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情偷偷瞥过眼,瞄了几下。忽然,她身子打了个激灵,狠狠地颤了一下,“有人来了,日后若是想找我时,届时我自然会主动现身……”
说罢,泠剑还未转过身瞧她一眼,已不见红情踪影。
抬眼看去,一袭白衣映入眼帘,“是你啊,你怎么来了?”她低下头,假装不在意地将头转向另一个方向。
“想跟你聊聊。”倾歌走向她,捋过袍子,席地而坐在她身侧。
“我是不会放弃的,你不用劝我了。”泠剑言语铁硬,不去看他。与其说不去看他,倒不如说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或笑?或怒?
她都办不到。
倾歌缓了片刻才慢慢道了句:“我知道。”
山腰上,杵在那儿的人待了许久,皆无动静。
萧逸紧握手中碧萧,寒风袭过,青丝微乱,眼中淡如水,心里明如镜。
他看着孟婆,孟婆亦是盯着他瞧。
“郎啊郎,我视你为知己,把你作蓝颜,可为何汝不愿相见?珠帘雨,连绵夜,你倚明月楼把灯点,我跪祠堂前雨绵绵。”满腔幽怨,满腔热肠,只字片言道不尽她一生的怨念惆怅。
萧逸不做回答,伸手拉住了她的衣玦,中间是沟谷,是深渊,“孟晴,跟我回去!”他恳求,却又强硬。
“为何,你为何不见我?”孟婆咬牙切齿,字字充满怨恨,她甩袖。
“你本是巧家女,我为一介落魄郎,配不上,何必乱做鸳鸯?”萧逸无奈答她。
孟婆紧握双拳,“你忍我暴风雨下夜跪祠堂!你忍我无日无夜奈何桥下等候余生却不相见!我问你,你怎会忍心?你可还有心?”
“你可忘了答应阎王留在奈何桥边的条件是什么?”萧逸狠下心,故意提醒她说,“是封口,决口不提生前事!”
“‘佛前见君笑,此后害相思。’”孟婆念道,“那你可还记得这句?可还记得佛前初次相见的那一幕?”
“相思苦,何必苦相思。”萧逸道。
孟婆冷笑,“相思虽苦,怎抵得上人鬼殊途?你曾说过,‘此生,定不一人过奈何桥。’。如今,我也只是不想一人过奈何桥罢了。”
萧逸抬眸,看着她,脑海中又浮现出她那时娇羞可人的模样。
那时的他,好赌成性,输掉了整个家族的产业,最后落魄到孟家作客。萧孟两家本是盟亲,他们二人花前月下,畅谈情怀。
但,可惜孟家小姐会错意。萧逸无奈之下,答应了萧老爷一同演了这出戏。明月楼挑灯观花,祠堂前长跪寒心。
不久后,孟家小姐便出嫁了,萧逸连夜离开了孟家。
次日,他收到了一封绝命书函。
然,这些都是往日,一切全怪于“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切全怪于“错了红线,不解姻缘”。
“晴儿,我待你好不过报恩孟家收留罢了,对你绝无半点儿女情怀。我多次与你话谈,你岂会不知我心意?”萧逸说。
孟婆苦笑,只是道:“萧郎啊萧郎,那你可何曾不知我心之所向?”
“我一夜之间输掉了整个萧家,我岂能给你幸福?何必糟蹋了你这么一个好姑娘呢!”萧逸无奈说道。
“与陌路结合又何来幸福可言?”孟婆咄咄逼人,字字铿锵有力,可双眼,早已朦胧。心中的苦,只有她品过,心中的痛,只有她疼过。
萧逸无法与她对视,怕是瞧见她泪眼婆娑的模样,自己又会心软,如同当初的不坚决一般:“来世,我再还你一段幸福。”
孟婆冷笑数声:“哈哈哈,来世?我心中的恨,我心中的怨,你叫我如何去轮回!如何有来世!”
说罢,她挥袖起风,转身逃离。
一眨眼,人已消失不见。
“晴儿,你这是何苦呢……”萧逸转过身,忽然听到身后沙沙声响,“谁?”
许乔唯唯诺诺走上前,双手搁在身后,紧紧揣着灵蛇般的皮鞭子,出了一手心的汗,“是…是我……”
萧逸浅皱眉头,“你怎么在这里?”
许乔撇撇嘴,双眼毫无定向,朝着四周乱瞧,“我…我跟他们走丢了……”
“所以就一路跟着我?”萧逸挑眉。
“嗯!”许乔猛猛点头,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他一眼。
这一眼,真叫她动了情。
星眸如水,眉清目秀,瞧上去果真气宇不凡,当真是一表人才。
这张脸,可真好看……
萧逸注意到她的目光,撇过头,不与她对视,只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许乔。”她回答。
萧逸双手放在身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许乔?江东有二乔,绝色而倾国。这字用你身上,倒也不浪费。你,倒是配得上这名字。”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我知道”?
他知道什么?
泠剑心底不由发笑,他什么都知道,知道的是前世,却料不到今生。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她对他究竟是有如何用心,他却一笑而负。
离韵啊离韵,你叫我如何面对你?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可,经历过的惨痛历历在目,又该如何假装?
