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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早晨醒来后,床上已经空了。因为时差做怪,脑袋还木木的,所以我先点了一根烟,靠着枕头抽了几口,然后穿起衣服来到厨房。只见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双人份的盘子、刀叉、咖啡杯和玻璃杯,甚至买来后从未用过的深绿色餐巾也叠得方方正正地出现在那里。唐玲玲好象刚洗过澡,头发湿露露的结成绺,散发着洗发精的浓烈味道。她看上去容光焕发、精神饱满,正在灶前用平底锅煎着鸡蛋,一股油味儿飘了过来。

“起来啦?”她转过脸来用愉快的语调说道。

“还煎鸡蛋啊?你刚洗完澡,等会儿一头油味儿。”

“没关系。今天醒得早,好好伺侯伺侯你。平时哪儿有时间。”

我在桌边坐下来。四个娇黄鲜嫩的煎鸡蛋分别盛到两个盘子里。烤面包机咔嗒一声响,我刚要走过去拿,唐玲玲已经抢先了一步,把烤好的面包片直送到我面前。早已煮好的咖啡冒着热气注满了杯子,小银勺喀啷一声丢进杯里。然后她又打开冰箱,取出一罐鲜榨橙汁,问我要不要?

“来点儿吧。”

橙汁顷刻之间流入瘦瘦高高一痕污迹也没有的干净玻璃杯中。

“哎呀嗬,”我说,“这他妈简直像在比华利山庄的意大利餐厅里用早餐嘛!”

“美的你!”

“该付多少钱小费呀?”

“讨厌!”

吃着饭时,唐玲玲喋喋不休地讲起了他们公司的琐事:人事冲突、新上司对她说的一些闪烁其辞的话、正准备在香港股市推出的上市公司、巨额贷款……然后话题很自然地涉及到了风险投资和网络公司。

“其实你可以考虑自己干,如果汤姆这边不行了的话。”她说。

“自己干?”

“做网站。”

“那可需要大笔银子啊。”

“关键是你能不能想出新点子。只要有与众不同的想法,不愁没有人来投资。现在网站是投资的热点。你别忘了,我可是融资的专家呀。”

“咦——!”我叫了一声,“是这么回事儿!我还真忘了我们家床上躺着一银行。”

唐玲玲被逗得笑起来。

“我今天想了一早晨。”她说,“我觉得你做这个行,你脑子活,歪点子鬼主意多,如果用在这上面,可能会有一些奇思异想。再加上你对上网之类的也挺有兴趣。钱我来给你找。”

“好主意,我琢磨琢磨。”

看着她假装矜持其实很得意的样子,感到她确也是用心良苦。一早起来就为我的前途操心盘算,为了不伤我的面子,拐弯抹角把话题引到这里,而且表扬加鼓励。唉,这是头顺毛儿驴啊,戗着来就尥蹶子,捋顺了,还是个满不错的老婆咧!

我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到公司。秘书小庄已经把这一个星期来需要我过目或签字的材料分门别类、整整齐齐地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一目了然。小庄二十出头,大学毕业才一年多,是个对流行时尚了如指掌、穿着品味很好的漂亮女孩。她办事有条不紊,英语呱呱叫,看上去顺从平和,但心眼儿贼多,精得让你倒抽一口凉气。不过现在的小孩都这么精,可气的是那种精、而又不好好干活儿的人,像小庄这么兢兢业业的不多,所以我只试用了她一个星期就决定要她了,三个月以后,又给她加了薪。

“史总,你刚回来就上班呀,还有时差吧?”

我没回答她的话,问道∶“这一个礼拜有什么事吗?”

