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下)
2512700000074

第74章 长亭

泰山有个叫石太璞的人,喜欢祈祷或是驱赶鬼神等法术。有个道士经过泰山,遇见了石太璞,觉得他很聪慧,便收他为弟子,解下包袱,拿出两卷书,送给他。上卷教人如何驱狐,下卷教人如何驱鬼,道士就把下卷送给石太璞,并说道:“虔诚地信奉着本书,衣食美女都有了。”石太璞问道士的姓名,道士道:“我叫王赤城,住在汴城北村玄帝观中。”道士在石太璞家住了几天,把法术口诀都传授给了石太璞。

石太璞从此精通符箓之术,到他家来找他的人,络绎不绝。

一天,有一个老叟到来,自称姓翁,把金帛陈列在石太璞的面前,说他的女儿被鬼上身,将要死了,一定要石太璞亲自去驱鬼。

石太璞听说病得很严重,就推辞不接受他的礼物,暂且和他去看一下。

走了十几里路,进入一个山村,到翁叟的家中,屋宇廊舍非常的华美。石太璞走进屋子里,见一个少女睡卧在薄纱帐子中,石太璞进去,两个少女把帐子撩起来,用金钩挂好。石太璞看那少女,十四五岁的样子,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面色憔悴不堪,石太璞走过去,少女忽然睁开眼睛,道:“良医到了。”全家听到少女说话,感到很惊喜,说少女已有好几天没开口说话了。

石太璞看过之后,走出去,详细地询问少女的病状。翁叟道:“白天看到一个少年来,和女儿睡在一起,跑进去想逮住他,可是有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又见他出现,因此便怀疑他是鬼,是他在作怪。”石太璞道:“是鬼就不用怕了,就怕是狐,我就没有办法了。”翁叟道:“不会,不会是狐。”

石太璞给翁叟一道符,让他贴在少女所睡的屋子门口。当晚,石太璞也留在翁叟家,观察有什么异样,准备驱鬼。

半夜时分,有一个衣冠整洁的少年男子,从外面进去,石太璞以为是翁叟家的家眷,就起来问他,那少年男子道:“我就是那鬼,老叟一家都是狐。我只因为一时喜欢他家女儿红亭,因此就留在她的房中。鬼作崇狐狸,不会损害阴德,你何必要分离人家的缘分,而去护佑她呢?红亭的姊姊长亭,长得光艳动人,不敢去沾染她,就是留着等待你这样的高人。老叟如果答应把长亭嫁给你,你才给他家驱鬼,到那时我就自觉离去,你看如何?”石太璞点点头,觉得有意思,就表示同意。

当晚,少年果然没有去红亭的房中,红亭也忽然清醒过来。天亮了,翁叟十分高兴地跑去告诉石太璞,石太璞和他一起去看红亭。石太璞把符烧了,然后坐着给红亭诊断,见帘幕中,站着一个女郎,面貌清丽,犹如天仙,石太璞心想,那就是长亭了。

石太璞诊断完毕,就向人要水,把符化成水,来清洒帐子。长亭赶忙把水端给石太璞,行走之间,长亭更是姿态婀娜,石太璞心动不已,只想着少年说的话,想如何才能让翁叟答应把长亭嫁给他,哪里还把驱鬼放在心上。

石太璞出门去,向翁叟辞别,假说回去配制一些药,去了几天,都没有回去。鬼更加放肆,除开长亭之外,翁叟的儿媳妇和家里的婢女都被少年鬼迷惑淫乐。翁叟又叫仆人牵着马,去请石太璞,石太璞就推辞说自己病了,不能前去。

第二天,翁叟亲自去请石太璞,石太璞故意装作脚痛,拄着拐杖出去见翁叟。翁叟问是怎么回事,石太璞叹了口气,道:“这就是没有内室的难处啊,前夜婢女给我放热水壶到被窝中暖脚,可是没有放好,倾倒打破了,烫到了我的腿脚。”翁叟到:“为何不娶一门?”石太璞道:“只是遗憾没有没有像阿翁一样高洁清白的人家啊!”也许,翁叟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默然不语,就向石太璞告辞了。

