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屋檐下的老人见我有些可怜,大约想留我住下来,可年轻的妇女还没等老人放口,马上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家没有男人在家
早上,我们在镇雄县城猛吃了一顿就驾车朝鱼洞村进发,由于路线不熟悉,再加上山村公路崎岖坎坷,找到鱼洞那个地方时已经是中午了。我们把车停在半坡上,走到山脚出水的地方。出水处的山洞黑糊糊的,活像一只山狮张开的大口,口子大约有10来米高,站在洞外,寒气袭人,令人感到十分恐怖。轰隆隆的暗流从山洞深处狂奔而来,流到洞外低洼的沟渠后就变得相当温顺了。
我们沿着河渠走不多远,又见一条小溪从侧面的山夹里流来,与这股山洞里出来的暗流交汇。我们顺着小溪往山峰深处走去,可是走了很久,那山峰依然与我们若即若离。我想,小溪的出处未必就在山脚,即使是从山脚里流出来的,走到山脚下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而送我来的同事今天得往贵阳赶;基于两方面的原因,我们决定顺流而行,不再溯源而上。
沿着流水朝下游前行,由于天气暑热,走不多远见有孩子在水里嬉戏,岸上还有一个大人在忙农活,我们走上前去打听去路。老农说,这一带叫姚师桥,再向前走就是果珠电站。
同事为了陪我走一程,体验一下在山里行走的滋味,决定陪我走到果珠电站。
我们走到果珠电站,发现这只是个小型电站,发电量才1600千瓦时。电站里的人很热情,打算给我们做些吃的,我谢绝了。因为这个时候还不算饿,再说我带有干粮,走到哪里饿了吃点干粮就行了。我的两个同事也不愿耽误时间,他们打算赶回贵州的毕节市区住宿。
西面是山崖,电站就修在山崖的下面,从西面前行无路可走,只能过河从东面长满玉米的山坡上前进。
过河就钻进了玉米地,没有路,只能凭感觉摸索着走。开始还能看到同事在河岸向我招手,很快就看不到他们的踪影了,突然我才感到此去的孤单和无助,生起一种被放逐野外的感伤。虽然曾经有过独自行走乌江的经验,但人生的旅程每一次都是不同的,甚至有许多想象不到的遭际。对于人来说,面对新的陌生旅途都会产生恐慌或胆怯。
一阵心虚后,我冷静了下来。
我不得不面对独自行走的现实。我暗示自己,一个人的山路才开始,很多的孤独和艰辛都在后面等着,惟一的办法就是向前走,只有向前走才有希望才有出路才能找到村寨和人家。
一个人走在大山深处,走在河流的身边,最高兴的事莫过于见到村庄和路人。
天上烈日炎炎,玉米叶哗哗地割刺着我的脖子,汗水淌到小伤口上,要有多难受就有多难受。我摸索着走了很久总算走出了玉米地,找到一条光明的羊肠小道,加快步伐沿着河流的流向走去。翻过一座大山坡后,小路缓缓向下延伸,延伸,并逐渐开阔起来,直至延伸到一条乡村公路上。我擦着汗水坐在路边休息,这才觉着赤水河一开始海拔就很低,气温高,而且十二分的闷热;山坡虽然高耸,但不凶险,植被非常稀少,一路走去都没有看见一处林子,坡上满眼都是绿色的玉米,可见水土流失已经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
路上遇到一个农民,我问他们有没有宣传执行过退耕还林还草的政策,他说,试行过一段,但政府补贴退耕的粮食太少,大家觉得吃不饱饭,所以没有执行下去。我又问他,这样耕种下去,以后土地会越耕越少,下一代怎么办?他说,一辈不管二辈事,现在都活不好那还管得了下一代的事……
向前走不多远发现视野有些开阔,一问才知道这里原来是镇雄县的罗甸乡乡政府所在地,现在该乡已经并到了大湾镇。
走过开阔的罗甸,很快又进入了山谷。走着走着,小路便爬进了大山深处。沿着山道往上走,快走到山顶时,我不得不改道向下而行。
我的行走原则是,必须沿着河流的边沿走,除非是悬崖无从穿越,否则我是不会绕开河流行走。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随知天色突然阴沉下来,刚才还是晴天丽日,没想到立刻就变成了孩子的哭相。天边闪着雷电,眼看大雨即将来临。可我没有退路,只能继续前行,因为退回去得走很远的路才有人家,这多不划算;只有闷着头加快步伐向前走,转过一道山岭,往山下急行了很远才走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原来我已经走到了这个叫河头的小村子。
这户人家的大门口站着坐着不少男女,他们哈哈大笑的闲谈着,见我走来都把话停住了。我上前询问借不借宿?一个坐在石磨上的男子斩钉截铁地说,没有住宿的地方。其中有个人问我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卖蚊帐的,我想他是见了我背的旅行包才这样问,也许这里曾经来过背着我这样的包贩卖过蚊帐的远方人。我说我是记者,是从上面走下来的记者,是为了考察赤水河而来的。他们好像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但还是有个人说了一句:记者,怕是没有这样走路的记者啊!
