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我们在一起已经七年了,要是连这个都证明不了那我真是要回家面壁思过,好好反省一下我在你身上到底浪费了多少时间多少青春?!”
“我劝你最好这么做。”
“方东一!你!你实在太过分了你!”
梅紫忍无可忍,完全失态。
方东一内心为她保留了那么久的柔软此时就象是被粉碎机嘎嘎碾过的没用垃圾,空留一滩粉屑,吹口气就散了。
“就像你说的,你为我‘好’了那么久,现在,也该轮到我来替你着想了。”
“梅紫,你真的应该回去好好想清楚,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当下命运落到我手心的这场机遇、以及它即将带给你的另一种契合了你人生计划的转折。假如我放弃了,你是否还要继续在我这样的男人身上浪费你宝贵的青春和时间?如果你还不懂,那我再换个说法,当中山的方大医生变成了毕业后前途渺茫的待业青年方东一时,这个男人到底还值不值得你爱了呢?”
方东一不想再说下去了。
不管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他都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梅紫立刻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她茫茫然眨巴着泪眼朦胧的眸子,半呆滞半惊诧地望着方东一,好像,再也不认得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我们还是分开冷静一段时间,你觉得怎样?”
梅紫掏出纸巾,很快就收起眼泪,把自己打扫干净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
“这样也好,从你实习到现在,我们吵的架比以往几年任何时候都多,我很累,没力气再管你,你好自为之吧。”
离开之前,她站在门口,语重心长地对方东一说道:
“我很难过,不是因为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而是因为你真的伤了我的心。”
方东一没吭声。
他想,弄成今天这个地步,难道我不难过么?
三
梅紫的离去让方东一的生活彻底沉静下来。
他不想去思忖分开之后可能造成的后果,他只想好好利用最后这短短的,一眨眼就要过去的清静日,把心中的谜底解开。
缪森还是忍不住主动给方东一打了电话,并且冠冕堂皇地跟他哈拉留院的事。
“少假惺惺,你肚子里有几条毛毛虫,我还不知道?”
方东一毫不留情地奚落他,缪森哈哈大笑,前不久走廊里尴尬的一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为了过眼云烟。
“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还没来得及想呢。”
“那你最近在瞎忙乎什么?”
方东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缪森心领神会,不再多言。
方东一觉得心里暖和,偷想,如果缪森是个女的,只要他不象现在这么花,讨来做老婆也未尝不可。
就在徐主任极其不满地通知方东一,交表期限只剩下最后三天的那日下午,方东一再次打通了宋怀南的电话。
宋怀南的语气明显没有前两次坚硬了,方东一确信,对方的意志已经开始动摇。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真相。”
“刘堪生前没来得及告诉我的真相。”
“你凭什么知道真相在我这里?就凭一只小小的烟灰缸?”
“你比我更清楚恋舞的容器所包含的意义。”
“你也是她的情人之一,对么?”
电话那头马上就只剩下吁吁的静喘。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
“你也爱上她了么?当刘堪把她那些与现实完全背离的,美好的部分向你袒露的时候。”
“她是刘堪的妻子,而且人都已经死了,能有什么能力来吸引我?”
“我只关心刘堪的事。”
方东一隐瞒了对恋舞的感觉,同时,也深刻地体会到另一个事实――
宋怀南的内心深处的确隐藏着另一个恋舞。
一个让他无论从感情上还是理智上都不愿意与别人分享的恋舞。
那个恋舞,是任何人都没办法了解的,即便是和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丈夫,也是在一种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追查到的,可是,那个恋舞却让刘堪最终选择了死亡,这样的结局令方东一实难面对。
“麻烦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局促地寻找回旋的余地。
“既然你没有私心,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她的事情呢?”
“我不晓得你有没有兴趣听听我和刘堪遭遇的过程。”
“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详细说过。”
“如果我告诉你,刘堪的出现就好像是命运刻意安排给我的一步至关重要的棋,你会相信么?”
“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被某种含糊不清的亲密与信任感牵引着,没有源头,没有理由,这使我迷惑在自己的治疗过程中,甚至,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
“直到现在,我都分不清楚,致使我浑惑的原因到底是刘堪还是恋舞,我是否真的经历了这段遭遇?还是不知不觉成为了命运的俘虏,任由其摆布了一番?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所以,我想在实习结束前把刘堪留下的那些我原本不敢触动的疑问弄个水落石出,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从这场遭遇中脱卸出来,同时,或许也能够突破我自身的某些人格缺陷与心理障碍,这对我是否能够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心理医生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但遗憾的是,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幸好还有你!”