石太璞把翁叟送出门,并嘱咐翁叟道:“我的腿脚好了,我自己会去,不必麻烦你亲自来请。”

又过了几天,翁叟有到来,石太璞还是假装跛着脚出去见他。翁叟安慰石太璞,说:“我和拙荆商量过了,你要是把鬼赶走了,让一家大小安宁,小女长亭,已十七岁了,愿意让她来侍奉你。”

石太璞见目的达到了,欢喜得不得了,顿时向翁叟下拜行礼,然后说道:“蒙阿翁如此错爱,这点小病,又算得了什么!”立刻和翁叟出门,骑着马而去。

石太璞到了那里,全家都安宁了,也没有什么去作怪,石太璞怕翁叟背负盟约,就请求翁家老媪说话,让她也要答应。翁媪说:“先生不必见疑!”便随手拔下长亭头上所插的金簪,送给石太璞作为信物。石太璞很欢喜,就接受了。

当夜,全家人也没有什么异样,只有红亭不住地呻吟,石太璞就又画符化水,向红亭喷洒,红亭便安定了下来,一切都没事了。

第二天,石太璞便向翁叟告辞,翁叟殷勤地挽留,到了晚上,翁叟摆上酒食,殷切地劝石太璞喝酒。大概喝到了二更天,大家才散开。

石太璞进房间,正准备睡去,忽然听到有人急切地敲门,石太璞开门去看到底是谁,长亭便一下闪进去,又随即把门掩上,仓皇地告诉石太璞:“我家向对你下手,快立即逃走!”说完返身就出去。

石太璞大惊失色,感到惧怕,急忙出门翻墙逃走,逃出了翁叟家,四下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往何处走,忽然远远地看见,远处有火光,便连滚带爬地朝那方向走去,原来是村里人在那里狩猎。石太璞才放心下来,等他们打猎完了,就跟着他们回去。

石太璞回去之后,心怀忿恨,也找不到人去评说,便想道汴城去找自己的师父去惩治翁叟,只是家里老父病了,躺在床上,没有人照顾,石太璞整天担忧着,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左右为难。

忽然,一天,有两架马车,来到自家门口,则是翁媪送长亭到来。石太璞出去迎接,把她们请进家里,翁媪对石太璞说道:“前面你走了,也不和女儿商量一下?”石太璞见到了长亭,心里的怨恨都消失了,高兴得不得了,哪里还有什么怨恨。翁媪催促两人在厅堂上交拜完毕,算是结成了夫妻。石太璞准备去摆设筵席,招待翁媪,翁媪道:“我不是闲散之人,得回去了,不能在这里坐享饭食。我家老头子年老糊涂了,倘若有什么不是的地方,希望石郎看在长亭的份上,不要计较,那就十分荣幸了。”于是,出门上车就回去了。

原来,翁叟想谋害石太璞的事,翁媪并不知道,等翁叟让人追捕石太璞,没捉到,回去的时候,翁媪才知道,觉得翁叟这样,太不讲理了,便和翁叟争执不休,长亭也整日哭泣,不吃不喝。翁媪并强行把长亭送来,让他和石太璞成亲,这并不是翁叟的意思。

长亭到了石太璞家,追问其中的缘故,才知道,翁叟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要谋害石太璞:石太璞乘人之危,和少年鬼商量好了,步步相逼,以达到目的,翁叟哪能咽下这口气。

过了两三个月,翁叟家派人来,说请长亭回家看望,石太璞预料长亭一去,可能就不会回来了,就不让她去,长亭只能流泪感叹。过了一年多,长亭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慧儿,请了一个奶妈喂养,慧儿老是啼哭,到了晚上,一定要找长亭。