我没有时间跟他们解释,我忙说:老乡,眼看大雨就来了,帮帮忙让我住下来行吗?我不知道谁是这户人家的主人,只好笼统的向他们求助。一个女的回答说:是真的没有住的地方,我们不是不让你住。
我很失望地离开了这户人家,然后朝着下面的土坡走去,已经接近河流的岸边了。河边有户人家,门前坐着一位老人,看上去大约有六七十岁了。我问她有没有住的地方,想借个宿,还没等老人开口,从里屋走出来一位妇女,年龄估计在四十岁上下。她问了我一句“是搞哪样的”。我急忙向她解释,希望她能理解我眼下的困难,让我在他们家住下来。也许我不解释还有希望,这一解释反倒引起了妇女的怀疑和忧虑心。她说:我们家实在是没有住的地方,你赶快去别处吧。我很无奈,继续央求道:这么宽的房子,我坐一个晚上都可以啊,天黑了,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行行好吧大姐?
坐在屋檐下的老人见我有些可怜,大约想留我住下来,可年轻的妇女还没等老人放口,马上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家没有男人在家……
我还能说什么呢,人家已经直说了,不是没有住的地方,而是没有男人在家。我要是继续央求,人家一定会认为我肯定心怀不轨。
没有办法,只有赶快离开。可前去据说要走很远很远才有人家,怎么办,我辗转反侧了一会,决定走回去。往坡上走了10来分钟再次走回那户人家的门口,他们见我又走了回去就用奇怪的眼睛看我。我再次向他们解释并请求帮助,这时坐在木凳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站了起来,他说:跟我走吧。我感激地忙把自己的记者证和单位介绍信掏出来递给他看,希望他相信我,绝对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看了我一眼,说:我看你那个做什么?
我揣好证件,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跟在这位老兄的后面,往坡上爬了几十米,还没走到他家,大雨哗啦哗啦就下到了这个山头,我和这老兄快步跑到他家屋檐下时,已经淋了个半身湿。他家的房子并不大,是两间刚修建不久的混泥土砖夹石平房。屋里有三个人,一个妇女,一看就知道是他妻子;两个孩子,估计都是他们的子女。大些的小姑娘有十二三岁的样子,小男孩估计八九岁的样子,见有生人到来,眼睛总是滴溜溜地朝我打量着。瘦高的妇女正在忙着收拾家务,人很精神,可能由于长期日晒雨淋的缘故,脸上十分黝黑。刚进屋,这位老兄就安排女主人给我做吃的,原来他们已经吃过晚饭了。我说不用做,随便吃点什么就行。可他们说那怎么可以。我只好“客随主便”。妇女很快就煮了一大盆面条端上来,里面还搀杂了不少棒豆和腊肉。面条很黄,且粗糙,腊肉也带有霉臭味,只有棒豆吃起来很清爽。我在端着碗吃面条的时候,这位老兄又给我倒来了半碗玉米酿制的散酒叫我喝,他说,虽然我这酒没有你们贵州的茅台酒好喝,但同样可以给你困顿的身体解乏。尽管我的胃对白酒十分敏感,但此刻的身体对酒却有强烈的需求,于是我一边吃着面条,一会喝口酒,真是舒服极了。虽然面条不怎么好吃,但我只能装着味道不错的样子,尽管又饿又累,但吃了两碗就再已吃不下了。可夫妻俩生怕我没有吃饱,硬是劝我再吃一碗,好不容易才推掉吃下去一定要出事的那碗面条。
我知道,对于西部很多农村来说,面条和腊肉都是好东西,这两样东西都是用来招待客人的。我在走来的路上已经了解到,这个地方的主粮就是包谷和洋芋。我想,这一带农村,吃面条就像孩子们小时候渴望过年一样。
吃饱了,同时还有几分酒意,我们热情地攀谈起来。这时我才知道这老兄也姓魏,名明聪,把聪明倒过来了。他说他是木匠,一年有很长时间都在外面做木工活,知道出门在外不容易,所以才邀请我来他家住宿,虽然家里很窄,但可以将就。他说,没有出过门的人不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处处难的道理。我问他,那第一次为什么不让我住下来?他说,谁知道你到底有多难,你再次返回来,说明你肯定是没有办法了。
没想到他也姓魏,真是无巧不成书,一个“魏”字把我们的关系拉近了许多。
雨还在下,但渐渐小了。
待魏明聪的妻子把家务收拾停当,已经是夜晚10点过钟了,这时却从山寨里走来一个打着雨伞的小学老师,他知道我是记者后跟我聊了很多地方上的问题,说的最多的是领导干部对农民不关心的问题;乱用国家政策欺压群众的问题;村、镇领导腐败问题,还有乱用计划生育政策罚款、牵猪赶牛,抄家抄办等等。说得义愤填膺,好像我就是管村、镇领导的干部,是他们的倾诉对像。为了不让他们的心理暂时失望,我只好装着认真倾听,并时而做些记录,以表示我的用心。
雨虽然一直在下,但屋里还是很闷热,再加上走了一天路特疲倦,我听着雨声就忍不住打起了瞌睡。那位老师见我疲惫不堪,对我说了一句很有礼貌的话,然后撑着雨伞回家了。
我被安排在灶屋后面的房间睡觉,虽然屋里有电灯,但光线混暗,几乎看不到房里有什么东西,合衣睡上去才发觉床上到处是泥沙。我的背上、屁股都被泥沙梗得很不舒服,我想这一定是魏明聪夫妇的床了,只有干活的人才会把泥沙带到床上。
平房低矮,里屋更是闷热,好在雨一直下着,不然根本无法睡下来。
虽然很困乏,但夜晚睡得并不踏实,时而在梦里,时而听到沙沙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