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哲学弗罗姆行为研究讲稿(世界大师思想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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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需求热情(3)

我梦到自己似乎是被锁链跟好些苦工连在一起,那是乔治亚州,我不知犯了什么罪,从东部引渡到这里来。使我惊奇的是我可以很容易就把锁链解开,可是我却必须继续指定给我的工作,这个工作是把一袋袋的沙子从一辆货车上搬到远处另一辆货车上,然后再把一袋袋沙子搬回原先的货车。在梦里我觉得强烈的精神痛苦与沮丧,醒来时好像梦靥一样觉得好可怕,庆幸只是一场梦。

在心理分析开始的头几个星期他心情开朗,说自己是多么满足于他的生活,做了这个梦之后,他觉得很意外,对他的工作开始产生种种不同的想法。这里我不述细节,只讲他的主要变化。他开始说,他所做的事情实际上没有意义,永远都是千篇一律的,而且除了赚钱以外,没有别的目的,可是他又觉得只是赚钱,并不能当做生活的目的。他说,他所处理的问题虽然变化多端,基本上却是一成不变,或者,只要少数的、用来用去还是那儿个的办法,就可解决。

两个星期之后,他做了这样的梦:“我看到自己坐在我办公室的桌子边,但我觉得自己是个活尸。我听得到事情在怎么样进行,看得见人们在怎么做,但我觉得我死了,什么事情跟我都没关系。”

由这个梦来做联想,发现更多的资料证明他感觉到死气沉沉和沮丧。第三个梦,他说:“我的办公室所在的那栋建筑失火了,但没有一个人知道火是怎么起来的。我觉得束手无策。”

几乎不用说,最后这一个梦表示他对自己所领导的这个法律事务所深恶痛绝;以前他对这一点从来没有意识到,因为那简直太“荒唐”。

另一个例子是由艾斯勒提供的。他说,有一个长得好看的学生有好几个女朋友,在这方面他非常成功;他常常说“生活真是妙极了”,可是却往往觉得有些沮丧。在心理分析治疗中,他接受催眠,他看到“一块黑色的、光秃秃的地方,有许多面具。”当问到那黑色的地方在哪里时,他说在他里面。他说一切都是无聊的;那些面具代表他扮演的种种角色,愚弄别人,让他们以为他过得很好。他开始表达他对生活的感觉:“那是一种一无所有的感觉。”当治疗者问他,性是不是也无聊,他说,“是,不过不像别的事情那么无聊。”他说,“他原先的一次婚姻给他留下三个孩子,虽然他觉得跟这些孩子比跟大部分人都密切,可是他们让他厌烦;在他9年的婚姻生活里,他只是机械似的过日子,有时候靠喝酒解闷。”他说到他的父亲,他“是一个有野心的、沉闷的、孤独的人,一辈子没有一个朋友”。治疗者问他,跟他的儿子在一起的时候他寂寞不寂寞;他回答说:“我十分努力要跟他们亲近,可是我做不到。”问他想不想死,他说,“想,为什么不想呢?”但是问他想不想活下去,他也说想。最后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有阳光,有温暖,有草地”。问他有没有人,他却说“没有,不过他们可能会来”。催眠解除以后,他对自己所说的话十分吃惊。

这个沮丧者的沮丧与厌倦虽然有时候被他感觉到,但只有在催眠状态下才完全清楚的感觉出来。律师用工作来补偿厌倦,这个学生则用活跃的、不断更新的性活动来补偿,但他们的补偿却只发生在意识层面。这让他可以抑制自己的厌倦,而且只要这补偿行为一直发挥效力,他就一直可以抑制厌倦。但这种补偿却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在他里面深层的部分,厌倦并没有解除,甚至连缓和都不会。