方东一机敏地改口道。
“也许,这也是命运特定的安排,现在的我,就像一个迷路小孩,对人生、爱情、理想、未来什么是该信的什么是不该信的,全然不知不晓了,你能理解那种感受么?……”
“你和刘堪,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终究还是插了嘴。
“恋舞车祸去世后,他因悲伤过度而得了忧郁症,于是,到中山来就诊,我刚好在实习,他是我选中的实验病人之一,事实上,我们之前还有过一次一面之缘,但是,他好像不记得了。”
“车祸?”
宋怀南的话音忽然有点不对劲。
“你刚才说恋舞是车祸去世的?”
“对啊,他亲口告诉我的。”
“可是,刘堪对我说,恋舞是自杀的。”
“哦?怎么会这样?……”
“你确定她是意外死亡么?”
“确定,我见过刘堪的母亲,这是毫无疑问的。”
“奇怪,他为什么要对我撒谎?真奇怪。”
宋怀南又喋喋不休地嘟囔起来。
方东一这才意识到,刘堪对宋怀南并没有完全的信任,不然,他不会隐瞒恋舞的死因,也许还有那么点报复的意味――这个男人身上埋藏着恋舞的秘密,所以,刘堪欺骗了他,他是故意的,因为,恋舞的死因是刘堪唯一可以保留、而宋怀南也无权知道的隐秘。
“好吧,我答应和你见面。”
刘堪的谎言果然触动了他。
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安排,总之,方东一达到了他的目的。
两人约定第二天下午在阿郎见面。
宋怀南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但是,方东一执意要去那里。
他想着,倘若刘堪在天有灵,或许,也会来吧!
四
宋怀南找到阿郎时,已将近三点半。
他兜了很大一个圈子,从这条无名小巷到那条无名小巷,他没想到在这座繁华的大都市里,还隐藏着如此曲折、犹如末世迷宫般茂密难寻的群居地。
阿郎就驻扎在这平民聚集地的中央,静悄悄,浑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城市周围发生着的一切,宋怀南平生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家、门诊、医院这三点一线之间,对他而言,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欲待开发的未知之世。
方东一先行一步抵达阿郎,依旧点了普洱等待宋怀南的到来。
老板说,刘堪和方东一经常光顾的那段日子,他特地进了这种茶叶,没想到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来了。
“我真的以为她自杀了。”
“这让我颓废了好一阵子。”
“为什么?”
方东一问。
“她突然消失不见我,我就一直在担心她是否以为我已经放弃她了,其实,我没有,怎么会呢?你很难想像我从刘堪口中得知她早已自杀的消息时,内心所遭受的重创和打击,只有医生先放弃了病人,病人才会真的放弃自己,这都是医生的错。”
宋怀南喝了一口热茶。
说出来的感觉很舒服,他已经记不起来现在这样放松的状态曾经还在什么时候出现过。
“我想,可能是嫉妒吧。”
“你说刘堪?”
方东一微微点头。
“你是唯一一个知道恋舞所有秘密的人,是不是?”
“是的。”
这一次,他一点都没有迟疑。
方东一知道自己的诚意终究打动了这个男人。
又或者,他的内心深处,实际上也一直渴望着一个能够倾诉的对象。
“命运可真会开玩笑,算起来,我和刘堪几乎同时认识她,时间只相隔24个小时。”
“你也和她有过一夜情,所以,她拿走你的烟灰缸留作纪念?”
“不。”
“烟灰缸是我送给她的。”
“我和她,不止有一夜情而已。”
“事实上,我是恋舞唯一一个保持着长久情人关系的男人。”
方东一没想到,开场白就那么令人吃惊。
“这……和你知道她的秘密有关么?”
宋怀南点点头,默默地继续喝茶。
然后,他思索了一会儿,重新抬起头来问方东一:
“你有多少时间可以听我说?”
“不知道。”
方东一迅速计算着自己在中山所剩无几的天数。
“我没法肯定,总之,很有限。”
“那是个很漫长的故事。”
“而且,你得有心理准备。”
“什么样的心理准备?”
“接受你所不能接受的事实的心理准备。”
“因为,真正的真相,远比你想像得要残酷得多……”
“说起来,他们真的很平凡,就象无数淹没在大城市里的小人物一样。”
“然事实上,他们,是一对人间稀有的男女,至少,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上已经很少能看到了。”
“那是一对一见钟情的年轻男女。”
“然后,爱情降临了,谎言开始了,同时,一场即将伴随一个纯洁女子一生的,人性最残忍、最痛苦的灾难也开始了……”
…… ……
方东一飘浮了很久的心终于在宋怀南平稳的言语中逐渐沉淀下来。
时光在两个熟悉却也陌生的男人之间倒转、流淌……
与此同时,刘堪年轻俊朗的容貌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两个人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