一天,翁叟家又让人驾着马车来请长亭回去,说翁媪十分想念她。长亭更加悲伤,石太璞也不忍心再留她,不让她回去。长亭想抱着慧儿一同回去,可是石太璞认为不行,长亭就一个人回娘家去了。

长亭离去之时,说好一个月,就会回去,可是过了半年都不见音信。石太璞让人去探访,以前所居住的宅子,早就空留在那里了。

又过了两年多,石太璞便不期望长亭能回去了,只是慧儿,一到晚上找不着长亭,就要啼哭,石太璞心如刀割,既心疼儿子,又想念妻子。

接着,石太璞的父亲病死了,更加哀伤。因此,自己便心灰意懒,愁出病来,不能去接待来他家吊问的亲朋好友。正在昏愦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听到一个妇人哭着进去。石太璞一看,那妇人披麻戴孝,正是长亭。石太璞见到长亭,种种心事涌上心来,不觉悲痛万分,心头一口气出不来,便昏厥过去了。婢女都惊叫呼喊起来,长亭也不住地哭泣,抚摸着石太璞,过了好久,才渐渐地苏醒过来,说道:“我怀疑我已经死了,是和你在地下相见吗?”长亭道:“不是的。妾不孝,不能讨得老父同意,被阻止在家,不觉已有三年了,实在是对不起来你。刚才家人从东海回来,经过这里,得到了阿翁的凶信。我遵守老父的禁令,而断绝的儿女之情,然而实在不敢遵从不合情理的禁令,失了翁媳的大礼,因此,便来看望。我来的时候,母亲知道,老父并知道。”说话之间,慧儿已跑到长亭的怀里,长亭说完了,才抚摸着慧儿哭泣着说道:“我听父亲的话,让我不是去父亲,然而却让我儿失去了母亲啊!”慧儿也嚎啕大哭起来,屋里的人也都低声啜泣。

长亭站起来,料理家事,在灵柩前面摆上各种肉食祭品,十分洁净周全,石太璞感到很欣慰,然而,只是自己一直以来因愁苦,病得有气无力,不能起来接待客人,长亭就请石太璞的表兄招待来吊问的人。

等把丧事,办完了,长亭又想回去,接受违背父亲禁令的谴责。石太璞拉着儿子,两眼含泪,不住地哭泣,长亭放不下,才答应不回去。可是没过几天,有人来说翁媪病了,说要长亭赶快回去,长亭才对石太璞说:“我为你父亲到来,你难道不为我的母亲,放我回去吗?”石太璞才允许。长亭让奶妈把慧儿,抱到别处去,自己才留着泪出门而去。这一去,又是几年都不见回去。石太璞父子,也渐渐地淡忘了。

可是,有一天,天刚亮,石太璞刚起来打开门,长亭则飘然而入。石太璞感到很惊诧,正准备询问,长亭已愁眉苦脸地坐在了床上,感叹道:“生长在闺阁之中,觉得一里路也很远了,今天一夜跑了一千里,真是累了!”石太璞问她,为何突然到来,长亭想说什么,又停止不说了。石太璞再三追问,长亭才哭着道:“今天对你说的,我会很悲伤,恐怕你会感到很痛快啊!前些年,我们迁徙到山西地界去了,居住在赵缙绅的宅第中,和赵缙绅家友好往来,老父就把红亭嫁给了他家的公子。然而,公子常出门嫖赌,闹得家里很不安宁。红亭会来告诉老父,老父就把她留在家里,不让她回去。公子十分忿恨,不知从哪里请来一个恶人,差遣神用锁链把老父绑走了。一家人十分惊骇,就四处逃散了。”

石太璞听了,果然幸灾乐祸,哈哈大笑起来,长亭恼怒地对他说道:“老父虽然不仁道,可他总是我的父亲啊!我和你也有几年夫妻之情,也没有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反而帮了你很多,也算对得起你了。现今我家家败人亡,家人流离失所,即使不为我的父亲哀伤,也应当安慰一下我啊!想不到你听了,欢欣鼓舞,没有一句话来安慰我,这算得上什么情义呢?”长亭便拂袖而去,石太璞追上去道歉,可是长亭早已走远,消失不见了。石太璞万分后悔,怅然若失,最后只能狠下心来,安慰自己,离去就离去吧!