“没有,一切正常。凡是打电话找您的,我都记下来放您桌子上了。”

我翻了翻那些材料,然后让她通知各部门经理马上到会议室开会。

我希望公司充满活力,也相信年轻人能办大事,所以这几个负责人都是三十岁上下,只有一个超过了三十五。不过他们虽是经过我多方收罗精挑细选出来的,却没有一个让我感到非常满意。有的人精明强干,但诡诈奸猾;有的人虽然本份忠厚,却又缺乏能力,往往把一件简单的事情搞得一团糟;还有的人又笨又奸诈,可是因为他有相当过硬的“关系”,又不能不用。看着这几块料,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儿。

我把这次回美国汇报工作的情况简单说了几句,当然说的都是好消息∶总公司的成长如何迅速,又推出了什么新产品,对我们在中国的市场前景如何有信心之类的。然后话题一转,谈到我们目前的具体状况。那就像二十多年前首长做报告先讲“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阶级斗争又出现了新动向”一样。说着说着我就来气了,我说看看你们每天都干什么呢?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都撞出什么来了?那么大一个市场,占住一个角就够咱们吃一气的了,你们怎么就连一个角都占不住呢?苍蝇也会找到一块属于自己的粪便嘛,你们穿得漂漂亮亮打扮得香喷喷的,无论如何也比一只苍蝇要强啊!

“孙大头!”我叫着负责推销电脑附件的人的外号,问他道,“你说说,为什么咱们杰克逊的键盘和鼠标卖不动,人家英特纳雄耐尔的键盘和鼠标就卖得那么好?”

孙大头系着华丽的紫色黑斑点领带,头发上用了过多的发蜡因而水汪汪的像刚从海里捞出来又马上切成丝儿的海带,他两只手放在桌面上,手指分开互相交叉着慢慢地说∶“我想问题可能在于我们卖的是黑色的杰克逊键盘和黑色的杰克逊鼠标,而英特纳雄耐尔一直保持着传统的大家习以为常的以至于想当然的认为那就是键盘的本色和鼠标的本色的骨色的英特纳雄耐尔键盘和骨色的英特纳雄耐尔鼠标。目前国内消费者还不接受黑色的键盘和黑色的鼠标。也就是说,杰克逊的黑色的键盘和杰克逊的黑色的鼠标过于前卫了……”

“键盘和鼠标又不是超短裙和内裤嘛!”我打断他的话说道,“黑色的超短裙和黑色的内裤会使良家妇女联想到诱惑和堕落,可键盘和鼠标不会。所以大家为什么不去买黑色的键盘,和黑色的鼠标呢?”

“这个嘛,”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又低下头继续将手指互相叉来叉去。“正像刚才史总您也提到的,颜色都具有象征意义,白色象征纯洁,蓝色象征忧郁,而红色象征热情,诸如此类等等等等,恕我在这里就不赘言了。所以虽然黑色的键盘和黑色的鼠标跟黑色的超短裙和黑色的内裤不能等量齐观,但具体到作为电脑的附件来说,黑色的杰克逊键盘和黑色的英特纳雄耐尔鼠标跟骨色的杰克逊鼠标和黑色的英特纳雄耐尔键盘……对不起我说乱了,我想说的是黑色的英特纳雄耐尔键盘和骨色的杰克逊鼠标……”

“闭嘴吧你!”我一拍桌子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绕口令啊?你这么罗里巴唆的连我都听不明白,客户还不让你给逼疯喽!我们搞推销的需要的是专业知识和能把死人说活了的好口才,不是说相声!”

孙大头两手捋了捋一脑袋海带丝儿,不急不慌地说∶“我以为一个好的推销员应该不厌其详不厌其烦地向客户介绍自己的产品,所以我努力这么做,已经成了习惯。至于说到绕口令嘛,应该说不是一个缺点,为了锻炼口才我中学时就钻研过,在这方面还是有一定基础的。”

“你别吹牛,咱们当场就考你一下怎么样?你听好啊——说从东边来了一个喇嘛手里拿着一个塔嘛,从西边来了一个哑巴手里拿着一个喇叭,拿着喇叭的哑巴看见了拿着塔嘛的喇嘛……说的速度要快,开始吧——”

“从东边来了一个喇嘛手里拿着一个哑巴,从西边来了一个喇叭手里拿着一个哪嘛……这个比较难!”

