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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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小翠

王太常王公,浙江人。太常是官名,他担任过这一官职,便用官名来称呼他。王公年少的时候,有一天,白天睡在躺椅上。天忽然昏暗下来,接着忽然想起一声巨雷,有一个比猫大的东西,跑进去,伏在他的身下,伏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云开雾散,天放晴了,那东西径直地出门走了。

王公仔细一看,不像是猫,感到有些可怕,就隔着屋子呼喊他的哥哥,哥哥过去,听了他的话,欢喜地说道:“弟必定会大贵,这是狐狸来避雷雨,一定会给你带来福气。”后来,果然王公很年轻就中了进士,被任命为知县,没多久,又被调入朝廷做御史。

王公和夫人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元丰,很痴笨,到了十六岁,都还不能分辨男女,因此,都没有人愿意和他家结亲。王公很担心。当时,有一个妇人,带着一个少女,到王公家,自己请求让少女给元丰做媳妇。大家看那少女,嫣然展笑,真是一位绝世佳人。王公和夫人,十分欢喜,就问她们的姓名,妇人道:“姓虞,小女叫小翠,已有十六岁了。”王公和妇人商量,需要多少聘金,妇人道:“让她跟着我,连饭都吃不饱,能嫁进你家是她的福气,能够支使婢女,不愁吃穿,她能过得舒适满意,我也就满足了。”夫人很高兴,赠给那妇人很多东西。妇人让小翠拜见王公和夫人,并嘱咐小翠:“这是你的翁姑,当勤恳地侍奉他们,我有事要忙,暂且去了,三天之后,我会再来。”王太常想叫仆人,驾马车送那妇人回去,妇人道:“我家不远,不用麻烦了。”于是,出门就去了。

母亲去了,小翠也不悲伤留恋。回到房里,从箱子里翻出东西来,找地方放好,妇人十分喜欢她。

过了几天,也不见那妇人到来,就问小翠,她家住在哪里,小翠十分憨痴,说不出是自己是从哪里去到那里的。于是,夫人也不再问,就让她和自己的儿子元丰成了亲。那些亲戚听说王家捡了一个贫家女做媳妇,都嘲笑起来,说生了个痴笨的儿子,只能去找那些没有饭吃的贫家女来匹配。然而,等众人见了小翠都感到很惊讶,不像是贫家人的儿女,才不再说什么。

小翠又十分聪慧,善解人意,能明白翁姑的心思,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王公和夫人更加宠爱她,然而还是很担心,怕她嫌弃自己的儿子,见小翠也没什么抱怨,仍然是一样的欢笑,才放下心来。小翠十分的喜欢玩耍,总是能想出一些花样来,她布缝成一个圆球,和元丰婢女们踢来踢去做玩耍,小翠穿着小皮靴,一踢去十几米远了,便哄骗元丰过去捡,元丰和婢女跟着她,都踢得汗流浃背。

一天,小翠和大家,又在踢球,王公从那里经过,不小心,一球过去,正好击中了他的脸面,小翠和婢女,都害怕得溜走了,元丰还踊跃着跑过去,继续踢,王公十分恼怒,可是儿子一向痴笨,能把他有什么办法。

王公把事情告诉夫人,夫人便前去责备小翠,小翠只低着头微笑,坐在床上,手放在床上来回地移动,等夫人走了,小翠又和原先一样,好动好玩乐,用脂粉涂抹在元丰的脸上,涂得东一块西一块,像鬼一样,夫人见了,十分恼怒,叫着小翠诟骂,小翠只靠着椅子,拨弄着衣带,不显得害怕,也不说话。夫人没有办法,就杖打自己的儿子,元丰大哭起来,小翠才变了脸色,跪着求夫人宽恕,夫人的怒气才缓解了一些,放下木杖离去。

小翠拉着元丰进房去,给他扑去身上的尘土,擦干眼泪,抚摸着被打的痕迹,把枣子送给他吃,元丰才止住眼泪,欢喜高兴起来。

小翠把门关起来,又和元丰玩耍,把元丰装扮成霸王,自己则穿上艳丽的服饰,束着腰,扮演虞美人,婆娑起舞。一会儿,又把元丰装扮成大漠中的人,自己则头上插着两条羽毛,拨弄着琵琶,铮铮发出声响,整个房里十分喧闹,日以为常。因为自己儿子痴笨,王公和夫人也不忍心过于责备小翠,即使听到看到了,也置之不理。