而今生,你又是为谁而活?一曲倾歌,为谁倾歌,而你如今又是为谁挽歌?
“如果让我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做不到。”泠剑低下头,不直视于他。直到如今,她还是无法忘记从昆仑山下掉落的感觉。
往日,疾风过耳。
今日,历历在目。
“那你想做什么?你又能做什么?”倾歌问她。
泠剑倔强地撇过头,咬唇道:“我说过,我会亲手了结!”
“了结?为何了结?弄得天界不宁?还是——”倾歌吸了口气,声音更加低沉了些,“杀了西王母?”
“呵呵,天理不公,我便修了它!天界无道,我便逆了它!”泠剑挑眉,浅弯嘴角,道,“仅此而已!”
“可是,瑶姬杀不了西王母,曼珠亦是。”倾歌说。
泠剑拉下了脸,听完这句话,气色难堪至极,却也不恼,只是说:“我不是瑶姬,也不是曼珠,我是泠剑!师父说,此生,我注定做一把冷冽的寒剑。”
倾歌摇摇头,“剑会伤人,亦会伤己。”
“伤己前,我定杀光所有人祭剑!”泠剑坚定认真地看着他。有人说,眼神是不会骗人。
倾歌沉默。
泠剑又道:“你说过,你是奉命才跟着我的?”
“嗯。”倾歌直认不讳。
“就连你,也一直认为,从始至终,都是我的错吗?”泠剑问他,心中充满了无助、彷徨、期待,然后是害怕。
害怕听到的答案并非自己心中所想,可,自己却也不知道想听到的是什么。
“‘倘若真有罪,亦是天之罪,是天规不仁,是天界无义!是天罪!’。”倾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这句困扰他三百年的话。
“嗯?”泠剑转过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倾歌淡笑,“这句话,我记得是你说的。”
“哈哈!”不知为何,心中的烦闷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仅因他这一句话。泠剑笑道,“天规不仁,天界无义!”
倾歌静静地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侧脸,温柔的光辉印在她的脸颊上,她笑得灿烂非凡。这场景,仿佛回到天界的生活一般,她依在他的肩膀上,两人,一起看日落。
可惜,这笑,再也不那么天真烂漫。
三百年了,他何尝又不是日日活在梦魇之中!
那一天,他失去了他爱的人,爱他的人,他失去了他的全部。那时的他,又何尝不是心如刀绞。
可,他无心啊!
笑着笑着,泠剑眼睛就泛酸了,双眼越发朦胧。她低着头,像一只受伤的猫儿,将自己埋了起来。
眼下,谁也不知道,这只受伤的小猫,身上流着狮子的血!她终将会统一森林!
“诛仙台……”泠剑声音沙哑,站起身来,神色专注,“你可悔过?”
倾歌看了她一眼,一边站起身来,只是道:“不悔。”
“这次你来,是为了杀我?”泠剑问他,丝毫不避讳。
“是。”
泠剑苦笑一番,拔下发簪,递给他。
发簪上,还残留着奇穷的鲜血。这是敖战送她的一只,她用它,第一次杀人,然后是魑魅魍魉,再然后——奇穷。
这一次,她想用这个了断自己“欠下的债”。
“我只会给你这一次机会,倘若失手,日后,我们便是敌人。”泠剑拉过他的手,将簪子亲手交到他的手中,眼神,还是那么坚定。
倾歌收了收手,可忽然又想起那天山庙祭坛。十堰已经来了,他不动手,还有十堰,还有永无止境的其他人。
师父,已经等急了!
倾歌搂过她的腰,将她抱住怀中。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沉稳中带点急促,还有什么,他不知道。
“我曾喜欢过你,非常——”倾歌咬牙,“喜欢……”
说罢,他紧握手中的簪子,一把刺入她的心口,表情异常冷漠。
即使再喜欢,他亦不能背叛师父。
泠剑杵在那儿不动,脑海也已忘了心悸的颤抖是因他的那番话,还是伤口上的那阵疼痛。
她推开他,吃力地站着,捂住冰冷的伤口,伤口不断溢出的鲜血毫无温度。泠剑冷笑,质问他:“你的情,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倾歌漠然,“七分真,三分假。”
泠剑忽然回想起当初晚霞漫天之际,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当时的她也问了这个问题,他亦是冷漠地回答——七分真,三分假。
“离韵啊离韵,你的心,真的被狗吃了吗?”泠剑眼角抽搐,看着他,早已不知该用何样的表情面对他。
那日,她还是笑嘻嘻地跟着他开玩笑。
她笑他,她对他这般好,不惜为他违抗天命,可他却不知珍惜,那三分定是被二郎神养的那条狼狗给叼了去。
转眼之间,她却被他亲手送上断头台,她同样问他,答案亦是如此。
“哈哈哈——”泠剑笑得释然,事不过三,她再无机会回答这个问题了,因为她再也不会过问,“离韵,我泠剑从来不要七分的感情!那三分是你欠我的,此时我便向你讨来!”