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说是罗曼史,我文化低,表达不好!”
2000年4月14日,是个普普通通的星期六,成都市马鞍北路一栋同样普普通通的工人宿舍里,谢文华很不自然地别着采访话筒,给我讲起了她和李忠的罗曼史。
李忠和谢文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两家都住在成都市东郊八里庄。这里是成都市的工业区,居住着大量的产业工人。那种红砖头修的简易宿舍楼,一个狭长的走道,李忠家的人上厕所,还要走谢文华家门口过。
1969年,李忠和谢文华同时上山下乡当知青。李忠去的是眉山县长林公社,谢文华去的是安县秀水公社,一个在川南,一个在川北。
两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就开始通信。
书来信往,他们中间的那层薄纸,慢慢捅破。
有一天,农民在地头喊:“谢文华,快去拿电报!”
正在种萝卜的谢文华,洗干净手,一想,恐怕是成都来的,是不是外婆去世了?
多愁善感的谢文华立即就哭了,她跌跌撞撞、边哭边往离生产队只有三里路的街上跑去。
在邮局,她拿到电报一看,上面写的是:“李 入 伍 速 回 !”
只有这五个字,谢文华破涕为笑,她一看就明白,这是李忠发来的,上几封信里,他就讲了想去当兵。得到这个好消息,谢文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生产队里的农民搞不懂了:这个成都女娃娃,咋个哭起去,又笑起回来呢?有点笑人!
当晚,谢文华失眠了。
当时,李忠和谢文华都才20岁。那个时候,是中国比较动荡,经济困难,个人前景迷惘的时期。
谢文华想,李忠当兵了,带公职,自己还是个农民,有没有可能回成都,还说不一定,从长远考虑,将来说不清楚。第二天,谢文华不是启程返回成都,而是关在房间里写信,她想告诉李忠,祝贺他参军,同时说明两个人之间没有前途,还不如就此断绝关系,不再往来。
谢文华的侄女,只比她小一岁,她们一起上山下乡。得知谢文华的决定,侄女觉得不可思议:“人家都没有变心,你有那种想法就不应该!”
“不行,我们当农民,还不晓得要当多久啊!”
“不管!你不能打退堂鼓!李忠这个人不错,脾气好,多好学的,上进心又强!”
“我知道!”
“知道!我看你是不知道!”
“好嘛,我不发这封信了!”
“烧了!”
“烧……”
谢文华没有发信,也没有回去送李忠。
六、七十年代青年男女谈对象,耍朋友,审美观念是很实在的。看人首先看人品,看脾气。那个时候,中国的经济比较困难。经济上大家普遍都穷,说不到哪里去,家庭经济条件都是摆在后面的。
有一件事情,谢文华印象很深,可以托付一生:李忠的母亲生小孩,父亲在河北部队上,李忠天天在家里帮助照顾,大盆小盆的端起往厕所里倒,说明他很可以。
谢文华家里就是两派意见:母亲是有点喜欢李忠,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小伙子,品德好,读小学就当班长,少先队大队委,初中是团支部书记,班长,成绩是第一名,性格好,勤快。父亲好象不太赞成,为什么不赞成,没有说清楚,谢文华的哥哥也是不同意,明确是因为经济原因,他希望妹妹能够找一个条件好的。
“李忠是当兵的,没有几个钱!”
谢文华哥哥想介绍一个开车的,姓张,到过谢家。
开始,谢文华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以为家中来的客人,就忙前忙后的帮着招待。谢文华家是前门和后门是一通到底的。
谢文华听见哥哥给母亲说,才明白是准备介绍给她的对象。
她立刻就跑到后门,不舒服!
“当兵就几块钱一个月!”
谢文华的母亲似乎也被说服了,就来劝谢文华:“你哥哥介绍这个可以,你考虑嘛!”
谢文华脾气比较直傲,她毫不客气地赏母亲一句:“你嫁给他嘛!他好!”
当然,多少年后,谢文华都觉得这句话说得很不应该。
她哥哥很生气:“姊妹中,我最喜欢你!这个事情都不听我的!”
谢文华的脾气是直来直去的:“我们没得姊妹关系!从今以后不来往!”
1971年,在安县当了两年多知青的谢文华回到了成都,被招进了位于龙泉驿的成都建筑五金厂。就是因为厂名里带有“建筑”二字,导致了李忠转业回成都时,组织上考虑照顾爱人关系,也就把李忠分配进了建筑系统。其实是个误会。也正因为有了这个误会,才有了后来的龙门阵。据说,当时李忠得知真相,曾经竭力想去组织部门纠正,当然,无济于事。否则,主人公的命运又会沿别的道路发展了。阴错阳差,命中注定。此为后话。
谢文华回到成都,她和李忠的关系就迅速发展了。
一个在成都当工人,一个在驻马店当兵。
谢文华说过,可能是从小是邻居的原因,长大了就被各式各样、莫名其妙的原因分开。
他们依然是书来信往,互诉衷情。
谢文华的妹妹小她一岁,侄女也是只小一岁,按照谢文华的想法,要28岁才可能考虑结婚的事情。但是,她不结婚,在家里就有压力。当时的谢文华在工厂里是青年积极分子,还不想早婚。结果,李忠的母亲来做工作,李忠的战友回成都也帮着做工作。谢文华只好放弃计划,提前两年,和李忠结婚。
26岁那年,李忠和谢文华就结束了马拉松恋爱,在河南驻马店某空军地勤部队,正式结为夫妇。(参见图片)
婚假结束,就是这对牛郎织女生活的开始。
每年,他们都各有一次探亲假,每次12天,一般都超假。
战友们陆陆续续都复员回到成都。
李忠这时已经是参谋部的参谋了,调度车辆,飞机训练,地勤排车忙得不可开交。谢文华拖他的后腿,要把李忠拖回成都。
“你搞政工,不如早点转业。”
“你要我当官呢还是当老百姓?”