有个王给柬和王公住在同一条巷子,两家相隔十几户人家,然而两家向来有些互不相容。正好碰上了每三年举行一次的考核,那王给柬忌恨王公担任河南道的监察御史,就想办法要中伤他,把他搞下台。

王公知道了他计谋,整天忧虑,也想不出个什么办法。一天晚上,还很早,王公就打算睡了,见小翠带着高帽,束着腰带,装扮成一个冢宰的样子,剪那些白色的丝线,做成浓密的髭须,又让两个婢女穿着青衣,扮作侍从,跑到马厩去跨着一匹马出去,玩笑着说道:“我去拜访王给柬。”到了王给柬的门口,敲打着门,大声说道:“我去拜访王侍御,也顺便看看王给柬。”然后,就调转马头,回去了,到了家门,看门人误以为真,以为真的是冢宰来拜访,就跑进去禀告王公,王公立即起来迎接,才知道是儿媳妇在做戏,十分恼怒,对夫人道:“人家正在找我们的麻烦,反而让闺中之人去戏弄他,真是去惹灾祸啊!”夫人也十分恼怒,跑到小翠的房中,责骂她。小翠只是憨笑,并不说一句话。想鞭挞她嘛,又不忍心,想把她赶走嘛,叫她上哪里去,王公和夫人满腔懊恼,一整夜都睡不好。

当时,一位冢宰,十分显赫,他的仪容、风采、服侍、侍从等,和小翠装扮的没有什么差别,王给柬也误以为真,多次到王公的门口来侦探,到了半夜,也不见那冢宰出来,便怀疑冢宰和王公有什么阴谋。

第二天上早朝,碰到了王公,就问:“昨夜有个冢宰在你家吗?”王公认为他是在讥讽自己,想他是在让自己出丑,便什么都不好说,只得嗯嗯地应付式地答应他,回答得也不是很很响亮。

王给柬见王公似乎不愿和自己说,更加怀疑,想有那冢宰给他撑腰,可不敢乱动,想还是先放王公一马,便打消了原先想谋害王公的念头,也害怕王公反咬自己一口,就和王公说好话,和他友好的交往。王公探明了其中的原因,心里十分高兴,就私下嘱咐夫人,让她劝说小翠,让她改变一下她的所作所为,不能那般肆无忌惮,小翠笑着答应。

过了一年多,冢宰被免了官。当时,有一封给王公的密信,误投给了王给柬,王给柬得了十分得意,先托和王公友善的人,说自己想和他借一万钱,被王公拒绝了。王给柬就直接道王公家。

王公要出去迎接他,可是,自己的官服不知道跑到哪了去了,找了老半天都找不见。王给柬等了很久,都不见王公出来见他,十分恼火,责怪王公怠慢自己,心里愤愤不平,准备走了。忽然看见衣服穿戴着帝王的冠服,被一个女子从门里面推出来,十分惊骇,接着就笑着抚摸了一下元丰,把他的衣服头冠摘下,脱了他的龙套就走了。

王公找到了官服,急忙跑出来,见王给柬也走了。问王给柬为何没见着自己就走了,家人把原因告诉了他,王公听了,一阵惊骇,面如土灰,大哭道:“这真是祸害啊,等着被满门抄斩了。”就和夫人拿着竹杖,去找元丰和小翠。小翠已知道了,便把门关起来,不让两老进去,任他们在门外诟骂。

王公十分恼怒,叫人把门踹开,走进去,见小翠在里面笑着道:“阿翁,无须烦恼,有我在,刀锯斧钺我去承受,定不会让你两老受害。阿翁这样,是想把我杀了,好灭口吗?”王公才停止。

王给柬回去之后,果然上疏,陈述王公想图谋不轨,并且拿出衣冠做证据。皇帝听了,很惊讶,查验那衣冠,那王冠都是高粱穗做的,那袍服只是一张破败的黄色的包袱缝制的,皇上十分恼火,恼火王给柬诬陷他人。