一阵哄堂大笑,连我也笑了。

笑过之后,公关部经理张小姐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听到一种说法,说杰克逊这个名字不好,英特纳雄耐尔的名字好,所以我们竞争不过他们……”

“为什么不好?杰克逊和杰斐逊的音很接近嘛!杰斐逊知道吗?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总统之一,《独立宣言》的起草人。华盛顿DC都有他的纪念堂,和林肯纪念堂不相上下。这不是很吉利吗?”

“噢,这个我们不懂。但歌儿里不是唱了‘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吗?”

“胡说八道!哪首歌里有这个?”

“《国际歌》。”

“噢。”要命,一生气连这个都忘了。

张小姐说∶“听说他们还用《国际歌》作主题音乐拍了一个广告片,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时,亚非拉美各种肤色的工人,手里拿着镰刀、斧头、铁锤、铁链举行起义,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赴后继地往前走。当唱到‘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时,工人们纷纷扔掉那些原始的工具,拿起了英特纳雄耐尔牌键盘,兴高采烈地汇集到天安门广场……当然这个广告被电视台枪毙了,不给播……”

“瞧瞧人家的创意!”我说,“你们就应该往这样的思路上想嘛。咱们也拍一个广告,白宫的草坪上,一队海军陆战队士兵缓缓地升起了星条旗,仔细一看,旗子上的那些星星原来是杰克逊键盘上的一个个按键……音乐就用《星条旗永不落》,小泽征尔指挥波士顿交响乐团在北京首都体育馆演奏的现场录音,当当当、当嘀嘀、歹嘀嘀——……洋鼓洋号一起上……”

“然后,”孙大头立刻接了过来说,“在总统的椭圆形办公室里,克林顿的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黑色的杰克逊键盘,写下了一串串要多黄有多黄的下流话。镜头切换∶莱文斯基轻轻点击着黑色的杰克逊鼠标,电脑上立刻出现了克林顿的那一串串黄得一塌糊涂的下流话,莱文斯基惊喜地跳了起来,转头对观众说∶‘哇!还是杰克逊的鼠标好哎!’——定格。”

“说这个你倒来劲了!”我喝斥道。

快下班的时候,我试着拨了书丽红的电话,通了。她已经从北海回到北京。

“晚上想吃什么啊?”我问。

“晚上啊……”她吞吞吐吐地说,“今天晚上还真够呛,万国宝通的老总要请我们商城的几个人吃饭……”

“别人去就行了,非缺你一个啊?”

“是啊……可那老总点了名要我去……”

“那就算了!”说完我就挂断电话。

不到一分钟,她又把电话打过来了。

“生气了吧?”

“没有啊。”

“我想见你。”

“改日吧。”

“别生气,啊!我真的想见你。”

“我已经安排事儿了。”

“晚上八点半,我在家里等你。我这边应付完了他们马上就走。”

“你踏踏实实吃吧,吃完洗洗睡了。”

“臭史辉!还博士呢。我就要见你,你不来我就坐在你家门口等着你。”

我没说话。

“好不好啊?”

“好吧。”

我八点五十分到了书丽红的住处。

她住的是一个一居室的单元,地上铺着塑料贴面的地板,由于多年没有粉刷的缘故,墙壁已经发暗了。房间里只简单地放着书桌、椅子、两只小沙发和一张双人床。书丽红在这个基础上把室内精心地美化了一番,墙上挂了雷诺阿的油画复制品、有花朵和小动物的贵州蜡染布和她本人二十几岁时的放大照片,窗台上摆着几盆茂盛的绿叶植物,床上是色彩鲜艳、看上去价格不菲的一套被子、枕头、床单和床罩,一只落地灯和两只大小不同的台灯摆在不同的角落,用灯光营造室内气氛。房间里弥散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淡淡的气味,有点像柿子、香蕉这类水果放久了以后发出的味道,又多少掺杂了一些像布匹仓库和橡胶制品商店里的那种味道。总之并不难闻,只不过是对我来说不怎么熟悉的气味而已。

接吻的时候,感到她有些心不在焉。几次动手脱她的衣服,她都不配合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等一会,”她说,“现在不想。”

“怎么了?”