过了三天,翁媪和长亭一起到来,石太璞十分欢喜,赶快去慰问。翁媪和长亭母女两人都伏在地上,不起来。石太璞惊讶地询问其中的缘故,母女俩都哭了起来。

长亭道:“妾负气而去,现今又回来求你,有什么颜面呢!”石太璞请她们起来,说道:“阿父虽然不好,可是阿母那般贤惠,你又对我有恩情,这让我怎么能忘却呢!前面听到你家遭到了灾祸,而感到快乐,也是人之常情,你为何不能忍耐一下呢?而是径直就去了。”长亭道:“回去在路上遇到了母亲,才知道使法术捉我父亲的,就是你的师父。”石太璞道:“真是如此,就不用担心了。然而,阿父不回去,你家父子离散,只怕救得阿父回去了,又要让你的丈夫哭泣,儿子伤心了。”翁媪在一旁发誓道:“若是能把把我家老头子救回来,我一定会成全你们。”长亭也发誓道:“救回了老父,我想他一定不会不念恩情,我一定会说服他,让我回来。”

石太璞便立即整理行装,到汴城去求自己的师父,到了汴城便询问当地的人,找到了玄帝观,师父王赤城也是刚回去没多久。石太璞就进去参拜师父师父问他:“从哪里来?”石太璞看见墙角有一只老狐狸,被穿透了小腿,绑在那里,石太璞就笑着对对师父道:“弟子就是为了这老妖魅。”师父王赤城道:“这怎么说,你怎么会为他而来?”石太璞道:“他是我的岳父。”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师父。王赤城认为他太狡诈了,不肯轻易就放了,石太璞再三请求,师父才同意。

因为石太璞说着详细地叙说往事,指责老狐狸狡诈,老狐狸蜷缩在墙角,好像感到很惭愧。王赤城笑着说道:“他的羞恶之心,还没有泯灭。”

石太璞站起来,把老狐狸牵过去,用刀把绑着他的绳子割断,然后,慢慢地从穿透的小腿中抽出来,老狐狸感到很疼痛,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石太璞便不抽了,然而却搞起了恶作剧,转动穿在小腿中的绳子,笑着说道:“阿翁,痛吗?不抽可以吗?”老狐狸两眼放光,瞪着石太璞,十分愤怒。等石太璞把绳子抽了出来,把他放了。才摇着尾巴离去。石太璞也辞别师父回去了。

在石太璞到家三天之前,已经有人来报信,说翁叟回去了,翁媪便先回去,叫长亭留下来,等待石太璞回来。

石太璞回到家,长亭出来迎接,伏在地上向他道谢。石太璞拉起她,道:“你如果没忘记我们的夫妻之情,就无需说什么感激了。”长亭道:“现今我家又迁回原来居住的地方了,离这里也不远,来往没有什么阻隔,老父遭难回去,我也要回去看看,我去三天就回来,你相信我吗?”石太璞道:“慧儿生下来,就像没了母亲,也没什么好伤心的。我日日寡居,早已习惯了。我所为你做的,也算尽心了。如果你不回来,是你背负了情义,道路虽然近,我也不再去过问,有什么信不信的呢?”

长亭回去,两天就回来了。石太璞问她:“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长亭道:“因为你在汴城戏弄了老父,老父怀恨在心,整天絮絮叨叨说你的不是,我不想听这些话,便提早回来了。”

从此,长亭留在石太璞家,也时常回去探望。可是,石太璞和翁叟之间,还是没有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