皇上又把元丰叫去,见他十分憨痴,笑着道:“这样的人,能做天子吗?”于是,就把王给柬交给法司去审理。王给柬又状告王公家有妖人,法司官到王公家查验,问他家的奴婢,并没有人说有什么妖人,只是疯癫的小翠和憨痴的元丰整天嬉笑而已,邻里也没有什么人说他家有妖人,这案子就定了,判王给柬诬告之罪,充军云南。

王公更加觉得小翠是个奇人。又因为她母亲老不见来,心里便觉得,小翠可能真不是人,让夫人去探问,小翠也只是笑笑,不说一句话,夫人再追问,小翠掩口笑着道:“我是玉皇的女儿,阿母不知道吗?”

没多久,王公又得擢升为太常寺卿。五十多岁了,还没有孙子,为这事很是忧虑。

小翠嫁给元丰三年多,夜夜都是和元丰分床而睡,似乎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私事。夫人就把另外一个床搬走,又交待元丰和小翠一起睡。

过了几天,元丰跑去告诉母亲,道:“你把我的床借去了,怎么还不还回去,小翠夜夜把两腿夹杂我的身上,让我喘不出气来,还把我掐进她的大腿里面去。”婢女老们,都掩口失笑起来。夫人也笑着拍打着他,让他回去。

一天,小翠在房里洗澡,元丰见了,想起晚上的事,十分欢喜,走过去,想和小翠效仿晚上的事。小翠笑着,制止他,叫他等一下。

等元丰去了,小翠就把热水,倒在瓮里,叫元丰过去把他的衣裤脱了,扶着他进去。元丰一进去。觉得像是在蒸笼里,很闷热,大叫着要出去,小翠也不听他的,立即把被子蒙在上面。过了一会儿,就没有声响了,把被子弄开一看,元丰气息已绝。

小翠坦然地笑着,也不惊慌,把元丰弄到床上,把身体擦干,又把被子给他盖好。

夫人听说了,哭着赶来看,大骂小翠:“婢子,为何杀了我儿!”小翠坦然自若地道:“这样痴笨的儿子,不如没有。”夫人听了,更恼怒,拿起扫帚就狠狠地敲打小翠,婢女们争着把夫人拉开,并劝说他。大家正在吵闹,一个婢女道:“公子呻吟了!”夫人才止住哭声,走过去,抚弄着自己的儿子,元丰气息微弱,不停地冒汗,把被褥都浸湿了,一顿饭的时间过去了,元丰的汗流才停止,睁开眼来向四处看看,看着那些家人,好像不认识的样子,道:“我现在回想起以前的事,就像是在做梦,这是为何呢?”

夫人觉得他说话不憨痴了,觉得很奇怪,就带着他去参拜王公,试了他几次,果然不像原先那样痴笨了,十分欢喜,真是如获至宝。

到了晚上,夫人又把原来的床放回去,把枕头被子铺好,来试探元丰,看他懂不懂。元丰进了房,就把婢女遣走。第二天,夫人又早早地去偷看,见那床空在那里,十分欢喜。

从此,元丰憨痴都不存在了,简直换了一个人,和小翠也十分恩爱,真是如影随形,秤不离砣。

又过了一年多,王公被王给柬一党弹劾,因为一些小错误,受到谴责,被免去了官。

以前有个广西巡抚送过他一个玉瓶,价值千金,准备拿去贿赂当权的人。小翠十分喜欢那个玉瓶,时时拿去玩弄,不小心失手打碎了,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十分惭愧,就自主到王公和夫人面前认错。王公和夫人正因为被免了官,心里十分不快,听说玉瓶被打碎了,便对小翠呵骂起来。

小翠愤恨地出去,对元丰道:“我在你家,所保全的东西,何止一个玉瓶,为何如此这样不顾及颜面?实话和你说吧,我不是人。因为母亲遭受雷击的劫难,得阿翁庇护,深受他的大恩,又因为我们两人有五年的缘分,所以就让我来报答以前的恩情,了解我们的缘分。我在你家受到的唾骂,擢发难数,我没有立即离去,只因为五年的****没有满。现今我不能再留下来吗,我要先走了!”盛气而出,元丰追出去,已不见她了。