“不知道……”顿了一下,“可能是吃得太饱了。”

我下了床,将所有的灯都关掉,然后先自己脱光了衣服,又爬上床,强制性地脱她的衣服。

她突然笑了一声,说∶“像个饿狼!”

“谁?”

“你!”

“饿虎。”

“真不要脸。”又笑。

“要脸干嘛?要人就行了。”

她推开我,手撑着我的肩膀,问∶“你真喜欢我吗?”

“真哪。”

“哪种喜欢?”

“喜欢还分种类吗?像老虎似的,分东北虎、华南虎、孟加拉虎、美洲虎,是吗?”

“你说你喜欢我。”

“‘你喜欢我’。”

“不对,说‘我喜欢你’。”

“噢,你喜欢我啊?”

“坏,坏!”她捶打着我的肩。“说!”

“说什么呀?”

黑暗中能看见她眼睛一闪一闪的,表情很严肃。

“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

她把我的头拉下来埋在枕头上,手臂绕着我的脖子,沉默了好一会。

然后说∶“史辉,我是真的喜欢你!”

我嗯了一声。

“听见了吗?”

“听见了。”

她好象情绪一下子高昂起来,摇着我说∶“去,去,把你送我的项链拿来。”

“干嘛呀?”

“给我戴上。”

我扭亮了一只台灯,拿来项链。她自己已经把衣服都脱了。我把项链戴在她光溜溜的脖颈上。她躺了下来,项链上各种形状和颜色的小饰物呈弧形围绕在她雪白的胸前,有的在她乳房的斜面上放上去又滑下来,我像堆积木那样小心翼翼翻来复去地摆放了好多次。这样做着时,她的乳头硬硬地挺了起来。

挂着一串项链做爱虽然算不上什么特别的事情,那既不是道具,也没有任何淫荡的意味,但不知为什么似乎使我们俩都感到格外刺激。当她跨在我上面激烈地摇动身体的时候,项链上的饰物互相碰撞着发出喀拉喀拉的细小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在很远的什么地方一阵又一阵小冰雹落在铁皮屋顶上一样。我在这样的声音中很快就射精了。

她开玩笑地把项链摘下来套在我的脖子上,然后下了床,到卫生间去冲淋浴。

我躺在床上,用遥控器将空调的冷气又调低了一档,听着水声哗啦哗啦从卫生间里传来,鼻子里又微微嗅到了那种放久了的水果和布匹仓库和橡胶制品商店奇妙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的呼机“哔—哔—哔—”地响了起来。我没有呼机,那是她的。我躺着没动。在五分钟内呼机响起第三遍的时候,我站了起来,在她的手袋里找到了呼机。

那是一个像儿童玩具似的小巧的艳红色方块,我不怎么会用,试着乱按了几下按钮,看到了汉字显示的留言——

林先生∶你已经睡觉了吗?祝你晚安。我爱你。

再按,是前面一条信息,留言者还是那位“林先生”——

今晚你给我的时间太短了,好多话没说完。请回电,或打开手机。

我从她的手袋里摸出手机,果然是关闭的。然后我把手机和呼机都放回袋子里,回到床上,点上一支香烟,慢慢抽起来。

书丽红围着一条白色的浴巾走过来,往我身上一扑,扯掉了浴巾扔在一边。她浑身散发着洗浴液的香味,皮肤凉沁沁的,潮湿发涩,把项链紧紧压在我的胸前。我们又抱着缠绵了好一会。

“你今天晚上别走了。”她说。

“那怎么行!”

“我不想让你走。”

“不想走也得走。”

“我一个人受不了。”

我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后,她问∶“你和你爱人关系好吗?”

“就那样吧。”

“就哪样啊?”

“就像一般的夫妻一样嘛。”

“你们结婚几年了?”

“八年。”

“她是干什么的?”

“谁呀?”

“你爱人。”

“也在一个美国公司。”

说着我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她从后面抱住我,说∶“你再呆一会儿嘛。”

“不了,太晚了。”

她套上了一件睡袍,送我到门口,长时间地和我接吻。我打开门,祝她睡个好觉,然后便摸着黑下了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