近视眼,听见喊声,急忙蹲下来,伸手去摸地,引得大家哈哈大笑,王新亭自己也止不住笑了起来。但他也不示弱,看清平地之后,连连催促说:“你这瘸子,快走,快走!”陈赓双腿负过重伤,有点瘸,走不快,只得认输。当要过一条小河时,陈赓停住脚步,向王新亭伸出手杖说:“来吧!让我这瘸子来牵着你这个瞎子吧!”他俩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地过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