王公和夫人也觉得是自己的错,可后悔已来不及了。元丰走进房里 ,看着小翠用剩下的脂粉,恸哭欲死,寝食不安,一天天就变得消瘦。王公很担忧,急着想给元丰再找一个,来冲解他的忧愁,然而元丰不乐意,也不愿。只请求画工,画了一幅小翠的肖像,挂在房里,日夜祈祷,差不多了两年。

一次元丰有事,从外地回去。当时,天已黑,月亮已升起。郊野有一处园亭是王公家的,元丰骑马从外面经过,听到里面传出笑语声。元丰就拉缰绳,停下马,让马夫扶好脚踏,自己站起来,向里面望去,见有两个女子在里面嬉戏。夜色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只听到一个穿翠色衣服的女子道:“当把你逐出门去!”另外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道:“你在我家园亭,反而想赶我出去?”翠衣女道:“好不羞人呢,不能做人家的媳妇,被人赶走了,还冒充人家的物产?”红衣女道:“总比你这老婢子还没有人家要好。”

元丰听她的声音跟小翠很像,立即呼喊。翠衣人道:“我不和你争了,你的汉子来了。”接着,红衣人就过去,元丰一看,果然是小翠,欢喜至极。

小翠让他登上围墙,然后扶着他下去,说道:“两年不见,怎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元丰握着她的手,哭泣起来,把自己对小翠的想念都说了出来,才觉得快意一些。小翠道:“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自己跑了出来,再没有颜面去面见家人。今天我和大姊在这园中玩耍,又与你邂逅,真是注定的机缘不可逃避。”元丰请求小翠和他一起回去,小翠不愿,又请求她就住在那园里,小翠才答应。

元丰遣仆人回去,告诉夫人。夫人立即起身,驾着马车前去,用钥匙打开门,进入园亭。小翠立即上前下拜,夫人捉着她的手臂,泪下泪来,极力说着以前都是他们不好,希望小翠不要计较,道:“希望我儿不要计较,和我们一起回去。让我这迟暮之人,也得到一些安慰。”小翠坚决推辞,不回去。

夫人想这郊野的园亭,荒芜冷寂,就想派人去服侍小翠,小翠道:“我什么人都不愿见,只有以前陪伴我的那两个婢女,可以让她们来,门外只要一个老仆人应门,就可以了,其它的都不须要。”夫人按照她说的,让元丰在园里养病,每天都让人送吃的过去。

小翠每次都劝元丰另外找一门婚事,元丰不愿意。一年过后,小翠的声音眉目渐渐地变得和原来不同了,元丰拿出那副画像对比,判若两人,觉得很奇怪。小翠道:“你看我还和以前一样美吗?”元丰道:“现今也很美,和以前比起来,好像有些比不上。”小翠道:“你是说我老了吗?”元丰道:“二十多岁,怎么会老得那么快呢!”小翠笑着,把那副画像烧了,元丰想抢救,已来不及,一下就烧尽了。

一天,小翠对元丰道:“往日在家的时候,阿母为我不能生育儿发愁,现今两老已老了,还是那么孤苦,我实在不能生育,恐怕耽误了你家延续宗嗣。你就娶一个妻子在家里吧,一来早晚侍奉翁姑,二来也好给你家延后。你也可以在家和这里,两地往来,没有什么不便。”元丰道:“也好。”

王公便到钟太史家下聘礼,给儿子聘娶他家的女儿,等成婚的日子临近了,小翠给新人缝了一套新衣,亲自送到家里,交给夫人。等新人过了门,言貌举止,和后来变化了的小翠,没有什么两样,觉得很奇怪。

元丰跑到园亭去看,小翠已不见了,不知道它到哪里去。问在那里的婢女,婢女拿出一条红巾,道:“娘子暂且回娘家去了,留下这东西送给公子。”

元丰拿着红巾展开来看,则结成了一块玉玦,玉玦,就是诀别的意思,元丰知道她不会回来了,于是,就带着婢女回家去了。

元丰念念不忘小翠,幸好新人看起来还让他觉得还像是小翠在眼前。元丰才想到,钟家这门婚事,小翠已预知到了,所以就提前变成了钟家女的形貌,用来安慰元丰对自己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