“当老百姓好些!官又不能够做一辈子!”
1982年8月,李忠转业回到成都,分配到四川省建筑运输公司,当车队副队长,公司宣传干事。他参加四川省建委举办的英语培训班学习,成绩不错。有一次,倡议举办培训班的王经志来检查大家的学习情况,班上就安排学习好的李忠和一个女的来了段对话,从此,李忠给王经志留下深刻印象。也就是李忠从部队回来才一年多,他就被安排到肯尼亚著名的“卡沙拉尼”肯尼亚体育中心工程项目上,在专家组当翻译。
当时出国,在人选上是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政治上可靠,思想上觉悟高,技术要精通,身体好,年轻,最好是已经结婚了的……
凡是选上了的,都感到十分荣耀。
这个期间,李忠和谢文华是一个月一封信,为了让李忠在内罗毕好好工作,家中好多事情都没有告诉他。谢文华的父亲因患高血压去世,李忠83岁的外婆去世,都是谢文华和家人一起操办的。
有人回来告诉谢文华:“你们李忠在工地上打摆子,就是得了疟疾,人烧得都站不稳了,扶着墙壁走回工地。”
谢文华听了,心如刀绞,伤伤心心的哭了一场。
刚好那几天,女儿李沛生病了,谢文华也生病了。谢文华硬撑着,背着李沛去上学,路上要转几次公共汽车,越想越伤心,于是又在雨中,边走边哭。小小年纪的李沛不明究里,看见妈妈流泪,自己也跟着哭起来了。一时间,过路的人都以为这母女两个是不是遇到小偷了,纷纷来安慰她们。
1985年,李忠结束经援任务回来了,随即被任命为四川省建筑总公司海外部副经理。他继续参加进修学习,还要管李沛的学习。
成都市中区有个大宾馆:锦江宾馆。在宾馆旁边,有片空地,经常有一些成都市民,主要是一些大中学生,他们时常在那里和外国朋友交流英语口语,慢慢形成一个有名的“英语角”。这其中,就有李忠等人的发起和参与。这对于李忠他们提高英语口语能力,有很大的好处。
李忠回来,给谢文华讲非洲,讲在肯尼亚的工程,讲各式各样的见闻,但讲得最多的是在肯尼亚有一个好领导:王经志。李忠讲到王经志,往往是两眼放光,非常激动。在中国就是这个现实,一旦有个好领导,往往就可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发挥一个人的才智,否则,就是相反的结果。因为,我们现在更多的是人说了算。
至于在肯尼亚工程项目上,李忠说得不多,也说不清楚。他天天忙着上刊大,自学经济管理课程。
有关的细节,有关的艰辛,谢文华是到了肯尼亚,到了工地上才真正切切体会到的。
1990年,谢文华去探亲,在内罗毕五星饭店项目上,亲眼目睹了一次让她难忘的事情。
她作为家属,李忠他们上班时间,她就在院子里转转。
那时,李忠已经是五星饭店项目经理。但是,那个业主也太难打交道了。他们在楼上开例会,谢文华刚好从楼下过,离会场比较近,听见他们在楼上吵架,声音很大!
谢觉光是项目副经理,施工经验非常丰富,谢文华看见他从会议室里跑出来,把手上拿的图纸用劲撕,撕扯的粉碎,一边撕扯,一边流泪,嘴巴里嘟嘟咙咙地赌咒发誓:“太刁难人罗!”
一个男同志居然旁若无人地哭泣,这给了谢文华很大的震动!
楼上还在大吵大闹,李忠的声音,监工的声音,势不两立!
谢文华心头很难受:哎呀,这个钱挣来干啥子嘛!回去!哪个疯了挣这个受气钱!
李忠下楼来,看见谢文华,铁青的脸上毫无表情。
“回去!”谢文华是个炮筒子,憋不住这口气,“在这里挣啥子嘛!跟国内有啥子区别嘛?回去,还不是挣钱吃饭?不把中国人放在眼里!在这儿给他们当奴隶!想不想得通嘛!”
李忠轻轻地说:“谢文华,不要管我,我也难受啊!”
李忠说完,长叹一口气,不理谢文华,转身走出工地。
谢文华的心头很难受,中国人在工地上其实已经很吃苦耐劳了,没有星期天,天天加班加点,完全比共产主义义务劳动还要义务!工程要求严格,质量也高,只是难以承受这里的欧洲人的傲气和骄横!他们骂人就同骂龟儿子一样,没有把中国人放在眼里。这里的等级观念又特别强,即使他错了还是老板!
1990年12月去探亲,前前后后也就四十多天,谢文华印象中的当地黑人还是不错,有礼貌,有文化,有教养。就是工地上的那些欧洲人印巴人,让她生气!
1992年,李沛考上高中的第二天,李忠和谢文华离开了成都,来到了肯尼亚内罗毕四川国际公司办事处。
那个地方在内罗毕郊区,名叫马热瓦。
从此,谢文华就守着李忠,开始了她在东非洲的另外一种日子。这一住,到今天,也有八年多了……
顺便交待一句,前面提到的谢觉光副经理,2000年4月,因为心血管系统问题在内罗毕去世,把他的生命奉献给了中国人民对东非洲人民的建设事业。永远地,把他的赤诚和厚道留在了东非洲那块土地上,他的灵魂是否能够飘洋过海?他是否感受到还有那么多战友和朋友在东非洲的大地上继续他未竟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