我们的社会文化中所提供的弥补厌倦方法似乎不很凑效,因此许多人都另想办法。喝酒是用来忘掉厌倦的方法之一。没几年前,出现了一个新的现象,更足以证明中等阶层人士的厌倦是多么强烈。我说的是“摇摆者”,他们实行团体性生活。据估计,美国有一百万到两百万这种人,主要是中等阶层人士,在政治和宗教观点上,大部分都是保守派;这些人以数对夫妇为一个团体,他们主要的生活兴趣是性对象的变换,而夫妻则不可配对。主要的条件是不可发生情感,而对象不可固定。据研究这个现象的人说,这些人在开始“摇摆”以前,觉得太厌倦,以至于看好多小时的电视都救不了他们。丈夫与妻子的关系已经弄得无话可说。性刺激经常的变换,解除了他们的厌倦,甚至于——这是他们自己说的——“改善了”他们的婚姻,因为现在他们至少有一件事可说,就是跟别的男人或女人的性经验。以前就有婚姻杂交现象,因此,“摇摆”并不算完全新奇,只不过比婚姻杂交更复杂一些;它新的地方是有计划的防止情感的发生,并且把这种摇摆当做“挽救疲惫婚姻”的办法。

为了解除厌倦,另一个更极端的办法是服用精神药品。从十几岁的青年到更大一点的都有,尤其是那些在社会上还没有安定下来、和没有有趣的工作的人为甚。许多用药的人,尤其是年青人,深深希望对生命有深刻的、真挚的,事实上,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对生命的态度是肯定的,他们诚实,敢于冒险,而个性独立;他们说药品会把他们“打开”,扩充了他们的经验。我不怀疑这些话。但是服用药品不能改变他们的性格,因此,不能够消除厌倦的根本,那根本是永久性的东西。药品不能够把人提升到高一层的发展阶段;要想在发展上更高一层,惟有自己耐心的努力,使自己获得洞察力,学习到如何集中心思,如何降伏自己的心。药品绝不能帮助人达到“顿悟”。

不能充分的弥补厌倦,还有另一个危险的结果,就是暴力与破坏。这个结果通常都是以消极的方式表达出来,就是被报纸、无线电与电视所提供的罪行、意外死亡事件和其他的流血与残忍消息所吸引。人们对这类报告很渴切,因为这些报告是最快的办法,可以制造兴奋,因此,不用他们做任何内在活动,便可缓和他们的无聊。一般在讨论暴力新闻与众人的兴趣时,都忘了一件事,就是,一个人若要对暴力新闻感兴趣,有一个必备条件,就是他觉得生活厌倦。然而从消极的享受暴力与残忍新闻到用虐待性的或破坏性的行为,积极的制造兴奋,中间只不过一小步而已;使别人为难,“揶揄”别人,这种“纯洁的”快乐,到参加施用私刑的暴众,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差。如果没有现成的兴奋刺激,厌倦的人就会自己制造。厌倦者往往是“迷你杂技场”的建造者,在这里他上演小型的残酷行为,而性质则和罗马杂技场中的大型残酷行为一样。这样的人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兴趣,对任何人也都没有真实的接触,他们对人的接触都是最肤浅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跟他们都是冷冰冰的。他们情感上冰冻了,不会感觉到喜欢——但也同样感觉不到忧愁或痛苦。他们什么也没有感觉。世界是灰色的,天空不是蓝的;他们没有生的欲望,往往宁愿死而不愿生。有时候他们也锐利的、痛苦的察觉到这种心灵状态,但通常是没有察觉到的。

这种病情在诊断上引起问题,许多心理学家都会把大部分严重的病例诊断为心理上内部发生沮丧。然而这样诊断似乎有问题,因为它缺少内部发生的沮丧的某些特征。这些人并不会自责,他们没有罪恶感,他们不会念念不忘自己的失败,也没有忧郁症患者那种典型的面部表情。

除了这种最严重的沮丧厌倦,另有一种更常见的情况,在诊断上我们最好是称它为慢性“神经官能症的沮丧”。这种常见的病例,患者不仅不知道为何沮丧,而且连自己沮丧也不知道;可是我们却很容易看出他们是沮丧的。最近常见的字眼,“掩藏的沮丧”或“微笑的沮丧”,似乎把这种沮丧形容得恰到好处。这种沮丧在诊断上也产生困难,因为它们有些特征类似“分裂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